第54节

    程寻的心因为他回答了而欢快了一些,片刻之后,她才去想他话里的内容。

    果真是他啊。

    “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我是……”程寻急道。

    “你是什么?”苏凌勾了勾唇角。

    程寻眨一眨眼,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面上也带着一些赧然之意:“你明知道我是姑娘。”

    苏凌身体微微前倾,直接伸手掩了她的唇。

    他故意道:“小声一些,你就不怕给别人听到?”

    他神情严肃,程寻倒真吓了一跳。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后知后觉想到他让宫人内监都退下去了。难道是有传说中的暗卫?

    她瞪大了眼睛,伸手将他略显冰凉的手拿开,一脸紧张地问:“是担心有暗卫吗?”

    可是,也没必要吧?皇上都知道她是姑娘了。

    苏凌微愕,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程寻一时忘情,直接道:“你笑什么?我说错话了?”

    这对话之前在他们中间发生过。念及往事,苏凌眸色微深,他摇一摇头:“没错,你说的很对。”他轻咳了一声:“你放心,这儿没有暗卫就是了。”

    程寻低低地“啊”了一声,心情莫名有些复杂。她方才不知不觉间,和他说话时,语气竟然又回到在书院时期了。

    她暗暗提醒自己,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要注意。

    苏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慢悠悠道:“姑娘怎么了?你以前在崇德书院时,难道不是姑娘么?”

    程寻小声辩解:“可那是我家的书院,又不是皇宫。”她心中狐疑:“皇上怎么会同意?还赐了衣裳?”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同意?”苏凌不答反问。

    皇上能同意,自然是因为他从中斡旋。

    程寻心说,这我怎么知道?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

    她摇摇头:“圣心难测,我也不知道。”她想了一想,声音越发小了:“如果不能问,那我,就不问了。”

    “也没什么不能问的。”苏凌偏了头看她,指一指书案旁的椅子,“坐下说话。”

    程寻等他坐下后,自己才小心坐了。

    她坐得甚是规矩,腰板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去年腊月,怀敏太子萧琮薨逝……”安静的正殿中,只有苏凌干净的声音,他望着程寻,眉眼清隽,气质舒朗,“今年四月,姚贵妃小产。这个时候,二皇子萧瑾就出现了……”

    他勾一勾唇角:“皇上很看重这个仅剩的儿子,悉心栽培。至于他想选谁做伴读,那就随他去。皇上仁慈,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跟他过不去。”

    他神色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程寻莫名觉得别扭。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她又想不出来,她只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皇上对苏凌不错啊。

    “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啊?没有没有。”程寻满腹疑问,却只能摇头。

    “真没了?那我就要问你了。”

    程寻心中一凛,莫名一慌,她忙改口:“有,有,我还有要问的。”

    苏凌怔了怔,旋即有笑意自眼底一点点滋生。他身体向后仰了仰,挥一挥手:“你问。”

    程寻念头转的飞快,胡乱问道:“我记得那天你说,你还有一个名字,是随了母姓的,姓萧……”

    “嗯?”苏凌眼中笑意微敛,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说的随母姓,是苏凌。我生母姓苏。萧凌深是我从小叫大的名字。至于萧瑾……”他薄唇微勾,“那是皇上赐给二皇子的。”

    程寻呆了一呆,一时也不去想当时他们的误会了,她心想,他的话信息量好大。

    他生母姓苏,那他就不是姚贵妃的儿子。

    皇上自姚贵妃入宫以后,就独宠姚贵妃。苏凌十六岁,是在姚贵妃入宫后出生的,那……

    对了,她想起来苏凌的话,哪里不对劲了。他一直称皇上为“皇上”,不是爹,不是父亲,不是父皇,不是任何亲昵的称呼。

    程寻心里疑问很多,比如:苏凌的母亲现在在哪里?他是怎么被茂阳长公主找到的?当初他进崇德书院时,是茂阳公主的驸马阳陵侯苏凌云亲自送去的?是不是那个时候茂阳公主就确定了他的身份?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直到今年五月,朝廷才宣布有二皇子的存在?难道在此之前,他一直不被承认吗?

    她脑海里亮光一闪,忽的想起去年腊月,怀敏太子出事时,苏凌被人接回了家中。云蔚他们曾经议论过,关于皇储的事情,大家猜测皇帝会选哪个宗室子弟……后来不了了之了。

    是了,那个时候姚贵妃有孕。皇上还发皇榜,召集民间神医。

    四月底姚贵妃小产,五月份苏凌被接回去,朝中正式有了二皇子……

    程寻将线索理了又理,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她不由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所以说,苏凌,很有可能是个备胎?替补?

    这也没必要吧。

    皇家的子嗣,不都是越多越好吗?

    苏凌的一声轻咳,将她从思绪中拽了出来。他面色沉沉:“在我面前也会走神?想什么呢?”

