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虽然导演严厉了一点,一场戏动不动拍个十几二十来遍,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针对主演而言,龙套演员只要按照要求做好了不添乱,还是比较轻松的。 尤其是看着主演们咬牙在泥坑虫堆里滚来滚去的时候,莫名就生出一股“还好我只是个龙套”的庆幸感。 这一天因为要拍一场主演们带着被救公民和敌方进行激烈战斗的戏份,导演刘怀决定再往雨林深处去一段。地湿路滑不好走,各种设备又重,干脆就让需要出镜的演员们先在落脚点化完妆,然后轻装简行,只带着这场戏里需要用到的东西,在两名导游的带领下共同深入雨林寻找拍摄场地。 其余不在这场戏份里的,暂时就在村子里休息,等待拍摄小组回来。 孙杰正好是这场戏里的公民之一。 大家运气不错,走了不到两公里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拍摄过程也挺顺利,只拍了四遍导演就让停了下来,站在摄影师旁边回放拍到的影像,然后招招手: “余火,文峰,你们俩过来一下。刚刚来的时候路边过去点有个小池塘,景儿挺好,咱们去那边再补拍几个镜头,其余人暂时先在这等一下,完了如果没问题了咱们一块儿回去。都别乱跑啊,这林子里头深着呢,一不小心就得迷路。” 然后带上两个摄影师,一位道具助理,六个人一起往斜后方小池塘的位置走过去。 孙杰闲着没事,正好掏出手机拍照,这茂密的雨林虽然全是树,拍多了就没什么新意,但很多动物却是国内见不到的,尤其是树枝上蹦的鸟,颜色鲜艳羽毛又长,别说还挺好看的。 等到他追着只鸟跑到这一圈雨林的边缘处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趴着一个人。黄头发,蓝眼睛,和主演们一样背着包裹全副武装,脸上涂了颜料,因为下巴处那道长疤显得有些凶狠,手里正举着把枪。 孙杰一愣,脑子里头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奇怪,也没听说剧组里请了国外的龙套演员啊。 看见对方的不止他一个人,走到旁边抽烟的一名导游也看见了。导游瞬间睁大了眼睛,张开嘴似乎要喊,只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来,火光一闪,有什么飞速从孙杰视野当中划过只留下一道残影,然后直直从导游的头部穿过去。 像是用刀子捅进熟透的西瓜里,伴随一声细微的闷响,导游维持着睁大眼睛张开嘴的姿势,表情凝固在生前最后一刻,身体软下来往后摔倒在地上。手指间刚刚点起来的香烟浸入泥水当中,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孙杰抖着手摸了摸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脑子里有瞬间空白,双腿颤了颤,裤子里忽然一阵湿热。等他回过神来转身想跑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 “砰!” 孙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被他追赶的那只鸟似乎被什么惊到了,张开翅膀嘶鸣着很快飞远。 余火是第一个听见尖叫声的。 因为需要全神贯注的融入到角色当中,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无意识放松了不少。等到听见尖叫后凝神运转功法时,立刻便发觉了异常。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刘怀的手腕,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导演,出事了。” 刘怀带出来补拍镜头的一共有六个人,余火,贺文锋,两名摄影师和一名道具助理。几分钟过后,五个人在余火的带领下,弯着腰极小心地潜行回到其他人等待的地方,刚从及腰深的灌木丛里探出头,看到的便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外国人,拿着枪像驱赶猎物一样将众人团团包围的场景。 余火将五感外放到极致,数息之间场上的情形便全在脑海中展现清楚: 这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歹徒一共有五十二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其中以站在土坡顶部的一名男子最为醒目,虎背熊腰肌rou虬结,加上满脸的络腮胡须,远远看去简直像头黑熊一般,看架势应当便是这伙歹徒的首领。他们似乎不久之前才经过一场恶战,衣服上尤自带着nongnong的火药气息,不少人身上还有血迹,神色虽然有些憔悴,但每一个都是目光凶狠。 拿枪围住剧组成员的一共有十六人,其余人成防护姿势守在高大男子的身边。