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外城守卫见了马车,并不放行,刚要讨要谕纸,却见车内伸出两根属于女人的雪白纤细的手指,柔软的中指上挂着一枚精致的盾形的玉佩。 为首侍卫的不敢松懈,近前稍看,立即干脆恭敬一礼,躬身放行。 再里头,马车不能通行,郁暖便只能下地来走,却不妨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她认出来,这是上趟的那个太监,通身深蓝锦服,袍上刺鹤,绣纹繁复。郁暖仍旧不懂品级,但她至少能看出,这人的品级很高。 她才恍然,原来上次太后寿宴,或许派人接她的根本不是太后娘娘。 只是她没有太多惊讶的感觉,仿佛是情理之中的理所应当。 那太监已然上前,对她跪下行礼,郁暖一怔,让他免礼了。 接着他起身,对着郁暖脆声恭敬道:“夫人金安。陛下在紫宸殿等您,您看不若咱们起驾罢。” 郁暖看着他,却不开口。 太监也不知她是甚毛病,却也意会,恭敬答道:“奴才是紫宸宫的总管太监,高德海。” 郁暖不说话,点点头,只是垂着眼睫,醉得懒懒散散,任由他们扶着自己进轿子。 轿子落地,郁暖被扶出来,实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夜色里琉璃瓦上的瑞兽,或是整片宽阔的汉白玉雕砌的台阶。她只是觉得很累,由于泛着醉意,更不想说话了。 宫人们并没有把她当作是来侍寝的妃嫔,待她的态度还要更小心恭敬些。 更何况她的模样隐没在斗篷里,只露出雪白的鼻尖和额头,看上去有些疲惫和脆弱,只怕下一瞬便能柔弱闭过气去。 宫人们便不敢十分叨扰她,就连步子都依着她的来,慢吞吞像是乌龟爬。 宫殿四处都点着鱼油灯笼,走得更近些,便亮如白昼,映衬起朱红的宫柱和连着回廊,似是望不见尽头的一排镂刻长窗。 郁暖仍是没有脱下兜帽,只是这样默默被清泉拉着手,并不局促,却也没有丝毫主动的自觉。 其实若身为郁大小姐,她应该是有些期待的。 毕竟发现自己手中的顽石,或许能打磨成足金,谁都不会不开心。 郁暖暂时露不出欢喜的神情,于是还是选择把自己蒙起来,显得有些矜贵,却不丧气。 紫宸宫的主殿,于夜里被严加把手,没有人能进去,毕竟这也不是陛下休憩之地,于是郁暖又被扶着,从侧边走过了长长的游廊,才到了侧殿门口。 高德海恭敬道:“陛下在寝殿。” 高德海是要把她护送到位的,于是并不敢懈怠,只让清泉在外候着,便扶着郁暖再往里走。 郁暖真的想打人,为什么宫里这么大啊,她的腿都快走得没知觉了。 于是她便自顾自,走得更慢些。 最近的是皇帝的书房,因为道他在寝殿,故而郁暖只是路过,却听见里头有人隔着重木门,隐约低沉命令道:“高德海。” 高德海似乎也有些吃惊,陛下这个点不该在这儿。 但也没什么,他只恭候着郁暖进去。 皇帝长身玉立于案前,郁暖看不见他的正脸,只隐约能见男人领口繁复雍容的刺金纹路。 气势内敛威严。 然而她就像是一根木头戳在一旁,抿着苍白的唇不说话。 高德海被她吓得心惊。 这小夫人罢,在陛下面前腰杆子怎生尤其的硬气? 之前好歹还微弯着腰,现下倒好,她只独独立在那儿,一字不说,也不肯行礼。 按理说,见皇帝该是三叩九跪,更遑论她没什么品爵在身,更得软了腰。 衬凭您多得宠爱呢,这礼儿丢了可是大罪! 高德海于是又使劲给她使眼色,眼珠子都要轱辘转掉了,可郁暖的脸围在雪白的兔毛里,就是不声不响。 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娇气矜贵得很,站在那儿就敢同陛下无言抬杠。 这可是皇帝,小祖宗您行个好成不成! 啊?! 高德海要被气氛压抑死了,开嗓提醒道:“夫人,这是陛下。” 郁暖好容易侧眸看他一眼,一双杏眼已经泛红了,眼波流转,又垂下同样微红的眼褶。 高德海莫名其妙,这小妇人怎么不讲道理? 到底实在委屈个甚啊? 行行您最委屈还不快行礼罢! 不然尸身可都要凉了。 皇帝并不在意,批下最后一笔奏章,将笔杆随意搁置。 郁暖的脸在兜帽里头,由于薄醉而面颊晕红,一双杏眼垂着。 她站的地方,离他很近。 皇帝便捏了绸巾,慢条斯理擦拭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凉淡的目光缓缓无声,端详着自己的小姑娘。 