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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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骄阳似火,路旁树木被太阳晒得低垂了枝叶,夏蝉无精打采地叫着“知了,知了”。 严清怡却好似置身冰窟,从心里往外丝丝透着寒意,没有一点温度,也找不到可以暂歇的去处。 走在街头,看着行人来来往往,严清怡心底一片茫然。 不管前生如何,这一世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她实不该这样横加指责。 可要怎样跟薛氏与大姨母解释,又要如何阻止陆安平与罗雁回见面? 严清怡毫无头绪。 正烦恼着,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接着传来个戏谑的声音,“老远就看出是你,果然没有认错。” 严清怡回头,看到身穿绯衣,摇着象牙折扇的李实,顿时心生警惕。 李实瞧出她的戒备之意,“切”一声,“怕什么,就你这身量,二爷我真想动手,你还能跑得了?只不过二爷应了人,以后绝不碰你一个手指头,呶,看清楚了,我刚才用扇子敲的,没动手。” 有了前车之鉴,严清怡根本不敢相信他,眼角扫过树荫下挑着箩筐卖西瓜的几个农夫,慢慢往那边挪动。 李实仍是热络地说:“大热天你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干啥,不怕晒黑了?不是我说你,你认识林栝怎么不早说,要不也不能闹出那桩误会事儿。” 严清怡听到“林栝”,心头骤然生出一种安定之感。 她还有林栝,可以去找林栝。 四周张望下辨明方位,严清怡抬脚朝府衙走去。 李实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跟着,边走边问,“你啥时候认识林栝的?他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见了人都爱答不理的,有什么好?对了,我看你刚才神思不属的,怎么回事,说出来二爷给你撑腰。实话告诉你,这济南府就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儿。” 严清怡仍旧不搭话。 走到府衙后门,李实熟络地招呼门房,“小六子,去号房把林栝叫出来。”顺手扔出去几文大钱,门房身手还算敏捷,张手接住两枚,又在地上捡起另外三枚,乐呵呵地说:“二爷稍等,我这就去喊人。” 李实得意地对严清怡道:“府衙的人就没有我不熟的,想找谁一句话的事儿。” 严清怡只作没听见,沉着脸朝门里张望,没多大会儿,林栝高瘦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 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一见到那身熟悉的靛蓝色衣衫,严清怡心中诸般复杂的情绪尽都变成了委屈,鼻头一酸,眼眶便溢满了泪水。 林栝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怒目看向李实。 李实也看到她的泪,急忙解释,“跟我没关系,我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她,我就是护送她过来,护送!”说完,收起折扇灰溜溜地走了。 严清怡抬手擦擦眼角,勉强露出个笑,“我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 林栝了解严清怡,她顶着寒风在街上叫卖绢花时没哭过,她修葺房屋忙得焦头烂额时没哭过,她被李实强掳到马车上也没有哭。 她这般坚毅柔韧的人,要不是遇到极为难之事,怎会轻易在人前落泪。 只是此处并非说话之地,林栝左右看看,柔声道:“前面不远有家茶馆,我与店家相熟,去那里坐坐可好?” 严清怡低低应了声好。 因近中午,茶馆里客人并不多,只三四桌。 林栝跟店家简短地说了几句,店家将两人带到一间偏僻小屋,送来一壶茶,掩上门离开。 