如果是单独一个人遇上他们的话,在丛林当中潜藏伏击,配合自身功法,余火有把握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但是在剧组成员全部被枪口瞄准沦为人质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动静,势必都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歹徒手中拿的武器江封曾经给他介绍过,重型全自动突击步枪,一秒钟内最多能射出三十多发子弹,杀伤力极大。只要有任何一名歹徒对着人质扫射,用不着一分钟,所有人都会被屠戮殆尽。 而对方显然是能下得去这个手的。无论是他们身上厚重的血腥气,还是看向人质时没有半分同情,甚至带着兴奋的嗜血目光,都昭示着这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暴徒,凶狠残暴冷血无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一开始就大开杀戒——余火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演员们身上穿的迷彩服以及手中拿着的道具枪给对方造成了迷惑性,可一旦对方发现他们毫无威胁且又被激怒的情况下,众人必死无疑。 当下之际,只能按兵不动。 而此时剧组成员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沦为人质的一共有二十四人,原本应该是二十五个,但躺在地上的那名导游明显已经没有了气息。一人昏迷,两人被对方射伤血流不止,其余者正处于难以想象的惊恐当中。近乎绝望的哭泣声回响在丛林之中,好几个已经脸色发白唇色发青,几乎要昏厥过去。 刘怀等人紧紧捂住了嘴巴,额头上全是冷汗。如果不是余火之前明确警告过,不管看见什么都绝对不能发出半点动静,估计早就有人尖叫出来了。 歹徒正对着剧组成员们叫喊着什么,是余火听不懂的语言,但赵舸航似乎能听懂,壮着胆子和对方交涉:「……我们不是士兵,我们只是在这里拍戏的演员,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性,这些枪也都是假的,拜托,拜托请放我们走吧。」 勉强说出这几句话,就差不多用尽了赵舸航全部的力气。眼前这群人不是在演戏,是真实的罪犯暴徒,他们手里拿的也是真枪,这一点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哀嚎的两名同事已经证明过了。他手脚冰凉口干舌燥,枪口和死亡带来的巨大恐惧几乎灭顶,只有在舌尖上狠狠咬了一口,才能保持清醒勉强让大脑继续运转。 「你们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对方问。 「我们是华国人,在这边拍完戏就准备回国,真的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麻烦,只要你们能放我们离开,我们可以付钱,你们想要多少都没……」 「华国人?」那位一直没出声的首领忽然开口,抬脚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中露出腾腾杀气:“qi lin?!” 这一句用得是汉语,虽然不大标准,但余火还是听懂了:麒麟。 脑子里有个念头迅速闪过,随即眉头微微皱紧。 赵舸航愣了愣,似乎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当中没有叫齐林的,您是不是认错……」 “no mistake !qi lin!”首领显然是被激怒了,浑身肌rou暴起,拿过一把步枪就将枪口对准了赵舸航,赵舸航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一般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人群中立刻响起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余火心中一紧正要冲出去救人,却见对方又把枪放了下去,盯着众人沉思片刻,似乎是觉得这群人还有些用处,转身对手下说了什么。 手下点点头,立刻有四人离开队伍,举着枪开始在周围搜索起来。 余火面色沉凝:他们是想检查周围有没有漏网之鱼。 刘怀等人的藏身之处距离那群歹徒并不远,照对方的速度顶多几分钟就会被发现。而余火更加担心的则是另一点:如果对方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发现他们来时走过的痕迹,距离此地不到两公里的村庄以及剧组剩余的所有人,都可能陷入险境。 心念急转不过数秒,余火已经有了打算。回头看了一眼贺文锋以及刘怀等人,抬起食指放到嘴边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不等他们阻拦,弯着腰悄无声息地潜行到远离藏身之地以及身后村庄的另一个方向。 四名星际海盗团成员正拿着枪往周围搜寻,忽然右手边方向传来一阵灌木晃动的窸窣声响。 「是谁在那!」伴随一声厉喝,四杆枪口齐齐对准声音传来的地方。 枝叶一动,颤颤巍巍站起来一个身穿迷彩的清瘦青年。 “不要杀我,”青年浑身颤抖,惨白的脸上全都是眼泪:“我是好人,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班长!”