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穿成男主糟糠妻在线阅读 - 第6节

第6节

    这个季节,梨花开得正盛,白色的花骨朵,奶黄色的花蕊,缀在绿叶中,如冰清,清美至极。风大的时候,吹落了一地的花瓣,便犹如站在了整片的白玉缀上。枝头,燕子衔泥如一把进击的小剪刀飞快地穿越在一棵与一棵树之间。

    下了一些雨,山间的地有些泥泞,并不太好走。赵崇的墓头上,两边刻有竹子的图案。赵令然想,老头若是看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几天,赵令然缝了一个很丑很丑的玩偶,丑到她自己都嫌弃。她手肿着嘛,所以缝不好,丢到棺材的坑里面。土一抔一抔地下去,慢慢盖住了棺材的最后一丝模样。彻底入土了。

    赵令然挑了一朵好看的花,她最喜欢的花,放在赵崇的墓碑前。花还是被打得颤抖抖的,都要打坏了。她听到远处突然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一名中年妇女,紧紧抱着墓碑不撒手,旁边劝着的,似乎是她的孩子们。

    雨钻入衣襟里,背脊有些凉意。她的手被包扎起来了,都是大花和小朵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大惊小怪,嫌弃她红肿的猪蹄上又多了几个碍眼的洞洞。

    雨渐渐停,耳边突至林海的声音,这是陆地上的海洋。墓前上香了,墓的两级台阶上,第一级的正中间摆着铜炉,铜炉上燃着两支细细的红香,未燃尽的那一支苒苒地飘着青烟,直至最后,也燃尽。

    赵令然晓得自己很快就要入京了。这里有人要算计她,虽说如今是消停了,可能保护她的人在京城,她要去寻求她的庇护,到他的身边去。

    这话是大朵说的。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在人类社会里混,是要靠脑筋的。为了补补脑筋,赵令然找人把池塘里养的那一池子的鱼虾蟹,每天捞上来一些。她得在离开之前把东西都吃干净了。

    赵家还有些窖藏的陈酒,赵令然给刨了出来。只消一口,就犹如飞入云端穿梭,酣畅无比,再陪着小虾小鱼嘬一口,鲜美得很。

    除了一个坏处,好多了就容易做梦。做的梦还都是乱七八糟的。

    大花和小朵在自己的房间里叹气。

    小朵:“小姐又喝酒了,喝了酒就哭。”

    大花确定赵令然只是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会磕碰到,将窗户关掉,“让她喝吧,老爷去世,小姐心里苦,白日里都没见她哭,如今借着酒劲儿哭出来也好,省得成日憋在心里,都快憋傻了。”

    “小姐听见你说她傻会生气的。”

    “那如果小姐知道我这么说她,我会生你的气。乖,早点睡觉,明早要赶路了。”

    在最后一个住在赵家的夜晚,大花和小朵没有跟着赵令然。独独这个夜晚,她没有喝醉,因为她出去了。赵令然趁着夜色摸到赵理家里,扮鬼将他们一家吓得够呛。

    她躲在房顶上,看着这一家,尤其是赵理夫妻吓得脸色煞白的样子,捂着嘴直乐呵。

    可当她听到赵理嚷嚷着“一定是赵崇!一定是赵崇找我来报仇了!他在怪我气死了他!一定是他!”的时候,顿觉索然无味,翻身跳下离开了。

    赵令然如个幽灵游荡在三水午夜空无一人的街头,时不时还打个酒嗝,在石壁和石阶上传来回响。

    天不亮的时候她回到了赵家,她的房间里,一夜未睡,竟没有丝毫睡意,眼睛睁得滚圆地看着屋里的陈设,脑袋放空。

    稍微有一点点,一点点小伤心。

    赵崇那个老头子,还蛮会讨她欢心的。

    赵家的大门最终还是紧紧合上了。赵家的下仆不多,留下必要的看门的人数之后,就只剩下了老仆阿袁和大花小朵随着赵令然上京。走的时候,赵家西角的檐下的铃铛,在风中,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响了很久。

    三水镇的边界上,有一块界碑,上面刻着“三水”二字。出了这块碑,哪怕一步,就到了别的地界了。

    车队在这里停了一会儿。段朗过来同赵令然的打招呼,拱手作揖,笑道,“赵小姐安好。”

    大花小朵无言以答。

    马车里,传来某人轻微的,均匀的,调调转着弯的呼噜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天!

