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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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邓杰面色有些不解,疑惑道:“但是我听到一些传言,他妻子和孩子死了,但是尸体却找不到,娘家人问他尸体在哪儿?他只是哭,还说什么,她们没有死,和他在一起——” 邓杰说到疑惑处,就停下,陷入了回忆中,楚行云不得不向前推进:“然后呢?” 邓杰叹了口气:“然后他就一蹶不振了,当时他正在读研究生,妻儿死后就荒废了学业,在家里待了五六年。后来他家里人又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他才慢慢从阴霾里走出来又结了婚,回到学校继续完成研究生学业。本来他的生活正朝着好的一面慢慢回转,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总是怀不上,结婚将近五年都没有怀上孩子,他太想要孩子了,对妻子逐渐冷漠,不上心,行为也越来越暴力,后来他的妻子就和他离婚了。他离婚那年刚好研究生毕业,到我们单位求职,当时院里领导和他家里有些关系,我就把他收下了,他经常跟我说起第一任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我也就被灌了耳音,知道十月二十九号是他妻儿的忌日。” 说完,邓杰喝了半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找到了和十月二十九号有关联的关键人物,楚行云即刻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邓杰起身到客厅里挂着照片的墙壁前,寻找一圈,取下一张大合照,坐回原位,把照片递给他:“叫冯竟成,站在院长旁边的就是他。” 照片年久失色,人影模糊,依稀能看到这个人身形挺拔,神态可亲,脸上戴着一副儒雅的眼镜。 虽然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泛黄的印迹,但是楚行云依旧能看到他这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笑起来像镰钩弦月。 冯竟成—— 原来,他叫冯竟成。 拿着照片走出邓杰的家门,大门关闭后,门后的喧闹欢笑声不受外界任何因素干扰,仍旧欢天喜地的进行着。 楚行云捏着那张照片,有些乏力的贴着墙根慢慢蹲下,盯着铺在脚下的青石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未被接起的间隙,他用力清了清喉咙,但是出声时依旧有些疲惫,暗哑。 “嗯?” 贺丞的声音低低的从手机里传出来。 “问你一个问题。” 楚行云用力撑起一点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一些。 “说吧。” 贺丞道。 楚行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来回在指腹中搓揉碾压,抿了抿异常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问:“当年那个绑架你的人,对你做过什么?” 话一出口,楚行云就感觉自己太残忍了,就算这个问题非问不可,他也应该陪在贺丞身边,此时他看不到贺丞,怎么安抚他?怎么拯救他? 同时,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鄙和自私,他比贺丞更加不想面对这些回去。因为当他看到贺丞那张深陷回忆而痛苦惶惑的脸,他会成千上万倍的感到痛苦,感到内疚。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逃避直面贺丞,直面贺丞身后的深渊。 贺丞沉默了,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内,楚行云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像被人高高举起,又狠狠摔下,摔得他心口生疼,像刀割一样。 “你怎么——怎么知道?” 贺丞的声音依旧低缓,平静的毫无起伏,但是楚行云却听出了他颤抖的鼻音。 “有吗?” 他握起拳头堵住仿佛在往外渗血的心口,追问。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贺丞极轻的笑了一下,声音缥缈的仿佛来自远方:“有啊,他把我锁在床上,一日三餐给我喂食,让我叫他爸爸,晚上还抱着我睡觉,每天——” 咯噔一声,他手里的石子竟然被捏碎了,或许碎的不是石头,而是他的指骨。