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老实说,九阙天织萝还真不稀罕去,毕竟曾经是人家求着她她也不见得愿意去的。 只是看着祁钰一副气愤的模样,似乎那天将再说两句他就要发火,织萝又连忙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笑道:“小女子也自知是没资格随意出入九阙天的。不过小女子曾经与天帝天后立下赌约,如今胜负已定,自然是要向天帝复命的。” “你……” “请神将帮个忙。”织萝笑靥如花。 那天将愣了片刻,却又摆出一副嫌恶的神情,“凭什么?” “你们殿下在人界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一点报仇都没有,难道让你带我去九阙天面见天帝都不行?”织萝佯怒,“你说呢殿下?” 祁钰没有片刻迟疑,立刻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罢了,谁让吾与她有亏欠呢?” 那天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十分嫌恶,却又不敢对着祁钰表现出什么异样,到底是答应了。 看着别人都接二连三地出声阻挠并且成功地把自己也捎了进去,连镜清了清嗓子,也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织萝却赶在他开口之前打断:“闭嘴!你就留下来好好处置铺子的事。” 连镜有些懵,自然就错过了插嘴的最好时机。 “店里的许多结子都是新做的,从前在皇都还不曾见过这个样式,过几日水患平了,自然是不愁卖的,你就替我卖了,银子拿给聆悦,算是我给她结的工钱。剩下的,你们自己喜欢留下也好,送人也行,都自己处置了便是。至于这铺子……我租赁到年底,剩下时间你一并用了也行,转手也可以,也随你了。” 这怎么弄得跟交代后事似的?难道是准备一去就不回来了?不能吧,九阙天难道还能让你们待着就不走了? 连镜脑中一团浆糊,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边的天兵天将便又领着祁钰、通钺和织萝三人重新驾了云,直奔九阙天去了。于是连镜就莫名其妙地应下了织萝所请。 居高临下,三人在云头便见几位大小龙王施法将大股洪水运往东海的情形。通钺还不由得感叹道:“从前咱们对付水患,都全靠天兵天将自己运,哪有龙王这样司水的神官啊!” 织萝闻言脸色一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确定地问道:“难怪我说有哪里奇怪,原是为此。从前既无龙王,却又是何时所设?” 祁钰与通钺对视一眼,才道:“是天帝登位之后所设。龙本水中生,兴风作浪是易事,只是太过桀骜不驯,反倒多生灾祸。故而天帝与天后商议过,遴选法力高强的角龙,送至西方琉璃界释迦座下去聆听梵语纶音,收敛心性之后才封为大小龙王。” 倒是好事,毕竟从前司雨的只有雨师一人,难免无法兼顾,何况雨师垂垂老矣,却找不出天赋出众的传人。 “这主意到底是天帝的还是天后的?”织萝问得就仿佛是顺口一般。 “九阙天的大小政令皆由天帝亲口颁布。本任天后的确是强势些,也时常交代底下人去做些什么事,只是事关神官任命,天后一人所言是无用的。故而底下人只知道是天帝颁旨,却不知这主意究竟是谁想出的。”通钺摊手。 织萝看了一眼押送他们的天兵,似乎没有格外留心他们在说什么,才压低声音道:“不过我想,大约是天后的主意。毕竟九阙天的天帝历任许多人,一直也都这么延续着过去了,这一任天帝却忽然大改神职。能这么做的,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德才出众,要么就是……外人。” 当今天帝……虽说没犯过什么打错,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政绩,许多还都是代天后颁布的。 “只是你问这个干什么?”通钺疑惑道。 唇角挑了一个讥诮的弧度,织萝抱臂,冷冷地道:“我大概知道……当年他们为什么要联手对付我了。” 第146章 堕纹 薄如蝉翼的红衣一层一层地缓缓褪去, 露出凝脂一般的滑腻肌肤, 这画面, 端是一幅香艳的美人图,如果……忽略隐藏在后背、腰侧的狰狞红斑的话。 