    第11章 入京

    那日出了三水镇,段朗一行便快马先行一步了。他带来的人,一大半是顾府的家丁,是以留下跟着赵令然走。

    段朗走之前,本想同这家伙打声招呼,只她折腾了一晚上,白日里眼皮一合就再也睁不开,直睡得昏天黑地。

    大花小朵有心解释,小姐哀念老爷晚上睡不好,这才会白天睡着。但段朗笑得戏谑,一幅“赵家小姐心真大”的模样,急得两丫头有苦说不出。

    为了免去赵令然受水土不服之苦,更怕她吃不惯行进途中当地的食物,顾家派来的人里边,便有善厨的,只要有条件,顿顿不带重样地给赵令然烹食。就这么一路到了京城,足足走了一月有余,直从春天走到了初夏。

    信度城地处北地,夏日里十分炎热干燥。赵令然坐在马车里,只觉自己如同一只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水生,慢慢被烤干了水分,最后成了一块rou质老硬的rou感。

    这家伙猛嚼了一口rou干,做噩梦了做噩梦了。

    要不怎么说顾家派来的人都是精英呢,这些人提枪上阵能退敌匪,下了马扔了枪又能进厨房。赵令然现在啃的就是顾家家丁给做的rou干。

    信度城有东西南北四道城门,赵家一行走的是西门。穿过厚厚的如堡垒的城墙,便真真进入信度城。到这时,赵令然忽然这才有了从此要寄居人下的忐忑感,rou干啃着都无味了,终于想起来打听一下顾家的主人。

    “小朵小朵,老头的学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朵一直以为这家伙是沉着,原来是没想起来。

    马上就要到顾府了,周围也是顾府的人,小姐就这么大咧咧地问出来,小朵只能极尽美言之能事,“奴婢听说顾大人为人最是板正,年轻有为,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且……听说是十分俊美。”

    “俊美?哦?”赵令然的脑袋里立刻冒出来一个七尺大汉,满身肌rou毽子,络腮胡拖到膝盖上,眼如铜铃大,手着执着一把开山锤,惊喜道,“当真如此俊美?”所谓人爱看美人那是食色,性也,本性哪。

    “听说是的呢。”

    到了顾府后,并未曾见到那位传说中十分“俊美”的顾大人。赵家一行到的时候,顾家侧门也打开多时,一应仆从早已拿掉了高高的朱红门槛,恭候多时。马车停至,从府内涌出两排一应打扮的美婢,将赵令然团团围住,谦从无比地想扶着她下车。就连大花小朵,每人身边也围着两个美婢,巧笑嫣然地拥着两人往里面走去。大花还好些,晓得要到自家小姐身边去,小朵已美得找不着北了,笑得跟朵盛开的窝瓜花一样。边上管家见大花为难,立刻十分体贴地笑着说,手上示意姑娘们快往里面进,“舟车劳顿辛苦,大花姑娘尽管跟着她们去洗漱休息一番,赵小姐那边不用担心。”

    这家伙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显得又些僵硬。她知道面对前面伸来的两个白嫩嫩的爪子,自己应该把手放上去,可她就是有一手打掉一个的冲动。

    管家见赵令然依旧在车上,自己推开侍女们凑近一看,当下惊为天人。马车里的小姑娘,一身白色的轻纱薄裙,双腿并拢乖乖地坐在车厢里。因是孝期,头上也没有多的头饰,只一根碧玉簪子坠儿在脑袋上,随着她一晃一晃。水润的眸子愣愣地看着侍女们伸过去的手掌。如今对上管家的目光,如同被惊吓的小兽。老管家赶紧移开眼,多的都不敢看了。

