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宦海(科举)在线阅读 - 第168节

第168节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严肃,眼中尽是坚毅。

    见状,季航心知此次他多半是白跑了,但仍是不死心地继续又说道:“徐大人可要再考虑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

    徐景却是斩钉截铁地道:“不论是你季家的利诱,还是他陶明哲的刑逼,我徐景只有一话‘闵地之事却乃我一人所为’,你们也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听闻这话,季航又是失落又是震惊。

    失落的是,果然自己这次是白跑了,徐景真的是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办法借此拿住杜允文的把柄。

    震惊的是,原来陶明哲居然刑逼徐景?

    不过,这也说得过去。

    毕竟刑部本来就在陶明哲的掌控之下的。

    按照徐景方才所言,在许久之前,那陶明哲便前来探视,想要从徐景口中套出杜允文的把柄来。

    但徐景却并未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得不说,徐景对杜允文的维护,实在是季航没有预料到的。

    但更是令人没想打的是,陶明哲居然滥用私权,命人私下对徐景用刑?

    看着徐景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斑驳的囚衣,季航也是觉得心惊不已。

    原来居然是陶明哲下令将徐景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而徐景,却是被刑逼到这个地步,也死守着秘密,丝毫不肯透露一丝杜允文的事情?

    此刻,季航算是明白过来了。

    徐景是真的不愿意泄露闵地之事。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这徐景死守秘密之心,还真的是坚定不移。

    看来在此事上,他们季家是注定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了。

    季航知道,只怕不仅是他们季家,陶明哲那边估计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而且今日,也铁定是问不出话来的。

    “既然如此,徐大人保重,在下这便告辞。”

    ……

    看着季航离去的背影,徐景也绷不住情绪,再无先前的强硬姿态,整个人瞬间变得颓丧不少。

    *****

    次日,八月初三,徐景正式行刑。

    这天刚好乃是休沐日。

    不仅是雍京城一大半的老百姓前去菜市口观刑,就连季航、顾云浩两人也是去看了一眼。

    顾云浩自来眼明目聪,即便是他们站在刑场的边缘,他依然还是看到的徐景惨白的面容。

    陵江书院因着此人被强行查封,就此端了数百年的道统。

    今日他在这里看着徐景受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次能顺利扳倒徐景,其实并非是因着公道正义,而是由于权力倾轧。

    这个世道,总归是有些事情不能让人如意的。

    顾云浩自知不是什么正直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此次徐景之事,他亦是建议了师祖孙惟德出手。

    一则是为了新政,二则是为了帮助师祖稳固右相之位,最后也是为了报陵江书院的冤屈。

    但是到了今日,看到徐景真的倒了,却仍是唏嘘不已。

    现在的他,还是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

    即便是徐景跟闵地之事,都得需借助现在朝中复杂的局势,方才可以从中寻求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这朝中大局,向来不会因着他这样的低阶官员有所变化,只会为那些个内阁大佬们所搅动。

    也不知到底还需得多久,他方才可以成为那个掌控局势、搅动风云之人……

    “云浩,这也没什么看头,咱们走吧。”

    季航看着徐景,不由想起了昨夜在刑部大牢发生的事,也没了什么观刑的兴致。

    “好。”

    顾云浩也是点头答应道:“这里人多,不如吃盏茶来的清净。”

    今日天气好,两人又许久没有在一处吃茶聊天,便直接去了附近的茶楼。

    眼下雍京城的百姓大多去观刑了,茶楼的生意清淡的很。

    两人寻了个雅室坐下,吃了会茶,又是闲聊近来朝中诸事。

    因着顾云浩乃是新政之策的拟定者,季航的爷爷如今又是新政的总裁,因而,两人的话题始终是离不开新政和邸报。

    或许是还想着徐景之事,季航忍不住说道:“昨夜我去了刑部大牢,徐景被用了重刑。”

    “徐景原本乃是礼部左侍郎,且三司会审,大多是去了闵地、礼部、户部核查,此案关系重大,又是正三品的官员犯事,应当不至于用刑逼供吧?”

    顾云浩对此事也有些诧异,说道:“再则来说,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即便闵地之事还有些说不清楚,但刑部核查此事的时候,总归还是会给杜允文两分面子,不至于用重刑才对啊。”

    听闻顾云浩这话,季航不由暗暗佩服。

    昨夜他见着徐景衣着褴褛,整个人只剩下半口气的样子,虽然诧异徐景受那般重刑,但第一时间却是只顾着感叹,而并非是如顾云浩这般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恩,你说的不错,徐景受刑,其实并非是为了三司会审,而是另有人想从他口中知道些事情。”季航说道。

    闻言,顾云浩不由蹙了蹙眉:“此事是刑部杨海生还是陶明哲所为?只怕是冲着杜允文去的,看来闵地之事,还是有些急切了。”