赵舸航惊呼一声。 首领看了赵舸航一眼:「他跟你们是一伙的?」 赵舸航点点头,心中满是惋惜懊恼:还以为,还以为班长能够逃过一劫的。 首领对着四名手下招招手,四人便拿着枪抵在余火背上将他押了过去。 对方从土坡上走下来,围着余火转了两圈,说了句话。赵舸航翻译道:“班长,他问你在那边躲着干什么。” 余火泪流满面,像是恐惧得随时都会晕倒:“我,我趁着大家休息去旁边方便一下,刚解决完回来,就发现,就发现你们被抓了,本来是想偷偷跑走的,不小心踩到树枝绊了一跤……”话没说完,吸了吸鼻涕,眼泪淌得更凶了。 听到赵舸航翻译的歹徒们都大笑起来,脸上全是鄙夷嘲讽,有人往余火身上狠狠啐了一口:「垃圾!」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偷偷躲起来想要逃跑吗?」首领问。 余火摇头,吓得两条腿都在颤,那副窝囊废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唾弃,绝不会有人相信他胆敢说半句谎话:“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昨晚吃多了肚子不舒服。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首领嗤笑一声,走近几步盯着他瞧了会儿,然后抬手擦掉了他脸上的颜料。看清他模样的瞬间,眼睛里闪过一抹浓厚的兴致,阴冷黏腻宛若蛇信一般的视线从余火身上扫过,然后回头高声说了句什么。 这句话赵舸航没有翻译。但从歹徒们不怀好意的笑声和令人作呕的目光当中,余火也能大概猜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余火的出现的确大大打消了歹徒们的戒备和疑虑,又派出几个人顺着余火之前出现的方向搜了几遍都没有什么发现之后,对方显然也不打算继续耽搁时间。首领拿枪指着另一位导游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这一行歹徒便带着二十多名人质,往丛林外围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到他们离开十多分钟后,深密的雨林中再无半点声响,刘怀几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虚脱一般歪倒在地上。 贺文锋看了一眼余火消失的地方,胸腔内百感交集。最终都化作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侥幸,和难以言喻的感激。 两个小时之后,正在追踪目标位置的江封收到路平阳传回来的讯息,这群星际海盗在雨林当中绑架了一队正在拍摄取景的剧组成员。 “老大,”路平阳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道:“余火他,也在被绑架的人员里面。” 第32章 东南亚某国城市边缘地带一座废弃的旧工厂二楼。 歹徒们将所有人质绑上手脚, 然后赶进了一间像是储藏室的房间里,房间内昏暗潮湿,地上满是废角料和灰尘, 只有接近天花板的一扇天窗能透进些许亮光。 「老实呆着,敢乱动就打死你们!」拿着枪的歹徒恶狠狠咒骂一声,然后“砰”的关上了门。 余火一直在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座工厂极大, 连带着储藏室也空荡荡的十分宽敞。除了被歹徒紧紧锁住的门,唯一通向外界的出口就是那扇天窗, 但是工厂中的楼层间隔极高,天窗距离地面最起码也有十多米的距离, 四周全部都是光滑的墙壁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着力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让二十多个人质毫无声息的逃出去,更何况其中还有两名伤患。 估计这也是歹徒们放心将他们锁在里面,而不派人看守的原因。 余火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可以用内劲挣断绳索, 但难免太过于引人注目, 尤其是被歹徒发现的话。他轻轻移到赵舸航身前, 努力向后抬起手腕:“舸航,试一下能不能用牙齿将绳索解开。” 赵舸航依言低下头。幸好, 估计是余火“胆小懦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绑在他手上的绳索并不是很紧,赵舸航尝试了十几分钟, 终于成功将绳扣解开了。 余火将绳子放到一边, 活动了几下手腕, 然后来到两名伤患身边。 受伤的二人一位是剧组的道具师,还有一位是饰演“雄鹰”特种兵小队队员的主演之一,名叫金谷南,和余火有过不少对手戏。 道具师的伤比较轻,子弹险险从胁下擦了过去,只是皮外伤,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已经不流血了。 但金谷南的伤却比较严重,子弹直接射穿了他的左手大臂,虽然受伤之后立刻就用皮带绑住了伤口附近的血管,但是过多的失血仍然让他唇色发白额头上全是虚汗。 