铜镜之中, 柔荑慢慢在那连绵成片的红斑上抚过, 指下越发用力, 变轻抚为揉搓,最后又似是实在不能忍受, 竟用修剪得有些尖利的指甲去抓挠, 一挠便是几道血印。 “红轻, 他们几个都被带回来了, 你……”珠帘一响,一个男子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秘密被窥破, 女子有些恼羞成怒,一把将纱衣好, 眉宇间却生出几分冷厉,“谁让你进来的?” 来的那人一袭绣着金龙的玄黑袍服,头戴十二旒冕,又敢只闯天后寝宫, 不是天帝云晔又是谁?天帝闻言眉尾一扬, “整个九阙天,朕想去哪里不能?倒是你,悄悄躲在寝宫不成体统, 是在作甚?” “既然不成体统,还请天帝陛下非礼勿视。”天后低头整理衣带。 天帝却是大步上前来,拽着那红衣的衣襟用力一分,露出大半娇躯。但天帝望着天后的眼神,不带半点欲|望,却是又惊又怒,“这是什么东西?” 他所指的事那些可怖的红斑。然天后却混若不觉,从他手中夺过衣角,在慢慢理好,额头的花纹愈发鲜艳,“天帝陛下见多识广,认不出来么?” “朕当然认得出来!但你给朕解释一下,堂堂天后凤体,怎么会出现堕纹?”天帝狠狠一拂衣袖,连带面前的十二旒也晃动起来,五彩的珠子杂乱无章地飞舞撞击,发出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响声。 所谓堕纹,便是指六界众生为心魔所侵蚀前生出的纹路,走火入魔得越厉害,那堕纹也就越明显。神仙被心魔吞噬也不会成为魔族,而是一具只为欲念所支配的行尸走rou。生出堕纹,往往是修为不够、道心不坚的象征,若是堂堂天后浑身生满堕纹……传出去岂不是要沦为六界的笑柄。 天后并不惊慌,也不曾羞愧,匀满朱红色胭脂的唇慢慢勾起,眼波流转,“陛下乃是六界之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您说呢?” 天帝气得一双眼赤红,怒喝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臣妾想想,”天后认真地用纤指点着太阳xue,笑道:“也没有多久,不过是臣妾嫁到九阙天不久之后。” 天帝的神色惊疑不定,“你撒谎……朕怎么不知道?” “一向都是臣妾独居寝宫,连侍候的人也没有,陛下怎么会知道?” 帝后本为夫妻,哪怕是天帝天后也不例外。而天后这由来已久的堕纹天帝竟从不曾见过,足见这对夫妻之间是何等名存实亡。 “不可能,朕起初……” “陛下也说了,那是起初。”天后笑吟吟地打断,眼底却尽是冷色,“若不是臣妾不许,只怕陛下所册立的天妃,要塞满整个九阙天吧?” “你在怪朕?”天帝往前逼近一步,眼底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天后微微蹙了柳眉,“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朕当年娶你进九阙天,你便说要与朕约法三章,朕可以随意宠幸别的仙娥,你不会管;而朕也不能管你的所作所为。这话都是谁说的,难道你忘了么?”仿佛压抑在寒冰之下的一丛烈火,只要将冰层灼出一条口子,那火焰便会焚毁一切可以被它席卷到的一切。 神色是有些厌恶的,天后的声音已然温柔,“这话倒是臣妾所说,只是臣妾倒真不敢与陛下相比。这些年来陛下宠幸过的仙娥数不胜数,臣妾倒一向洁身自好呢。” “那通钺呢!你数次私下召见通钺,一待便是许久。”天帝几乎有些口不择言。 “通钺?”天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还抬手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泪,“通钺可是陛下的得力干将,陛下还是不要胡乱攀扯以免自斩臂膀了。如今通钺也知道是我对他与她meimei动了些手脚,只怕恨不能将臣妾除之而后快。到时候……陛下可要护着臣妾啊。毕竟臣妾也是陛下的妻子,更是九阙天的女主人,若是被通钺轻易就怎样,只怕丢的是陛下和九阙天的脸呢。” 越说越乱,几乎可谓离题万里。天帝听得厌烦,却仍是忍不住道:“那你堂堂天后竟堕纹缠身便没丢了朕与九阙天的脸?” 