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安小满内心如此说服着自己，脚尖不由自主的偷偷踮起，伸长脖子，鼻尖慢慢靠近那一串距离她最近的最下面的一颗葡萄。 一股悠悠的葡萄幽香飘入鼻腔，安小满顿时亢奋起来，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她一个没控制好，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鼻尖点在了那颗葡萄上。 就那么轻轻点了一下，那颗葡萄却瞬间脱落，掉在她的人中又下滑滚进她半张的口中。 因为安小满是努力仰着脖子，所以嘴巴也不得不张开，这颗葡萄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不偏不倚的正好进了她的嘴巴里。 葡萄入口即化，果汁极多，又甜又酸，安小满条件反射的喉头滑动，那满口的葡萄汁和着葡萄籽被她一下全咽到了肚中。 安小满僵立当场。 使她僵立的不是“嗅一嗅”变成了“吃一颗”，而是在她的余光里，距离三步开外，正站着一位黑衣小少年。 那小少年十岁左右，五官惊人的精致，却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装，就连里面的衬衣和领结也是纯黑色，他来的无声无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看到了多少。 偷偷吃了主人家的东西，还被人家当场逮住什么的，安小满觉得自己一张老脸臊的慌。 她迅速挂上一抹多年摆地摊时练就出来的和善微笑，转过身看着小少年，语调亲和道：“你好” 小少年却并没有被她的笑容迷惑，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淡淡的开口：“你偷吃了主人家的葡萄。”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陈述，从这个小少年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使人无所遁形。 安小满面上一僵，努力扯出一个更加和善的笑容，盯着小少年的眼睛，语气及其真诚的解释道：“我没有偷吃哦，是它自己掉进我嘴里的，而且想吐还吐不出来，入口即化的！” 据说，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神会闪烁，视线飘忽不定，并且语速会加快，不过自己确实陈述的是事实，嗯，只是前半段她没说，没说不代表她撒谎啊。 但是安小满毕竟吃了人家一颗葡萄，心虚的要命，努力盯着小少年的眼睛看。 小少年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乌乌沉沉，瞳仁上像是附着了一层雾霾，朦朦胧胧，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安小满依稀感觉，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然，她也没有时间分神多想。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这小少年能出现在这仙境中，用指甲盖想都知道他应该不是凡人。 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小孩，说不定比自己的年龄都大呢，她可不敢随便敷衍，努力表达着自己的真诚和善意。 小少年并不理会安小满的辩解，抬手指了指她的肚子。 安小满愣了愣，低头，随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肚子。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妈呀，她像是有透视眼一样，视线竟然穿透了自己的衣服皮rou，看见了胃里的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籽。 安小满：“……” 安小满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尴尬羞臊。 她一个即将二十七岁的被零零后们戏称为老阿姨的成年人，被一个看似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戳穿谎言，还证据确凿当场打脸，虽然这个小少年可能已经是几十上百岁的小妖怪，呸呸，是小仙童，她还是臊的想拿头撞墙。 小少年乌黑沉静眼眸盯了安小满半晌，虽然他没有任何言语以及情绪的表露，安小满还是诡异的觉察到，对方似乎对自己很看不上眼。 然而安小满是谁？她早在多年的生计奔波中练就了一副钢铁脸皮。 她迅速手动将刚才的尴尬羞臊做了模糊处理，笑嘻嘻的看向小少年，正要询问他，为什么用小调引她来此，却听那小少年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就你吧。” 啥？ 就你吧，是啥意思？ 安小满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话里意思，就见小少年对着她扬了扬手，瞬间她眼前一片虚无，身体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白雾包裹，意识也渐渐滑入迷蒙的深渊。 “滴……” 在意识即将陷入混沌时，耳边传来一声绵延的“滴”声，似乎是监护仪发出的最后一声，代表生命体征消失的声音。 第4章 重生 “安小满，安小满！”伴随着一个中年女人粗哑的声音，一个小小的硬物打在安小满的头上。 安小满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短短一截白色的粉笔头，此刻那个粉笔头还在面前一张陈旧的课桌上打转，看来她刚才就是挨了这个小东西一下。 她茫然的抬起头，发现自己并不在病房里，而是在一间宽敞但并不太明亮的教室。 讲台上站在一个中年女人，她烫着一头卷卷的爆炸头，类似于十多年前流行的杀马特头型，正虎着脸盯着安小满看。 安小满也盯着对方粗糙黑黄的脸发怔，这个女人好像她小学时的数学老师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刚才她还在那个类似于仙境的地方跟一个小少年说话，怎么场景一换她就到这里了？ 看着眼前桌面上放着的一本书，书页不是很干净，多张页脚已经卷起，绿色的桌面上也有很多横七竖八的陈旧的划痕，还有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哐哐哐”中年女人拿着黑板擦敲黑板，语气板硬：“上来做这道题！” 安小满心里奇怪，但是她还是站起来走上讲台，伸出手拿了一支粉笔，一只小手映入她的视线，那小手又黑又粗糙，指甲层次不齐，指甲缝里还藏着乌黑的垢泥。 安小满震惊，这是她的手？？？ “你的手好看的很吗？”杀马特女老师语气很不好。 安小满不动声色的拿起粉笔，抬头看着黑板上的题目：学校礼堂每排有26个座位，四年级总共140人，可以坐满几排？