余火解开他手上的绳子小心检查了一遍,扶着他靠墙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好,然后悄悄往他伤口处输入几丝灵气止住流血,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没有伤到主动脉,等回去之后好好修养就能够康复的。” 金谷南咬牙忍住剧痛,白着脸勉强露出笑意:“没事,怎么说也是‘雄鹰’小队的一员,哪儿会被这点小伤打倒呢。”其实他更庆幸这枪没有打到腿上,要不然影响了行动能力,以那群歹徒的性子,绝对会给他往头上再补一枪的。 这样的乐观让储藏室里弥漫不散的绝望和恐惧稍稍散去两分,赵舸航道:“只可惜背的包裹都被他们收走了,不然里面还有伤药和绷带可以用的。”那是刘怀导演为了让他们更加入戏,特意让道具师按照真实特种兵配置准备的。 “我有啊,”哭得眼睛通红的许曼晴忽然道,然后以坐姿往余火的方向挪了挪,“我胳膊上的疹子今天早上不小心被挠破了,所以之前拿了伤药和绷带出来自己包扎来着,没放回包裹里,就在我裤子口袋,班长你拿一下。” 余火道了声告罪,果然从她裤子口袋里找到了药膏和绷带,而且还有一小包沾了碘酒的棉签棒。将金谷南的袖子小心卷了起来,轻声道:“忍着点。”先用棉签消毒,然后在伤口涂上药膏,再用绷带仔细绑好,最后放下袖子并重新将绳索松松系在他手腕上,以免被歹徒看出破绽。 随即以同样的流程也将道具师身上的伤口处理了一遍。 “余先生,我口袋里还有巧克力。”有个女生忽然小声道。余火记得她是扮演被困公民的群演之一,道了声谢之后将巧克力取出来,分成两份喂给了金谷南和道具师。 因为伤口被包扎好,又有余火细微但不间断的输入灵气促进愈合,吃完巧克力的金谷南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他望着余火道:“班长,你不该回来找我们的,就应该静悄悄藏起来,等到歹徒都走了你就安全了。” 余火的本事他们早在军营集训时就见识过,根本不可能发生逃跑时被树枝绊倒这种低级错误,只要稍稍了解他的人就能看出来,他对着歹徒的那番表现分明就是在演戏。 许曼晴吸了吸鼻子:“就是,这下子和我们一起被抓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帮歹徒心狠手辣,直接就把导游给……”话没说完,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导游死不瞑目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无论怎样都忘不掉,简直就和无法挣脱的噩梦一样。 储藏室内好不容易减弱几分的绝望氛围立刻又翻涌起来,有人低低抽泣:“我们会不会,会不会都被杀死啊……” “大家不要放弃,”在众人的情绪彻底失控之前,余火出声道:“我既然选择回来,就有着能和大家一起平安脱险的信心。你们还记得,歹徒的首领知道大家是华国人之后说过一句汉语吗?” 赵舸航立刻回想起来:“齐林?” 余火摇摇头,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不是齐林,是麒麟。” 赵舸航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江教官所在的特种小队,‘麒麟’?!” “没错。”余火点头,“这群绑匪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神色狼狈而且行迹匆匆,随时随地拿着枪警戒四周,就像是才经历过一场恶战,而且生怕对方追上来一样。江教官离开剧组之前,曾对我说过他要来东南亚执行一个机密任务,如果我推测的没有错,这个任务极有可能就是抓捕或消灭这群歹徒。所以对方才会对‘麒麟’这个词有如此大的反应,并且没有直接杀死我们。” “班长你的意思是说,”许曼晴连眼泪都忘了掉,“歹徒抓我们,是为了将我们当成人质,作为谈判的筹码?” “正是如此。所以在他们和麒麟小队面对面之前,我们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而一旦麒麟小队找了过来,江教官的能力大家都见识过,”余火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一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庞上扫过,眸子里满是笃定,一字一顿道:“他一定会把我们救出去的。” 距离余火数十公里之外,剧组作为落脚点的村庄里,江封正坐在余火曾睡过将近一个星期的床上,将摄影机里的录像观看第无数遍。 这段录像是和刘怀等人在一起的摄影师之一,因为忘记关闭镜头开关而无意中拍下来的。从录像中可以清楚的看到,余火是如何带着几人隐藏在灌木丛当中,如何选择保护其他人,只身潜行至另外一个方向故意弄出动静被歹徒发现,又是如何演戏降低对方的戒备,最后被数把枪口抵在背后,消失在丛林之中的。 每看一遍,他眼中的血色便浓一分,周身萦绕的寒气也厚一层,整个人就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没有任何人胆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