天后掩唇一笑,“陛下真是不分青红皂白。您也从不曾把臣妾当妻子疼爱,如今却拿此事当借口。陛下是不是想废臣妾想了许久了?” 这话委实诛心,天帝气得紧握双拳,生怕自己抑制不住便是一声咆哮。 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总该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天帝眉头深锁,胸膛起伏不定,神情却渐渐冷静下来,“朕却不信,你会因为这个生出心魔来。” “即便真的是,陛下也不稀罕啊。” 忽然狠狠地别过头,天帝闭了闭眼,倏尔睁开,原先里头还如巨浪翻涌一般的情绪却已经慢慢平复了。他沉声道:“究竟为什么?” 天后终于理好了自己的服冠,从容地道:“陛下掌管六界这些年,做了不少大动作呀,重立神官,又每日与他们定下任务再遣通钺去一一检查。敢问陛下是凭什么定下的任务来?还不是靠着三生石的卜测么?难道这九阙天上还有第二个会驱策三生石之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天道怎么会不做出些惩戒?” “你……”天帝将天后言下之意消化了一番,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你说你这身堕纹,却是为了朕才……” “怎么,陛下不信么?”天后似笑非笑。 天帝竭力想平复,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数次上扬,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既是如此,那今后你也不必再问计与三生石了,横竖已然这般许久,凡事都有了定例,朕会让他们按照往常的规矩去办事……” “成例?”尾音高高扬起,天后挑了眉,“陛下还真是做久了天帝,以为世事尽在掌握中了么?岂不闻有句话叫做天道无常?即便是同一个地方,每年所需的雨雪风霜也是不同的。按照所谓成例……陛下是想让天下大旱还是洪水漫天呢?” 这话可算是十分直白也十分伤人了,天帝听得满脸赤红,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的。他不由得高声斥道:“住口!” 天后却仿佛十分愉悦的模样,“这就不爱听了呢?陛下,你又可知,你说做过的蠢事,还远远不止这一桩呢。” “朕叫你闭嘴!”天帝怒吼。 “哟,陛下脾气好大呢!却不知你究竟如何有脸冲我发脾气!”天后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嫌恶之情,冷声道:“若不是靠着我与三生石,你能坐稳这天帝的位置?哦,别说坐稳,你连坐都坐不上吧?” 天帝怒不可遏,抬手便打了天后一巴掌,出手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荒唐,朕乃是帝父的长子,这天帝之位自然是帝父亲传,其实靠着你这妇人才得到的?” 天后倒是没料到天帝会忽然动手,被一巴掌扇得偏过脸去,却又不曾动气,只是笑道:“谎话说久了,竟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不是?你且好生想想,你帝父当年真心看重的,到底是你,还是你的好弟弟祁钰?” “是朕!帝父最看重的儿子明明是朕!”天帝揪着天后的衣襟,双目赤红,仿佛要滴下血来。 “好,即便老天帝真心看重的果然是陛下,那么臣妾再请陛下想想,当年三生石纹又是怎样的?若真如陛下所说,怎的连你一见难忘的织萝都最后跟着祁钰去了?陛下不想想为什么吗?” “胡说!朕何曾对那女子一见难忘了,朕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名字呼之欲出,但天帝却猛地醒悟,紧紧地闭了嘴。 天后还火上浇油,“原来织萝也并非陛下挚爱,果然是多情呢。” “红轻,你嫁给朕数百年,朕心中所装的到底是谁,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天帝咬牙切齿地说着,“朕一去三生池便见到了你,从此之后魂牵梦萦,想尽办法与你多说几句话。朕能与你说什么?问朕今后命数如何?