    顾云浩这话说的很是随意,但季航却更是瞠目结舌。

    他一直知晓自己这个好友顾云浩是个颇有手段筹谋之人,但从未想到去如此厉害。

    特别是新政开始以后,季航更是觉得他一直低估了顾云浩。

    直到先前顾云浩建议右相率先发难,直接指使都察院弹劾徐景,季航方才明白——原来他们都已经成长了,而且,好友比他成长得更快。

    “恩,你猜的不错,是陶明哲。”

    季航一面暗暗感叹,一面直接说起了昨夜的事情:“不过徐景那边,应该是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陶明哲估计是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

    闻言,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应当的,徐景此人手段果决狠辣,但也不是个蠢人,只要猜到了陶明哲的目的,多半是不会说出什么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陶明哲下手可真是够狠的。”

    季航想起昨夜徐景的惨状,不由唏嘘道:“那徐景几乎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竟是连动一下都艰难。这徐景……唉,反正即将是要死的人,又何必思量其他,为了保住杜允文,却是要受这样大的苦楚,我倒是有些不懂了。”

    闽地之事,或许还另有隐情。

    即便是先前认为杜允文跟徐景这对翁婿相处的不错,但经由闵地之事以后,朝中不少官员或多或少都看出了点端倪。

    而对于顾云浩跟季航这些人来说,也是如此。

    虽然他们官阶不高,只是从五品,但一个乃是右相孙惟德门下得意弟子,一个乃是季铭的嫡孙,两人自然是也有不少机会接触到朝中一些核心大事的。

    对于徐景跟闵地之事,不论是季铭,还是孙惟德,那都是有些疑惑跟怀疑的。

    只是不同于季铭在对此事疑惑的同时,又有一种不敢确定之感,最后遣了季航前去刑部大牢探视徐景套话。

    孙惟德跟顾云浩两人却是极为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三司会审结果出来之后,顾云浩便去了右相府,跟师祖孙惟德一番言语后,便确定闵地之事杜允文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眼下的时局还有些说不清,又是新政的关键时刻,杜允文身后站着一众守旧派世家,元化帝必然不会再此时去动杜允文,故而,此事只得如此不了了之。

    顾云浩心知杜允文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因而,即便是料想到此事与杜允文脱不了干系,也只得选择将此事压在心底。

    如今正是新政的关键时刻!

    不论是当今的年轻天子元化帝,还是作为新政之策拟定者的顾云浩,都是极为不愿意看到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

    而且,他顾云浩虽然现在对朝中局势颇有自己的看法,但总归还是在借着师祖孙惟德的势,不然的话,仅仅凭着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不说是杜允文了,就连徐景都是难以撼动分毫的。

    孙惟德有恩与他,顾云浩自然是也要为自己的师祖考虑。

    只是眼下听闻季航说起徐景在狱中的遭遇,也是觉得有些没有想到。

    毕竟陶明哲近两年一直蛰伏,在朝中也没多大的存在感,现在不仅突然在三司会审的时候与杜允文勾连,现在却于刑部私自对徐景用刑,以求抓住杜允文的把柄。

    难道这陶明哲居然还有更进一步之心?

    且还是瞄准了杜允文的左相之位而去?

    顾云浩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给惊住了。

    要知道现在杜允文与那些勋贵世家们已经沆瀣一气,权势滔天,甚至身为右相的孙惟德都难以与之匹敌。

    而陶明哲现在却还是想着要拿住杜允文的把柄,甚至想将他从左相之位上拉下来?

    不应该啊……

    若真是如此,陶明哲又何必在三司会审之时,与杜允文合谋。

    恍惚之间,顾云浩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面前的季航,瞬间明悟过来。

    陶明哲如今这番动作,难道是为了防备季铭?

    毕竟眼下杜允文地位稳固,而孙惟德的右相之位也无人敢动,季铭要登相位,只有冲着陶明哲的副相之位去。

    而这一点,只怕陶明哲也想到了。

    正是因为贪恋手中的权力,陶明哲方才不愿就此给季铭腾位置,为了防备季铭,甚至与杜允文勾连在一起,拿三司会审之事向杜允文示好?

    然而不论是杜允文,还是陶明哲,那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了,甚至两人曾经还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眼下即便达成了默契,只怕也是互相信不过对方,因此,陶明哲方才私自对徐景用刑,只盼能从徐景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东西,从而抓住杜允文的把柄……

    心思转的飞快,顾云浩眯了眯眼,轻抿了口茶,说道:“看来这陶副相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让你家爷爷小心些吧。”

    即便季铭曾经坑过他,将他从翰林院直接调任到户部,想借着他将师祖孙惟德拉下水,顾云浩对于季铭此人,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好感。

    毕竟那季阁老,之前可是一直在觊觎师祖的右相之位。

    但身在朝中,是没有哪个官员不愿意再往高处走的。眼下季家如日中天,季铭权倾半朝,又深得元化帝的信任,那季铭想要更进一步是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