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在路上，李婆子见到南临村的人一个个欢喜地看着接连不断的雨水，心里也高兴，一路上便将乔家三郎乔建安小女儿顺利出生的消息宣扬了出去，南临村的人听了，纷纷真诚道了句恭喜。

    李婆子紧赶慢赶地走到南临村口，便见一群黑点由远及近地向着南临村的方向走来，李婆子摸不准是什么，便停下来，凝神细看，似乎是一群人？等到黑点走得近，能看清人脸时，李婆子不由得双手打颤，嘴唇哆嗦起来，眼里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激动地走向这群人，扣着双手，上下地打量着这群风程仆仆，全身都被雨水冲刷得湿淋淋的男丁，待看到一个熟面孔时，便开口激动道：“乔家大郎，你们……你们这是，这是，回来了？！”

    乔家大郎认真看了看激动的妇人，认出这是以前给他们家孩子接生的李婆子，又见李婆子激动的神态，便沉稳地开口道：“李婆子，我们回来了，你家大郎也已经回去了。”

    “那我先走了，乔家大郎。”李婆子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心早便飞回家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冒出大雨，披着蓑衣，匆匆消失在大雨的朦胧中。

    乔家大郎乔建林张嘴欲言，却终是压在心口，那一句“你家大郎的腿断了”消失在雨幕里，这群冒着大雨归来的男丁继续沉默地前进，踏着沉稳的步子迈进深刻在心底的故乡。

    “大郎！……是你吗？”在“滴答滴答”的雨声跟欢声笑语夹杂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尖锐的夹杂着不可置信的声音，附近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向发出这声音的大娘，却见是村长媳妇颤抖着身子，眼里是明显的激动和喜悦，心里疑惑，不解村长媳妇缘何这样，只以为村长媳妇思念过重，出现了幻觉。

    这时却又有人惊叫起来了，“那，那个人，不是我家二郎吗？！”

    越来越多人惊呼出声，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村民都冲向那群在大雨里行走的男丁，脸上均是夹杂着不可置信。

    村长见状，忙大声喊道：“大家别着急，先让孩子们进来避雨。”这一下，激动的村民才稍稍冷静下来，发觉这些男丁浑身都是雨水，忙各自拉着人进屋避雨。

    “村长，我们想先回家，好让家人知道我们还活着，他们也急着呢。”一个大汉大声道。

    村长想了想，点头道：“好了，大家先各自回家，到时我们到祠堂开会拜祭列祖列宗。”

    “等等，我家的大郎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对啊，我家的也没回来，是不是还在路上，耽搁了？”

    “我的孩子也没见着？”……

    本来喜庆的氛围立刻充满紧张，所有村民都看着这群男丁，就怕他们说出不好的话，虽然他们多多少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却怎么也不想去相信，去开这个口，所有人静默，就像是等待着凌迟。

    正文 第三章新朝

    静默围绕在每个人身上，大家都不说话，气氛越来越压抑，终于有个男丁缓慢地站出来，看着所有人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没有回来的兄弟都在战场上死去了，你们节哀吧。”

    听完这句话，所有村民都呆愣住了，愣愣地看着这位男丁，因为他们都认出来了，这个人是乔家大郎乔建林，昔日的农活好手，乔家的顶梁柱，可是如今的乔建林的左裤腿却空荡荡的，乔建林手里拿着根拐杖，很明显，他的全身都依靠着拐杖才能站立，才能走动。

    村民早已发现了，这群男丁里有些人身体上的异常，可是前一刻他们忙着喜悦，忙着倾洒重见亲人的泪水，忽略了这些人身上的残缺，有些人失去了手臂，甚至有些失去了双腿，失去了双臂，这些男丁有些人的背上还背着人！他们是相互扶持着站立的！

    这一刻，这些村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它使一名大好青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左腿，使那么多的青年失去了双手双腿，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动手的能力，甚至是视物的能力……

    这一刻，没有找到亲人的村民也不再出声询问了，他们沉默地低着头，接受了亲人的死亡，接受阴阳相隔，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唉，建林，回家去吧，回家去吧，你们所有人都回家去吧。”村长哽咽着叹了一口气，他是村长，必须负担起全村人的责任，在这一刻，即使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他的二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也必须要以全村村民为重。

    “村长，我还想说，战争结束了！新朝建立了！我们这些伤残士兵都回家来了，幸存下来的所有村民都回来了。”乔建林对村长大喊，声音大得所有在场的村民都能听到，响彻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村民的心口，振聋发聩。

    “真的？战争结束了？！”村长大声问，似是不确定这消息的真实性，焦急转头问其他归家的男丁，所有男丁都激动地使劲点头，眼含泪水，还有人大喊“战乱停了，我们老百姓的和平安定又回来了。”

    其他村民一听这消息，均是面露惊喜，后是逐渐露出喜悦的笑，更有甚者，直接在当场哭了起来。

    南临村地处偏僻之地，又是靠近边缘地带的一个小村落，消息闭塞，所以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村民不在乎谁是皇帝，只要是能让他们过上安定生活的皇帝，才是好皇帝，所以乍一听到这消息，所有村民包括村长在内，都十分惊喜，当朝的终不再是暴君。

    惊喜之下的村长终于笑了笑，道：“详细点的情况，改日再说，你们这些好男儿就先回家吧，大家都散了吧，都回家吧。”