周遭终于没了人,严清怡强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喷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 林栝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严清怡摇摇头,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林栝身子一僵,扎煞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身前是她温软的身体,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而胸口处,被她眼泪洇湿的地方似是燃着火,灼痛了他的心。 林栝犹豫数息,揽住她肩头,安抚般轻轻拍着。 过得片刻,严清怡慢慢止住泣声,看到林栝胸前被濡湿的一大片,赧然道:“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不碍事,”林栝抬手抹掉她腮旁一滴泪,触手之处软滑柔腻却又微凉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颤,声音越加低柔,“是不是受了委屈,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严清怡摇头,“不是,没人欺负我,也没受委屈,是我平白无故地骂了别人,不想道歉,又不知如何解释。” 林栝毫不犹豫地道:“那是他该骂,用不着解释。” 严清怡忍俊不禁,脸上泪痕犹存已是笑靥如花。 谁说他不会说话,明明他很会说,恰恰说在她心坎里。 林栝被她粲然的笑容吸引,目光凝在她的脸上移不开,眸底nongnong的是对她的情意,严清怡不敢与他对视,红着脸低了头,手指却轻轻攀在他胸前,抚在眼泪濡湿的地方。 隔着单薄的夏衫,她能感受到他紧实强壮的肌rou,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在她掌心之下,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抬头,目光平视处,正是他裋褐的领口。 严清怡顿时想起做好的那身衣裳,开口道:“上次做的衣裳长了,回头给你改一下。” 林栝笑道:“不用麻烦,明年就能穿。”低了声音问,“你现在好受些了?” 严清怡长吸口气,“嗯,贸然跑出来,我娘兴许正担心,我得赶紧回去。” 林栝道:“你稍等会儿,我即刻便回。”开门出去,旋即端了盆清水回来。 严清怡绞了帕子擦把脸,见店家又送来碟包子。 林栝接过,放在桌上,顺手掂起茶壶,斟出两盅茶,“已经晌午了,先吃点东西稍微垫垫,吃完后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家里来了客人,想必阿昊也该回去看看,我先替他告两天假,我们一道回去。” 林栝并不勉强,等严清怡吃完两只包子,他将余下的吃了,回府衙叫出薛青昊。 薛青昊闻言,兴奋得语无伦次:“果真是大姨母,还有三位表兄,那个做官的表姨夫来没来?也不知他们要住几天,咱家地方足够,就是没有被褥盖,我倒是可以跟表兄挤一挤。”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严清怡也不清楚,只笑着回答:“等回家问问娘不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去,见客人已经离开,空荡荡的厅堂里只薛氏一人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严清怡心里“咯噔”一声,迟疑着上前问道:“娘,姨母他们走了?” 薛氏抬头,淡漠地瞪她一眼,忽地用力拍在桌面上…… 第41章 书信 “我与你大姨母足足二十年没有见过面,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好容易见到了,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薛氏盯着严清怡, 眼圈忽地就红了,“你大姨父高升要到京都做官, 你二姨父生意做得也越来越好, 姐妹之中只有我过得凄惶,也只有我是被男人撵出来的,本来寻思着你能给我长点脸, 可你……你一个姑娘家跟男人说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话, 让你大姨母和你表哥听了会怎么想?我教养出来的闺女暗地里不知做出什么丑事,把怒气往旁人身上发?” 严清怡咬住下唇不啃声。 