气氛寂静得吓人。 皇帝抽空瞥向高德海的一个眼神,极是冷然。 高德海:“…………” 郁暖不敢看他,因为她怕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反应,但却能感受到,皇帝周身的威严和冷肃。 区别于周涵,亦区别于远远瞧见的陛下。 皇帝缓慢地伸手,为她褪下了厚重的兔毛兜帽,于是兜帽下,便露出一张带着醉意的小脸。 高德海默默退下,顺便悄悄关上门。 他是头一次看见陛下这般,难得有点柔和宠溺的意味。 实在难以想象,有什么女人当着陛下,还能如此娇纵。 虽然她自己可能非常坦然,根本没觉得自己是被宠坏了,甚至还先委屈上了。 郁暖不抬头,皇帝也不命令她。 皇帝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眼,与他对视。 郁暖的杏眼,对上帝王暗沉阴郁的眼眸,那一瞬间,她就忍不住视线模糊起来,喉头紧涩。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从面颊上滑下,扁着唇瓣,忍不住轻轻抽噎一声。 他的手指触在郁暖的面颊上,轻轻为她揩去泪水,却耐不住她能哭,于是越擦越多。 皇帝很有耐心。 他少年时听闻,女人都是水做的,那时并不以为然,只道是些沉迷情爱中男人的昏头之言罢了。 而再美丽的女子,都谈不上如此娇贵可怜的形容。 但先下,皇帝却忽觉很是。 只要她一哭,他甚么都能赐给她。 郁暖很紧张是真的,被吓到也是真的,但她记得自己的目的。 于是一下抱住皇帝的窄腰,顾不得羞耻,把脸一下埋进他坚实的胸膛里,软白的面颊撒娇似地蹭蹭,喉咙里发出一点软软别扭的暗示声。 这下,轮到皇帝沉默了。 ☆、第57章 她甚至都不曾认真瞧过皇帝的面容, 逃避似的钻进他的怀里, 仿佛他的真实的样子就像是甚么洪水猛兽,会叫她难以面对。 郁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奇怪。明明像是害怕他,却粘着男人不放。 正常人都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解释, 就往人家怀里蹭,更何况他们之间需要解开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而她从前待他的态度, 实在算不得好。 那就更欠他一个赔礼了。 势利眼如郁大小姐, 那也应该哭得梨花带雨, 委婉动人与他分说, 再稍稍欲情故纵一番。 然而郁暖真的等不了了, 由于醉酒和本身的羸弱, 她难受得不成了,窝在他的怀里, 整个身子都在不自觉发颤。 皇帝稳稳握着她单薄的肩胛,把她拉开, 沉冷教育她:“好生说话。” 她敏锐嗅到自己的优势, 仗着宠爱无理取闹,却也无人舍得动她一根手指。 他略一蹙眉,却发现她更不听话, 压根教不好了, 埋头钻进自己怀里,绵软香甜小小一只, 边哭边发抖。 郁暖扯着皇帝的衣襟闷着声, 软软道:“我想要您的孩子。” 皇帝眉峰微挑, 板起她的下颌,逼迫她看着自己,不准怯懦逃避。 天子的面容冷肃,雍容刺金的领口,延伸出修长优雅的脖颈。男人唇角有些天生上翘,故而即便无甚表情,淡淡觑她时,却仿佛含着情意,无端端勾人心痒。 她带着朦胧泪意的双眼,对上他的眼眸,面颊的热度像是着了火,腾一下便泛出晕粉。 她仿佛知道,为何原著中那么多女人迷恋他了。 不仅是因为乾宁帝面容俊美,并掌有权柄地位。 应当还是因为他天生笑唇,即便被皇帝面无表情审视着,他甚至或许,只是在冷静地评估你的价值。 可是男人唇角自然勾起的微小弧度,和深邃黑沉的眼眸,却仍给人含情的错觉。 可想而知,他在床笫之间是什么样子了。 一定,能把女人都迷得合不拢腿。 皇帝却噙着一丝冷意,在她耳边低低哼笑道:“小骗子。” 语声中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郁暖满心战栗,甚至难得抿出了颊边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