但是他此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扶着额头,身处数九寒冬般,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别说了,贺丞,求你别说了。” 贺丞的话音以一个异常轻巧的转音,再次低低的笑了一下,顿止。 明明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楚行云却忍不住问:“所以你活下来了是吗?” 贺丞微乎其微的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他们反抗,哭闹,甚至想逃走——只有我没有反抗过,所以我活下来了。” 贺丞的这句话,解答了冯竟成的作案动机。 蹲的太久了,双腿肿胀麻木,楚行云索性坐在地上,托着额头,闭上眼睛。他在黑暗之中,站在深渊的边缘,往更深处凝望,试探—— 十月二十九号,是冯竟成的妻儿去世的日子,此后所有的不幸都在那天的米拉山的暴风雪中埋下了苦难的种子。 冯竟成的妻子是藏族人,她信佛,而佛教中转世轮回是藏传佛教信徒皆以信奉的密宗,有没有一种可能,冯竟成也随了她的妻子信奉佛教?信奉转世轮回?不然,他为什么要寻找十月二十九号出生的孩子? 他失去孩子的那天,正是十月二十九日。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推,那么冯竟成专挑十一年后在十月二十九号出生的孩子,目的不是为了绑架他们,抑或是杀了他们。 而是——寻找自己的儿子。 倘若追溯此人心理变态,精神失控,陷入疯狂的源头,恐怕就是在妻儿死去的时候,邓杰说他妻儿的尸体寻不见,而他被发现时浑身是血,生命体征各项指标完好,奇迹般的生存。做一种最大胆,最残酷的设想,如果冯竟成是用妻儿的残骸得以果腹续命,那么他后来将反抗的孩子杀害,食用其血rou,也就变得有源追溯—— 楚行云察觉到他的意识已经陷入血rou模糊当中,越往深处思考,越痛苦,但是方才贺丞的话一次次在他脑海中回放,逼他不断的往已经被掩盖,被踏平的地下挖掘,直到揪出那些腐烂的根系,把它们连根拔起。 贺丞自幼便成熟,所以他没有反抗,也正是他的不反抗使他得以活了下来。所以冯竟成把他‘养’了一年多,贺丞的幸存并非幸运或偶然,而是冯竟成在面临追捕重压之下,选择暂时的将贺丞流放,从而带走了陈雨南作为替补品。 现在,十三年后,他回来了,他如一个梦魇般再次像贺丞发起进攻,对他来说,贺丞早已变成了他的所属物品,是他流放在外的囚徒。 换句话说,他早已把贺丞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你还好吗?” 长时间没有听到楚行云的声音,贺丞不禁有些担忧。 楚行云扶着墙壁慢慢的站起来,充血麻木的双腿像是踩在棉花里似的难以施力。他弥漫着一层红光双眼中,凌乱又炽热的色彩渐渐散去,留下一层温柔的怜惜,笑说:“没事,我找到真相了。” 贺丞顿了顿,低低的叹了口气,道:“赶快回来吧,我——忽然特别想见你。” 楚行云应了一声,在他即将挂断电话时忽然叫了一声:“贺丞。” “怎么了?” 楚行云靠在墙上,仰起头看着天边被微风吹散的几抹勾云,悠长的长输一口气,声音低沉,又柔和,笑着说:“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忽然从你房间搬出来,和你保持距离吗?” 说起十几年前的心结,他没料到自己是如此的平静,又深感幸福。 贺丞沉默了许久,再出声时也笑了,问:“为什么?” 楚行云翘着唇角,眼睛里有些出神,蓝天白云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使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再凶狠,愤怒,而是明亮又干净。 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般,楚行云低声笑道:“因为我的那些同学们拿你开玩笑,他们说我宠着你,陪着你,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是把你当做了我的新娘子——我很羞恼,很愤怒,所以跟他们打了一架,但是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后见到你,却羞愧的抬不起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我很狼狈很懦弱的选择远离你。现在想一想,当时我那么气愤,那么羞愧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被那些人点破了心事,感到无地自容吧。” 说着,楚行云话音一顿,低下头,扬着唇角,以温柔的不可思议的声音,道:“我爱你。” 贺丞的声音像是从凌乱的呼吸中挤出来似的微弱,颤抖,说:“我知道。” 楚行云低笑一声,抬起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又仰头面向头顶的海阔天空,说:“不,你不知道。