    府中的侍女们是经过挑选的,为了不冲撞了贵人的眼睛,本也是经过挑选的,不是长相出挑者,进不来这贵门府邸。而叫这少女一衬,竟都成了地上的泥。似这少女本该轻飘飘浮于云端,如今却施施然坠落了下来。这本不该是个人间女子的相貌,自家老爷是如何挖到这么一个连城之璧的?这么可人的小水灵儿好在是到了老爷身边,老爷定会好好护佑,否则都不知道怎么被外头的人给分食了呢。

    老管家顿时心疼坏了,肯定是陡然失了父亲,哀思过度。难怪老爷进宫两个月,走之前嘱咐他要好生对待赵小姐,昨日又使人传信不能怠慢赵小姐。

    “快快快,都让开!”管家轻呵,如一只后退的母鸡,扯着侍女们在马车边上让出一块空地。

    本就周到体贴的态度立刻再小心谨慎不少,用这辈子都没这么软和过的声音,斟酌再三才开口,就是生怕惊扰了她。

    “小姐,老奴是这顾府的管家,您看,下人们都让开了,您下来吧。”

    赵令然听话地爬了出来,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猛然点点头,“对了,您小心,慢些。”

    然后赵令然跳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老管家欣慰地,如同这家伙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一般,马上就要撩袖子给她鼓掌了。

    赵令然当然不是害怕了,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个阵仗,觉得有点变扭。

    “您好呀。”这家伙腆着一张胖脸的时候很能迷惑人。

    “好好好,赵小姐好。”老管家一听赵令然给她问好,受宠若惊,“小姐这一路辛苦了,叫这些孩子们侍候您去自己的院子里洗漱休息会儿,您看可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遂多了,赵令然被侍女们拥着去了她的院子。

    临走前她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对护送自己过来的顾家家丁里头,给自己做rou干的能人打声招呼,“走了啊,顾珍。”如老友式的语气。

    院子里所有人,包括老管家在内,炯炯有神的盯着家丁常服的顾珍。

    顾珍看着老管家和众人清一水的神色莫名的表情,欲哭无泪。这一路明明自己和这位大小姐几乎没有说过话,都是自己做rou干,她吃。什么时候他们关系变得那么亲近了吗,为什么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而此时,赵令然被前后拥着数十名婢女,一路穿过亭台楼阁,廊腰缦回,进了一座精致院落之中。

    赵令然晕晕乎乎地被侍女们扒了衣服,晕晕乎乎地躺在浴池里,晕晕乎乎地由着侍女们以轻柔得如同花瓣的力道轻轻擦拭着身体。

    然后晕晕乎乎地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躺在了一张十分宽大的,上有纱罩的塌上。

    侍女们在着地高脚鎏金烛台里放进一块小小的红蜡烛,又将床边的高脚飞翼兽脑香炉里点上一片安神香助眠,轻轻关上了门退出去。这家伙在睡过去之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刚才帮她穿衣服的那个jiejie,脸红了。

    嘿嘿。

    **

    御书房下统崇文馆内,一名身着靛青官服的清俊年轻人正坐于正中的案几上。他左手挽着右手的官府宽大袖子,免其垂于墨水之中,右手执笔,在公文纸上书写,良久,搁下笔,拿着又读了一遍,轻揉右手手腕。其左右两侧,清一色排列着的案几上,年纪不等的官员们均扶案于前,垂首不言。崇文馆内只听纸张翻过的声音和搁毛笔于笔架上的声音,几乎不闻说话声,一片肃静。

    顾月承被皇帝拘着在这崇文馆内已经有两月有余。皇帝为了最大限度地压榨顾大人的价值,在崇文馆偏殿着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白日里在崇文馆办公,晚上就住在偏殿里。如若不是因朝局出了大事,顾月承本是打算同皇帝告个假,亲去三水镇,也好见老师最后一面。后无奈,只好去拜脱了段朗。索性未出什么岔子。

