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都市小说 - 不良于眠在线阅读 - 第13节

第13节

    何有时弯腰把猫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大胖橘从猫包里跳出来,因为太胖,姿势一点都不优美,直接把猫包带倒了。

    秦深隔着几步远打量它。大圆脸,浅黄底深黄条纹,平时营养太好,出门前又梳了毛,一身毛光滑油亮;身子几乎是个圆柱体,压根看不到腰线,跟别人家身段窈窕的猫一点都不一样。

    秦深目光意味深长,养着这么个懒骨头,难怪有时的社交障碍一直没好,这要是只爱玩爱闹的狗,有时天天出门遛狗,兴许早就好了。

    他一点都不想撸猫,但不妨碍他脸上浮起一个善意的笑,屈膝蹲下招了招手,温声叫它:“年年?年年有鱼?”

    大概是他笑得太假惺惺了,大胖橘立马拱起背,尾巴高高翘起,眼神警惕,做出一个威胁的姿势。何有时顾不上照顾它的心理活动,给它系好溜猫绳,调到一米的长度,一路牵到了沙发旁。

    一米的绳长严重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连茶几都不能钻的。大胖橘忿忿地扯了扯绳子,挣不脱,索性放弃。

    知道这货是有时的心头宝,秦深没追过姑娘,可投其所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他从桌上拿过一袋子提前准备好的小鱼干,拆开倒出两条来放在手心里,慢慢地往猫嘴边凑。

    这猫跟她主人不同,一点都不认生,凑过来嗅了嗅就要张嘴。

    “别!”何有时忙拦了一下:“咸吗?它掉毛厉害,咸的不能吃。”

    咸鱼干没有腥味,确实比猫鱼干香,可吃过以后再换回普通的,她家小祖宗就要天天闹腾了。

    再者说,她平时喂的猫粮和零食都是从宠物超市买的,包装精美自不必提。秦深现在喂的这包小鱼干却是拿保鲜膜包装的,上边连个商标生产日期都没有,妥妥的三无产品。

    秦深笑了下:“自己做的。昨晚把鱼切好晾干,今天放烤箱里烤了半个钟头,淡水鱼,没加油没加盐。”

    何有时原本伸出要拦的手缩了回去,再一次感慨:秦先生真是个好人。

    一旁埋头喝粥的孙尧眼角直抽,暗道厨艺了得的男人追姑娘真是事半功倍,不光会做|爱心早餐,连猫零食都能鼓捣出来。

    吃完了小鱼干,大胖橘彻底没了威胁感,大概是从秦深拿零食讨好它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它慢条斯理地爬回何有时腿上,仰起头。

    何有时立马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电光火石间,年年噌一下就跳她肩膀上了。

    何有时被它压得肩膀一塌,连忙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借力,对上秦深吃惊的表情,她笑得尴尬极了:“它有点认生,平时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十斤重的胖橘,盘踞在它主人纤瘦的肩膀上,秦深眯了下眼,又往它嘴里塞了一条小鱼干,剩下的一包封了口。

    大胖橘嚼着鱼干,更得意了。它直起脑袋,比坐着的秦深还要高出半头,还居高临下地斜睨了秦深一眼。

    ……赤|裸裸的挑衅。

    “公猫?”秦深忽然开口问。

    “啊?”何有时没跟上他的思路,回过神点了点头。

    秦深了然,雄性动物天生的占有欲,但凡是自己喜欢的就得先霸着,猫这种占有欲极强的生物,更是刻薄。

    秦深掀了掀唇角。

    呵,绝育了还这么嘚瑟。

    呵,你家主子迟早是我的。

    *

    当天的现场直播做得很顺利,秦深睡午觉的时候,何有时就坐在他的书房里看综艺。

    她是极喜欢看综艺的,上学的时候就爱看,那时是因为觉得好笑;这两年喜欢看户外真人秀,心境却大不一样了,成了羡慕。

    无论是在摄像头面前展示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是跟团队中的同伴合作,甚至是身上背着奇怪的道具仍不在意路人投来的视线,还能毫不拘谨地跟陌生人说话……这些,都成了她特别羡慕的能力。

    书房里就她一人,何有时不在意坐姿了,驼着背趴在书桌上,看着真人秀里跟同伴哈哈大笑的明星,入了迷。

    得到什么时候,她和秦先生才能摆脱社交障碍呢?