薛氏续道:“你一向主意大,我管不了你, 可今儿必须得管一管,是不是林栝勾引得你, 所以才那样口无遮拦?” “娘,”薛青昊大惊,愕然地看向薛氏,“这到底怎么回事?” 薛氏斥道:“跟你没关系, 回你屋里去。” 薛氏素来温柔亲和, 即便生气也尽量克制着,何曾有过这种怒极的时候? 薛青昊不敢多语, 忐忑地扫了眼严清怡, 乖乖回了西屋。 严清怡顿一下, 温声道:“娘,林教头为人坦荡磊落,从未有过逾距之举。再者,娘即便不相信林教头,难道也不相信我?” 薛氏长长叹口气,“那你说,你为什么对你表哥说那番话?你表哥说,就昨天在文具铺子见过你,虽说当时有些口角,可再无得罪之处。” 严清怡思量番,半真半假地说:“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告诉娘,自打我搬到这边来住,夜里时不时做梦,梦见有个人口口声声说待我好,要跟我一道侍奉娘亲教导弟弟,但始终瞧不清那人真面貌。谁知昨儿见到两位表哥后,夜里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真真切切看清了那人的脸,就是大表哥的模样,他骂我不敬公婆不守妇道,又设套陷害阿昊进牢狱,还把娘从家里赶出去……本来我想就是个梦,许是昨儿被气着了,夜里才做这么个荒谬的梦。谁成想,那人竟然就是大表哥,我当时一急,错把梦境当成了真,才出口质问。” 薛氏怔住,半信半疑地问:“你真做了这样的梦?” 严清怡毫不犹豫地说:“我哄骗娘做什么,之所以瞒着娘,实在是说不出口……我知道我做得不妥当,不该把梦里的事儿当真,可先前也做过爹要噎死我的梦,我心里着实害怕。” 薛氏慢慢松缓了脸色,“刚才,你大姨母说过要带你去京都的话……” “去京都?”严清怡惊讶地问。 薛氏点点头,“你大姨母家里还有个表姐,去年嫁到余杭,眼下你大姨母身边只剩下三个儿子,她又是最喜欢闺女的。来济南府之前顺道往东昌府见了你二姨母,挑了她家一个姑娘还有你,想带在身边,以后就在京都说个婆家。” 去京都? 严清怡心头大震。 去了京都就有机会见到前世的爹娘和二哥,就有机会阻止前世的惨剧。 严清怡急切地问:“娘应了?” “你主意那么大,我哪里敢应,只说考虑两日。我琢磨着你大姨母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可你这边跟林栝不清不楚的,又做个那样的梦,倒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为好。” 严清怡缓一口气,问道:“大姨母要在济南府待多久,她住在哪里了?” 薛氏惆怅地叹,“她一家连主子带奴才十好几口子,咱家这点地方哪里挤得下。你大姨父跟同知李老爷是同一科的进士,暂且住在他家里。明日你二姨母会带你表姐过来,少不得再住个三五日才走。” 大姨父陆致跟李兆瑞竟是同科。 没准前世两家也是一道进的京都,现在大姨父一家就要往京都去了,怎么李兆瑞一家没有动静呢? 记得李兆瑞是在吏部稽勋司当郎中,是正五品官员,虽然是跟同知是平级,但京官向来比地方官矜贵,也算是升迁了。 那前世的陆致是什么官职? 她竟是从没听罗雁回提起过。 严清怡脑子转得飞快,只听薛氏又道,“明儿你两位姨母来了,别再闹出今儿这种事来,记得好生给你大姨母赔个礼。” 严清怡忙点头,“我知道,一定好生给姨母赔罪,可娘千万别把我做梦的事儿告诉姨母。” 薛氏嗔道:“这种事儿哪好乱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再者说,梦里的事情当不得真,你姨母要是知道,一准得笑话我……对了,你跑出去大半天吃了午饭没有?” 严清怡道:“吃了两只包子,娘呢?” “你表哥叫了桌席面,一大桌子菜连半数没吃上,我本想留着夜饭吃,谁知你表哥打发伙计连盘子带剩菜全带回去了……那盘子咕噜rou酸酸甜甜的,你肯定爱吃,可惜了的。唉,你找几件体面点的衣裳出来,明天好生打扮打扮,别像今天似的寒酸,我去把院子扫扫窗棂擦擦,家里虽简陋,总得干干净净的。” 严清怡应着,扬声将薛青昊叫出来帮忙打扫,她回东厢房把明儿要穿的衣裳裙子找了出来。 衣裳是去年做的青碧色短衫,裙子则是林栝给的那块妃色布料。 青碧配妃色原本不太协调,但短衫上绣着红色腊梅,罗裙上则绣了碧色兰草,看起来相得益彰。 看到罗裙,不可避免地想起林栝。 他动作温柔地替她拭泪,笨拙地拍打她肩头,明明是个不谙情~事不曾与女子亲近过的人,却能想到帮她端水洗脸。 还有她说平白无故地骂了人,他不假思索地站在她这边说,是那人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