    “你……”程寻几乎是脱口而出,待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笑意一点一点在他唇角晕染开来,她不禁有了短暂的恍惚,忙道:“我在想,世事难料,我没想到咱们会再重逢。”

    她说着笑了笑,尽量不那么尴尬。

    苏凌眼眸轻垂,心说,重逢?可不止重逢这么简单。她不会知道他为了这一日,付出了多少。不过目前看来,都是值得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程寻抬起头,杏眸一如既往泛着潋滟的光色。

    苏凌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原本到唇边的话,被他咽了下去。他轻轻拍一拍她的头顶,问的却是不甚要紧的一件事:“你想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程寻一脸茫然。

    “崇德书院距离京城,有三十里,离皇宫更远。你不可能每日二更起床,从家里过来吧?”苏凌一笑,“你可以先住在宫里。”

    程寻下意识拒绝:“不适合吧?”

    “没什么不合适。”苏凌声音不高,“你是住行云阁,还是住在别处?”不等程寻回答,他就果断道:“就住行云阁吧,每日读书,离的也近。”

    “我……”程寻傻了眼,这根本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啊。

    她站起身:“我觉得……”

    “就行云阁吧。”苏凌抢道,“行云阁房间多,我也住这里,可以有个照应。”

    “不是,我觉得……”程寻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我觉得,我的身份,不适合住在宫里。”

    “嗯?”苏凌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幽深的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寻不免心生丝丝怯意,她硬着头皮,小心解释:“你也知道,我有一个秘密。若是被人发现……”

    “不会被人发现的。”苏凌打断了她的话,“宫里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皇上、姚贵妃、还有我,都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还怕谁知道?”

    程寻竟然有种被他说服的感觉。

    他好像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宫里三个大佬,都知道了她的秘密,好像她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精神一震,忖度着道:“不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我觉得我可以不做这伴读的。”

    她不敢去看苏凌的神情,自顾自解释:“你看啊,能做伴读的人有很多,没必要非让我来。我看云蔚啊、霍冉啊、柳明丰……”

    她低着头,自然也看不到苏凌的神色。

    她口中吐出一个名字,苏凌的脸色便沉上一分。

    眼看她已经说到了楚渝,苏凌终于忍不住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他们是都可以,可我只要你。”

    程寻瞬间瞪大了眼睛,后退半步,尴尬而无措。

    他竟然这么说话!

    苏凌看着她,低低一笑:“霍冉、云蔚次次倒数,他们都不行,我让他们做伴读,有什么用?我之前在崇德书院读书,知道你比他们都更聪明刻苦。找伴读,自然要找一个能相互督促,一起进步的……”

    他这解释合情合理,程寻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在崇德书院,毫无疑问学习最刻苦的是杜聿,其次便是她程寻。

    可杜聿早已高中状元,年纪轻轻就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当然不可能去做一个皇子伴读。如果在崇德书院选的话,单说学习,不考虑性别,她确实是最合适的。

    但是关键就在这儿,她是个姑娘啊!当然,不是性别歧视,主要是何必这么麻烦呢。

    “就这么定了,你以后住在行云阁,我已经教人收拾好了。”苏凌一锤定音,“你先陪我用膳,随后我教人送你回去。你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正式拜师。”

    “不是,我……”

    “明日是宋大人的课。”苏凌直接道,“宋大人学识渊博,你应该会很喜欢他的课。皇上命我翻阅先前奏折,所以,我今天就不陪你回去了。”

    他轻轻拍一拍程寻的胳膊:“走吧,这里看过了,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后住的地方。”

    “不是,你听我说。”程寻出手迅疾,按住了他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一刹那之后,她像是碰触到燃烧的火炭一般,又迅速缩回了手。

    深吸一口气,她小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我是个女,我是个姑娘。跟皇家非亲非故,哪有住在宫里的道理?”

    她从小到大就没在外面留宿过。而且皇宫这地方,那是一般人住的吗?

    她心说,不对,不对,应该说一开始就错了。她不该女扮男装去做他的伴读。

    她感到事情在朝着她所不能控制的方向走去。

    苏凌眸色微沉,半晌方淡淡地道:“哦。”

    非亲非故?现在非亲非故,以后也会非亲非故吗?他想方设法,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能相聚吗?

    他们之前误会重重,但感情并不假。如今换个环境,换个身份,重新开始。难道她还真想跟他就此一刀两断?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开始对他各种亲近,惹的他上了心。等他心里容不下别人时,再说声对不起,认错了人,就一走了之?

    他轻飘飘的一个字教程寻不由地一噎。她干巴巴地道:“我说真的。”

    “那就不把你当姑娘。”苏凌声音低沉。

    如果这样能让她卸下心房的话。

    他缓步走到门边,伸手打开了门。

    阳光流泻进来,给站在门口的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