    到了五点半,何有时准备离开了。秦深没像往常一样看着她进电梯,反而站在玄关处换鞋。

    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秦深言简意赅答:“去市里一趟,约了人。”

    话出口便觉得不妥。秦深顿了顿,很是慎重地补了一句:“见一位老先生。”

    他没追过人,也不太懂姑娘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但用心的人,诚意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名为半山公寓,这座山却矮得很,也没有环山公路,一路缓坡。

    秦深藏了个私心,特意挑了后座跟她并排坐着,拿着钥匙串逗猫玩,他一探手,大胖橘就直起身子抓一下。何有时看得触目惊心,真怕秦先生被猫爪子挠到,那她就真是罪过了。

    快到小区南门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黑玉色加长保时捷。大胖橘听到动静,耳朵尖跳了两下,下意识地探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立马炸了毛,“嗷”得惨叫一声就往何有时怀里蹿,它用劲太猛,动作又太突然,前爪挂在何有时的亚麻衬衣上,下不来了,一串撕心裂肺的叫。

    这一连串惨叫把秦深和开车的孙尧都吓了一跳,孙尧一脚刹车,忙问:“怎么了?”

    怀里的胖橘哆嗦个不停,何有时把它的前爪小心地从衣服上取下来,怔了短短一瞬,原本放松的肩颈立马崩紧了,心思电转间回头去看。

    下午六点天色还亮,因为这条路限速,那辆车还没走太远。驾驶位上的人从侧窗探出一只手,指间夹着的烟亮起一点火星,却早已看不到脸了。

    一人一猫这样的反应,秦深纵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不寻常,“怎么了?”

    他一连问了两遍,何有时怔怔收回视线,好半天才轻声回应:“大概是我看错了……”

    嘴上这么说,她握在一起的双手攥紧了些,冲他笑的那一下也很勉强,摆明了心里有事。

    秦深回头再看,方才的车已经不见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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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秦深什么都没问,尽管他心里的疑问已经到了嘴边,但此时明显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时机。

    何有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目光太专注,总叫人生出无所遁形的错觉,迫得她错开了视线。

    刚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便听到秦先生说:“掉头去医院。”

    孙尧一惊,忙问:“怎么了?”

    秦深闭口不答。何有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下,了然。

    她胳膊上被猫爪子挠出了血道道,转着手臂又看了看,手腕内侧也有,甚至是左边锁骨往下一点的位置也有点疼。

    先前胖橘爪子勾到她衣服之后一阵着急忙慌地乱挠,何有时又穿得单薄,大概是被抓伤了。这会儿车里有人,她没好意思检查下。

    胖橘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怂了,低着头凑上来看她手背上的血道,看样子还想给她舔舔,被秦深捏着后颈皮抓了回去。

    胖橘气得张牙舞爪地要去咬他的手指,被秦深冷冷盯了一眼,立马不敢动了。一人一猫对视了半晌,气场强的完胜,胖橘悻悻跳下了车座。

    先前秦深说去市里是因为晚上有约,何有时怕耽误他的事,忙说:“现在太晚了,急诊都快下班了,我回家处理下,明早去医院就好。”

    秦深没看她,跟孙尧重复一遍:“去医院。”

    何有时抿住唇,秦先生这会儿有点凶,她不敢再说话了,跟自家猫一样怂了。

    高档小区地理位置选得十分好,离最近的医院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一路车上再没人吭声,连缩在何有时脚边的胖橘都不敢哼一下的,只有语音导航兢兢业业。