还剩下几人？ 这是一个除法题，安小满虽然只有小学毕业，但是做这么简单的除法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很快做出答案，站在旁边看着这位女老师，女老师神色稍缓，但语气依然不太好道：“以后上课注意听讲，一大早上的就睡觉，你夜里是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 安小满垂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下去吧” 安小满走下讲台，走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 女老师开始讲这道应用题。 这一切太真实了，她摸摸粗糙的板凳角，耳边听着教室里小学生们错落的回答声，比她刚才在那个类似仙境的庭院里的感觉真实多了。 安小满清晰的记得，上一刻那仙境中的小少年跟她说：“就你吧”，下一刻，她就到这了，还貌似回到了…… 她看向自己面前的课本，翻到课本的第一页，四年级上册。 还回到了她四年级的时候，她才十岁。 她这是……重生了？ 安小满在桌下掐着右手手背虎口处的皮rou，麻木中带着疼痛。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黑板，跟着老师的讲解时不时的点点头，动动嘴唇。 所有的情绪却掩在心底，翻江倒海。 她这是回到了十七年前？十岁的时候，四年级。 安小满恍恍惚惚的上了三节课，她真心的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境，其实她还真的不太想重生，重生，就意味着她要再一次经历那些苦逼的岁月，那些岁月太苦太磋磨，她不想再重历一遍。 中午放学了，她从桌洞里掏出自己的书包，她的书包又黑又脏，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条背带和书包连接处的开线了，根据那开线处的颜色断定，这种开线的状态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连接的地方不足背带宽度的三分之一，随时就要断掉的样子。 安小满六岁就没了娘，父亲安建成虽然早年当过几年兵，但是是个心思比井口还粗的糙汉子，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孩子。 而且安建成一年四季除了春耕秋收，其他时间都耗在煤矿下井挖煤，安小满基本处于一个自生自灭的状态。 安小满老家所在的这个县叫定宁县，地处偏远，没有什么第三产业，但是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矿产，有金、银，还有厚厚的煤层。 光国家大矿就十好几个，还有那私人小煤窑小煤矿，更是数不胜数。 村民们除了种地也没有其他的来钱路子，除了去建筑队当小工之外，基本上大多数人家的男人们就在夏冬两季耗在煤矿的井下。 小煤窑管理混乱，安全防护措施不到位，虽然下井比去建筑队当小工挣得多，但是井下的工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用生命在赚钱。 安小满的父亲当年就是在井下被瓦斯打了。 父亲死后，安小满更加苦逼的日子才真正到来。 那时候的人命不值钱，安小满的父亲又是在私人小煤窑里下井，她父亲死在矿井下，煤老板只赔付了三万元，这事就了了。 她的两个亲叔叔在她父亲下葬那天，彼此就像是有血海深仇，相互打得面红耳赤，都想占了她家所有的地，但是却没人愿意要她。 安小满那时候年纪小，没有话语权，她家的地她也保不住，就算保住了，她还那么小，根本就种不了。 最后他们安家族里一位年纪最长的曾爷爷站出来和村长共同的协调下，把安小满的监护权转到她二叔安建明名下，当然，安建明也种了她家所有的地。 从此，二叔三叔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村长把安建成的命价三万元交给安小满的二叔暂为保管，给她将来上学用的，可惜安小满只念到小学毕业，她二婶就以家里干活人手不够为由，把她抽了下来。 安小满背起书包，随着人流，不动声色的跟在人群后面，匆匆出了校门。 她只记得父亲下葬的那天是个阴天，天上飘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但是具体父亲的忌日是哪天，她还真的不知道。 如果父亲一直活着的话，说不定，她还能过的稍微好一点。 他们这里地处大西北黄土高原，气候变化多端，即使现在还是深秋时节，指不定今天还艳阳高照，明天来一股寒流立刻就能天上飞雪。 安小满按着记忆匆匆回到自己家中，拿出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开大门，钥匙串上有五六把钥匙，不知道哪把钥匙开哪个锁，她一一试了后，才终于打开了大门。 打量了一下自家的院子，她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回来过了，自从十六岁，她新婚之夜逃跑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家里不出所料的一个人也没有，厨房里冰锅冷灶的，现在正是深秋时节，庄稼地里基本都已经收拾妥当，村里的男人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去煤矿下井了。 安小满从厨房里出来，她不知道现在父亲是去地里干活了，还是已经去矿上了，她唯一能确定到的就是父亲还没有出事。 因为她刚才看见她家厨房的那口大铁锅还好好的置在灶上。 当年她父亲刚下葬，她的监护权移交给了二叔后，二婶就迫不及待的来她家把那口大铁锅拿走了。 她出家门，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父亲，这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只有那些煤矿老板们才能随身携带着一个移动小灵通装逼。 安小满站在大门口迷茫了片刻，朝她二叔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实在不想再踏进二叔家那个院子，但是安建明家离她家最近，安小满看着二叔家的大门，心底充满了厌恶和抵触，咬了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安小满进去时，安建明一家正在吃饭。 安小满的堂妹安静静见她进来后，端着饭碗瞪了她一眼，嘴里嚼着一块肥rou，满嘴流油还不忘哼道：“又来混饭来了”。 二婶拿筷子敲了敲自家姑娘的饭碗，呵斥道：“吃你的饭，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 “我说错了吗？你不是也天天说！”安静静不满的大声反驳，又转头狠狠的瞪了安小满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