    南临村村的乔村长在村民中很有权威，这不仅仅是因为乔村长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公正公平，绝不藏私，不偏帮自己兄弟家族，还因为在一年干旱里，乔村长家的粮食平时积存得比较多，乔村长拿出他家里的稻谷接济村里那些断了粮食的村民，可以说，正因为乔村长的大公无私，村里的村民才能一起共患难，共团结，也正因此，乔家村在附近的村落里饿死的人是最少的。

    所以村民一听，均往家的方向走，失去了亲人的村民也没有了怨言，毕竟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刀剑又是无眼的，能活下来是命大，这些男丁在沙场上拼命，回家了，无论怎么样，即使他们不能欢欢喜喜地欢迎他们，也不会再纠缠着不放。

    雨越下越大了，厚重的雨水遮挡了人的视线，遮挡住眼前的景物，让人睁不开眼，只能缓步前进，但巨大的喜悦却在慢慢延伸到各个地方。

    乔建木扶着乔建林在大雨中缓慢向家里走去，一路上看到许许多多的亲人重逢的热泪盈眶，心里更着急着赶回去了，但乔家建在南临村的最东边，而村口在最西边，这一跨度便是南临村的东西线，南临村虽地处偏僻之地，但却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村庄，所以南临村村民也不少。

    乔家兄弟二人看着在雨中被大雨冲刷却依然挺立的茅屋，心里一时竟然产生了近乡情却之感，明明在村口那里，两个人都没有这种强烈的感情，现在却是不敢进去眼前小小的院落，就怕惊扰到久未见面的家人。

    乔建林乔建木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推开了那扇看似摇摇欲坠的木门，却见家里忙乱成一团，顿时惊愕地愣在了门口。

    乔建木赶紧扶着乔建林走进家里，着急地拉着家里的娃娃问：“家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二……二叔？！”乔子水看着眼前的人，惊叫道。

    “愣什么？问你话呢？”虽然离家几年，但乔建木还是靠着记忆里的印象，认出被他拉住的娃娃是大哥的二儿子乔子水，但见这小子呆愣愣的样子，便大声喝道。

    乔子水才反应过来，但依然直勾勾地看着乔建木乔建林，就怕眼前的乔建木乔建林是幻影：“家里没事，就是三叔家的meimei今天出生了……”

    听到这句话，乔建木乔建林瞬间放松紧绷着的身体，乔建木扶着乔建林走到家里人声最多的房子，乔子水依旧呆愣着，但脚下的步子却跟着乔建林乔建木前行。

    乔建安束手束脚地站在乔老太太身边，眼睛依旧盯着乔老太太怀里的乔初宁不放，就怕乔初宁继续哭起来，但乔初宁在刚才的混乱下产生了疲惫之感，也不能再用她现在那小小的脑袋瓜子细究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早已在乔老太太又舒服又熟练的抱法下睡去了。

    “建安，你也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了，你这么盯着我的小孙女，我怕你吓着她呢。”乔老太太知道自己的三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但雨水都已经淋了，再多的害怕也没用，还不如以后好好将养着小孙女，更何况，乔老太太是真担心这么大个人一直盯着，小孩子的感知又敏锐，小孙女等会儿一醒过来，就被吓到也说不定，再说，她这么说，也是打定三儿子为了小孙女好，不会在旁边紧张得手足无措了。

    “好，娘，我去看看大嫂二嫂那边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听到乔老太太的话，乔建安立即不淡定了，恋恋不舍地望着正在酣睡的小女儿，抬脚就要往外走。

    乔家大媳妇陈氏和二媳妇郑氏在帮忙处理乔家三媳妇何氏生产的后续事宜，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家里哪一方的媳妇生产，其他房的媳妇就会帮把手做后面的事，妇人产子家里的男人都没有凑近的，乔家三房媳妇的关系都相处得不错，虽偶有争吵，但吵过就没什么了。

    尤其是这几年，乔家大郎二郎都被迫拉去充军，朝廷又没有军饷发下来，家里只剩下三郎乔建安撑着，乔老爷子又年迈了，虽然还是干活的好手，重活却不能再干了，基本都是乔建安支撑着整个乔家十几口人的生活，加上三房何氏性子温柔，是个大方的，不会嫌丈夫养着这一家子人，所以，这几年乔家三房都颇为和睦，三房媳妇相处得更和谐了，帮这点忙还是很愿意的。

    正文 第四章五年

    “大……大哥二哥！”乔建安正抬脚跨出门口，却见到了两位兄长，震惊之下，不由得惊在原地，维持着抬脚的动作，嘴里却情不自禁地大声喊人。

    “三弟！”“三弟！”乔建林乔建木惊喜唤道。

    乔建安反应过来，急走两步，来到两位兄长面前，激动得不能自持，眼睛上下打量着几年未见的兄长，却在触及乔建林空荡荡的左腿时，瞪大了眼睛，再次呆愣在两位兄长面前，只是面上不复喜悦，换上了悲痛沉重。

    “大哥，你的腿……”乔建安只觉眼里有什么堵塞着，抬手摸摸脸，却什么也没有，他连眼泪都不能流出来，是啊，多年的战乱，整整一年的干旱，生活的沉重，早已让这个年轻的汉子流不出眼泪，因为眼泪流得再多，苦难也依旧不肯离去，那流泪又有什么意义？

    乔建林拍了拍乔建安的肩膀，脸上倒是没有悲痛，只是笑道：“我们好歹是留着一条命回来了，该是大喜的日子，我的小侄女不是刚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