    到了医院,孙尧正要推门下车,被秦深一句话堵回去了:“你留在车上,看着猫。”

    孙尧一怔:“那,挂号?”秦先生平时哪儿病哪儿痛都是直接打电话叫家庭医生的,孙尧真怕他不知道医院的挂号流程。

    秦深瞥他一眼,淡淡一句:“有贵宾卡。”

    孙尧默默闭上嘴,坐回了车里,跟胖橘一大一小望着俩人进了门诊楼。

    已经六点了,门诊楼里的人还是不少。何有时迈开的步子放小了点,刻意调整了呼吸频率,尽量走得稳一些。

    可跛腿这种事,是没办法隐瞒的。

    “你靠边走,离阿姨远点!”迎面走来的老太太看见她,忙往前跑了几步,把快走到有时面前的小男孩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盯着她的跛腿,随口训了孩子两句。

    “奶奶,你看瘸子。”小男孩指着她,仰着脸,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样的目光……

    何有时呼吸变急,脸上慢慢失了血色。

    可会盯着她看的,远远不止他们。何有时惶惶地四下望了望,几乎所有迎面走来的人,待注意到她走路时明显的颠簸,无须思考就知道这是个残疾人,一道道视线盯着她的右腿看。

    面无表情的、冷淡的、皱着眉的、瞪大眼睛的、好奇的、同情的、上下打量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针扎一样刺在她心口上,泛起一片绵绵密密的疼。

    他们大多会往后退两步、往边上挪两步,哪怕周围再拥挤,她身旁也永远会空出一个圈子,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成为人群的视线焦点。

    最初的时候,何有时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那时她还能以一个温暖的说辞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善良的人,怕离得太近会绊倒行走不便的她,所以往边上退两步。

    直到有一次,她和何mama一起去超市,那时她刚开始复健,还不能脱离拐杖。收银台前排着长队,因为地太滑了,何有时滑了一跤,摔倒前本能地伸手扯住了身旁人的衣服。

    周围一大圈人看到她摔倒在地,没人上前,反而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

    被她扯住的那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甩了甩腿,语气慌张:“你干嘛?碰瓷呢你!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可没碰你一下!”

    何mama知道女儿敏感的自尊心,跟那个阿姨吵了十分钟,两人几乎在收银台前大打出手,最后保安来了才把人劝开。

    何有时闭了闭眼。

    那大概是她这二十几年来最难堪的时候了,别人看向她的目光,无论是漠不关心的、看好戏的,还是源于善良的同情,都叫人难堪极了。

    她也是直到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很多路人看到她时会避让的姿势,其实与善良关系不大,而是警惕。

    怕被碰瓷,还是别的什么,她想不清,也不敢往深想。

    而此时,几乎在她骨子里埋下根的窘迫与恐惧,如黑色的潮水一般蜂涌而来,封住四肢百骸骨骼筋络,每一下心跳都似咚咚擂鼓般闷重。

    “秦先生……”

    何有时轻轻喊了一声。

    和她并排走着的秦深一个不留神,就看不到人了,听到这声他蓦地回头,就看见有时倚靠着咨询台,右手遮着半张脸,手抖得厉害。

    看到他望过来,又颤着嗓喊了一声:“秦先生,不进去……好不好?”

    正是周六,门诊楼人不少。周围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腿上,她脸色惨白,右腿使不上力似的虚虚点着地,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鹤。

    何有时看着他,都快要哭出来了:“我腿软……走不了了……”

    心口生疼的那个瞬间,秦深忽然就懂了。

    他停顿了短短的一秒钟,然后走回来,在她面前站定,弯下腰。

    ——打横抱起了她。

    “秦、秦、秦先生?”何有时猝不及防,声音都结巴了,忙要挣扎着下地。

    “你别动。”

    何有时彻底慌了,软着声几乎是在求他:“不行的不行的,这么多人都在看,秦先生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