你说你曾经问过阿姨,我们能不能结婚——这件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门外,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于是我就在心里起誓;老天啊,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他是贺丞,是我的小少爷,请你一定要保佑他,也保佑我,保佑我可以陪伴他,爱护他一辈子。” 贺丞笑了,虽然楚行云看不到他的样子,但却能在眼前的流云中勾勒出他的脸,此时贺丞一定笑的单纯灿烂,热泪盈眶。 “一辈子太久了,现在,你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出现在我面前吗?” 贺丞笑问。 一时分心太严重,竟然连巷口什么时候出现两个带着黑帽的男人都没察觉。 楚行云斜了一眼他们藏在外套下的右手,转身朝着他们走来的同一方向走去,不慌不忙道:“没问题,你们先去机场等我。” 说完,他挂断电话,揣起手机快走几步迅速转过巷口。 租来的车里都装有定位系统,这帮人应该是看到了他的车牌号顺藤摸瓜找到了租车公司,这才一路追踪他到这里。 楚行云疾步走在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凌厉又平静的双眸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的障碍物,掀开外套从后腰枪套里拔出此行前郑西河支援他的手枪。 很好,此地巷深而四通八达,走在其中就像趟迷宫,是个打巷战的绝佳地理位置。 第117章 一级谋杀【41】 机场二楼候机室,贺丞不知是第几次播出楚行云的电话,然而楚行云的电话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无人接听了,当时还能打通,现在语音播报已关机—— 他不知道楚行云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只清楚从酒店到机场的一路上异常的顺利,或许是有郑西河帮他引开追兵,留下了一条安全通路,他才能带着陈静畅通无阻的到达机场。 此时距离约定的会面时间只剩二十分钟,飞往银江的航班也在二十分钟后起飞,但是现在楚行云不仅没露面,甚至陷入了福祸不详的失联当中。 手机忽然响了,他连忙接起来,听到郑西河的声音又不禁失落气馁。 “你们在哪儿?” 那边郑西河仿佛在避人耳目,躲进了一个幽闭的空间,几乎在用气音说话。 贺丞有些烦躁的扯松衬衫领口:“机场,你能联系到楚行云吗?” “楚行云没和你们在一起?” 郑西河比他更惊讶。 贺丞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有些颓然道:“没有,我联系不上他。”说着,他看了一眼在用仓惶忐忑的目光打量着他的陈静,问道:“你找到那个女孩儿的照片了吗?” “没有。” 他听到郑西河咬了咬牙:“晚了一步,那帮人几乎把房子拆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剩下。” 贺丞默了默,冷静道:“覃厅长也在找这个女孩儿?” “现在你和楚行云追着这桩旧案不放,他要想逃脱责任和制裁,只能来个死无对证!” 贺丞明白了,覃厅长是打算杀人灭口,灭不成凶手的口,就灭受害者的口。没有受害者的供词,哪怕掌握了再多的证据,都无法翻供。 不过,照目前他也在搜寻陈雨南的下落来看,覃厅长很有可能会按照陈雨南这条线索一路顺藤摸瓜找到真凶,实施一场迟到了十三年的抓捕行动,只不过这次的抓捕不是为了修补被侵犯的刑法,而是为了圆谎,为了将他延续了十三年的恶行掩盖。 让十三年前的那一桩冤假错案彻底的埋入荒野,无人问津。 所以,决不能让陈雨南落入覃厅长手中。 他把这句话转述给郑西河。 郑西河歇了一歇,道:“我知道,我会继续找照片。” 在他准备挂掉电话时,郑西河忽然说:“你和陈静先走吧,在银江你兴许还有些办法,但是在这儿,你比我都被动,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贺丞听了这番话很怄火,但是郑西河所言属实,更何况他并不是只身一人,还有陈静需要他保护,而他也必须保证陈静的安危。 再一次播打楚行云的电话,回应他的依然是冷冰的提示音。 然而此时,一楼机场大厅中响起第三次催促飞往银江的乘客过安检登机的广播。 贺丞稍一沉默,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证件和登机牌,起身去搀陈静:“我们走。” 二十分钟后,一架飞机分秒不差的从停机坪上起飞,从南飞向北。 带着墨镜的男人刚下出租车,就亲眼看到一架白色巨鸟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六点刚过两分。若是运气好一些,在红灯前少等几分钟,估计还能准时赶到和贺丞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