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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毕节城外,还分散驻扎着一些千户、百户、总旗和小旗,拱卫着镇抚使所在地,谓之“以武卫文”。霍砚听人说了,又拿来地图记载,仔细翻看,其余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看来新的镇抚使大人,并不好对付。 霍砚到了这里,便是一卫的最高长官,既管军事,又管行政。人家摆明了给他下马威,自然不会让他轻松,才来第二天,就有吏目来报,说因为歉收,军户的屯粮交不上来,也就没法发饷。 霍砚也不着急,领着一干官吏,把这卫所里三年的账册往来,粮饷明细,用整整五天,把每个千户的数目都列了出来。如此谁该缴纳,谁已结清,再无争辩。 这些伎俩,他在大理寺,复核全国要案,见得多了。毕节卫里的,毕竟是武官粗人,手段并不复杂。 这些地头蛇们,想不到长官如此面嫩,干起活儿来却一点儿都不含糊,便收了一些轻慢之心。 霍砚才收拾好这边,却发现还有更大的考验等在前面。 毕节卫的居民,听说来了新的镇抚使大人,便一拥而上,有为自己喊冤的,有向霍砚反映生活困难的。结了仇的要调解,伤了人的要判罚。还有少伯楼的老板,来推销自家的酒席饭菜,更有甚者,打听起他成婚不曾,竟然是要做媒。 霍砚不怕查案,蛛丝马迹,总有可循,应声而去,纲举目张,以往他做这些事,很得趣味。 如今却要被这一揽子鸡毛蒜皮,天天吵到脑壳疼。 真想罢官不做,回家还当自己的诗酒少爷。 可是这样一来,谢靖的阴谋就得逞了! 哼,他不就是因为,被自己撞破了他和皇上的那点事,才挟私报复,把自己贬到这远离京城的山沟沟里来。 “谢靖啊谢靖,如此说来,那些人骂你,果真没有骂错,”霍砚心中,十分后悔,当时没有和他们一起,多骂谢靖几句。 日复一日,他在行辕之中,面目是清冷自持,其实心中,早就隐隐地要崩溃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塌着肩膀走出来,日头晃眼,前边看不清,却见一个人坐在衙门外的石墩子上,穿着打扮,与农夫无异,霍砚心道,莫非又是谁家的水田给人挖了口子,上这告状来了? 那“农夫”一回身,看到霍砚,露齿一笑。 霍砚惊喜地叫出声,“谢臻,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臻,他前些日子,刚刚升了昭通知府,又得知霍砚到了毕节。昭通和毕节,虽然分属云南和贵州两个承宣布政使司,但其实在地理上,还算离得近。 甚至有一块地方,连着黔川滇三地,一声鸡啼,这三地都可以听到。 于是谢臻,也不带亲信随从,而是扮作农人模样,在这群山之间,攀爬了八、九天,终于来到这里。 霍砚到此地一月有余,得见旧友,是最高兴的事儿。于是拉着谢臻,去少伯楼一叙。两人吃着喝着,说些京中往事,又把这里的菜色,与太白邀月楼做了一番比较。 回到寓所,两人都有些醉意,索性在院里坐下,对着山间一轮明月,又对酌起来。 霍砚就说,“谢大人……就是看我不顺眼,”谢臻打了个酒嗝,“五叔看我,也是一样,小时候他老说我笨,”霍砚接着说,“他和皇上那些事……”谢臻说,“我在京中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霍砚点点头,“你不怕?”谢臻说,“我怕什么,五叔他一定早有打算。” 霍砚又絮叨了一顿,谢靖为了报复,才把他赶到这里来,谢臻就说,“昔时苏东坡,到黄州方知风吹菊花落,王半山所言非虚,五叔让你来,未必不是想栽培你。” 霍砚一听,更生气了,便把这一月以来,各种琐碎,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他说着说着,谢臻渐渐眉开眼笑,霍砚见状,几乎是怒不可遏。 “这你也能说他是好心?” “清池,清池,我来问你,”谢臻说,“你可知龙袍多少钱一件,要浙江几个织工绣娘花费多少时日完成?” 霍砚便一愣。 谢臻又问他,“你可知云南一地,至今出过几个进士?” 霍砚想了想,云南在中榜,教育水平最低,他对这个,还真的不了解。 谢臻笑了笑,“你在大理寺,胥吏那些挣钱的手段,还有火耗冰敬那些,你都十分清楚,我刚才问的,是外头的事,你不明白,也是自然。” “可要是将来治理天下,这便不够了。” 霍砚一想,似乎有点道理。他到了这边,才短短一个月,以往在京中和官吏人犯们打交道的本事,全都用上,竟也筋疲力尽。不说远的,但是他治下的百姓,就千奇百怪。 有人诚,有人狡,有人急公好义,有人小肚鸡肠,更多的是无法定义的各种人物,面对官府的敕令,随随便便就生出许多是非来。 “治理一州一县,也并不比京城那些大人少费工夫啊。”谢臻由衷地感叹道。 霍砚深有同感,卫城附近,有些梯田,以水坝涵了水,临近的军户,却常常为了谁多浇一些,吵闹不休;在大街上卖山货的小娘子,虽总是含羞带怯,其实会以次充好,并不含糊;爱告状说子孙不孝的老翁,其实在家中,最爱欺压儿子媳妇。 可是再看几天,就知道斤斤计较的军户,是当年平叛的英雄;做生意不老实的小娘子,供养着一整个大家族;颠倒黑白的老翁,年轻时徒步千里,去告当时任上的贪官污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