你们三生神女不是最讨厌有人问这话了?朕不过是想聊聊你我都认得的人罢了。朕的一片真心,你倒以为朕是在与你开玩笑?起初朕求娶你当天后,是真心喜欢你。可你与朕说了什么?” “我说嫁给你可以,帮你做天帝也无妨,但此后你要听我的话。臣妾记性不差,陛下不用回忆了。”天后后退几步,抱臂冷笑,“若不是因为你是帝子,也是有机会扶持上帝位,我会理会你?资质平庸,野心倒是不小,祁钰哪点不强过你?哦,也不尽然,至少他眼光便比你差,瞧上了自命清高的织萝。” “你……”天帝气得手抖,不过旋即又想起一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轻笑道:“那又如何?如今高居帝位的是朕,祁钰……不是早就一蹶不振了么?正好祁钰被押回来了,听说你的好meimei织萝也自告奋勇地跟了上来,许久不见,不去叙叙旧么?” “她竟然还真的又……”天后眸光一闪,又笑道:“去,自然是要去的。” 款款走到天帝面前,一双素手温柔地整理着方才天帝与她争吵时弄得有些凌乱的旒冕与衣袍,天后曼声道:“走吧陛下,当着臣妾失态也就罢了,切莫当着这二人露了怯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蛮喜欢这种调调的情节的……信息量很大有木有~~~ 第147章 际会 被重重天兵天将押上了九阙天, 织萝只觉得眼都要被闪花了。 九阙天既然是神仙云集之地, 就应当是大气庄重的吧, 弄得这么珠光宝气的,倒是让织萝误以为自己进入了人间哪个品味堪忧的皇帝的宫殿。 别过脸去看了看祁钰, 织萝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你看着顺眼。” 回了九阙天, 祁钰自然是显出了自己的本相。倒是没有乱七八糟的纹饰,不过是墨发束于头顶, 用白玉冠子别住, 身上换了一件绣着银龙纹的墨蓝袍子, 越发显得英俊非凡。 祁钰也望着织萝, 柔声道:“你这一来,可要羞煞九阙天这诸多仙子神女了。” 都已经是姻缘线化形了, 额间不复从前那一朵红纹, 织萝的模样倒是与她在人界之时看起来一般无二,气韵天成。 通钺默默地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倒是没有说什么。一来是习惯了,这二来……到底是在九阙天上,过往多少都是他手下的人或是教训过的人,本性万万要藏好, 切不能叫他们看了笑话。 行至凌霄殿门口, 天兵天将都止步。但守殿的神官把祁钰与通钺拦在外头,也就连带织萝一并放了进去。 星辰为顶,玉砖铺地, 纯金大柱耸立,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威严的气象。但织萝环视一周,脸色却越发苍白。 祁钰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织萝缓缓摇头,“此地,不祥。” 作为九阙天的中心、天帝会集众神议事的凌霄殿,竟然会有人说此地不祥……若是让历代天帝听到,只怕一个个都会气得从归墟跑出来。 四下无人,通钺原本可以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却并没有嘲笑织萝,而是不自在地别过脸,假装在欣赏金柱上装饰的夜明珠。 “天帝天后到——”上头站着的神使忽然拉长嗓子喊了一声,倒是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一凛。 尽管心里不太乐意,但势比人强,几人也只好对着天帝天后行了大礼。 “平身。”天帝将袍摆一甩,大马金刀地坐上殿前的龙椅,天后也仪态万方地在旁边的凤座上坐好,天帝才漫不经心地让众人免礼。 不等三人站直身子,天帝便道:“祁钰啊,人间水患之事如何?” “启禀陛下,释尊座下高徒舍身成道,使水中怨灵尽除,如今四海龙王正合力送洪流入海,想来人间水患不日必除。”祁钰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 天帝却微微向前倾身,沉声道:“不日?朕遣诸位龙王助你已有多日,水患却迟迟未除,你办事如此不利,却是想罪加一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