    皇帝让顾月承忙得脚不沾地,倒也恩许,若是顾府有什么急事,可来宫中传信。顾府传信来赵家小姐已经安安稳稳到了,顾月承这才如梦初醒。

    他又拿起手头的公文钻研起来,“好,请公公代为传话,让家仆们好生侍候她,万事顺着她的意来,不可为难,不可怠慢。今天晚上我回府。”

    “是。请顾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带到。”今日宫门前上值的小内侍恭恭敬敬道。

    “那就有劳公公了。”顾月承从身上掏出一片金叶子,在小内侍满脸堆笑中递了过去。

    宫中的潜规矩,递消息,就得有赏,是以小宫人们其实很喜欢给贵人们跑腿。尤其是那些出手大方,态度又不倨傲的贵人。

    如今乍一听赵令然已然安然到府,顾月承也就彻底放心。虽然他晓得有顾府的家丁护卫着,这一路也必然出不了岔子,但毕竟她一个柔弱女子,三水至信度又路途遥远,如今听到真的到了,隐有的一丝担心也消去了。

    顾月承见日头渐渐黑了,头一回生了回府的心思。刚走到门口,又被皇上派来的内侍给绊住了。

    顾月承如玉竹的手为难地轻揉额头,有时候太得皇上倚重,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等顾月承真正回府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而在这半月之内,赵令然在顾府活得如鱼得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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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柔弱师妹

    信度城地处北地,远海,今年入夏前却下了一场大雨。雨下了整整两天,眼看着就有要城涝的趋势,雨停了。雨后,再也压抑不住的炎热干燥从信度城的每一个角落里滋生出来,每一块石板缝儿里,每一块砖瓦片里,夏日便正式地来临了。

    午后,赵令然无聊地拨动着碗里切成小块的冰镇西瓜,听着窗外知了激烈得如同吵架,一声高过一声的嘶鸣,眼皮愈发下垂。屋子里有冰,倒也凉快,赵令然起身,身上盖着的丝锦缎子从身上滑落,轻飘飘地掉落在侧塌上。

    自那日进府她与顾珍说了声再见,顾府所有的仆从都知道了天仙似的赵家小姐对会做rou干的顾珍另眼相看。众人思来想去,顾珍那愣头青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会做两块rou干吗。

    厨房上下卯足了劲儿要和身为家丁却和厨师呛行的顾珍比一比高低,是以变着法儿地做膳食。

    顾府的膳食标准本就十分精细,如今正头主子顾郎君本人又进了宫,他的胃归了宫里的御膳房去祭拜。如今好容易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主子,厨房又有了施展十八般武艺的空间,于是精细上又更多了一份巧色,变着法儿地讨赵令然欢心。

    许是营养太好了,赵令然进京之后,竟比从前看着高了一点点,皮肤更白皙了一些,就连胸围哪里似乎也涨了一些,最起码赵令然自己本人觉得衣服有些紧了。

    如今的赵令然,就如一棵小苗,被植到了一块更大的土地上,而这里的所有养分都可着她一个人吸收。

    孝期有孝期的规矩,不能食荤,不能穿戴艳丽,不能歌舞升平。顾府的大厨们,在老管家的明示暗示下,十分体贴新来的漂亮小姑娘,呈到赵令然面前的菜,道道都是素的,可内里都是用高汤荤汤吊的煨的。赵令然本来还担心过这件事情。老头死了,和他死之后自己吃素,这两件事情究竟是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能表达哀思了,那老头的魂魄早就投胎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崽子。不过如今看来吃素一点也不困难。起码她吃得很顺遂啊。再加上老管家时时私下塞来不同品种味道的小rou干,这小日子过得委实舒心。

    若是换作真正的赵令然,肯定看得出这些菜实则都是荤菜素烧罢了,不过换这家伙是肯定看不出来了,她从前脑子里最思虑深重的就是今天摘哪朵花卡在大脑袋的耳朵上。

    大花最为耿直,想告诉赵令然来着。可她问了老仆阿袁之后,阿袁也不同意。赵崇生前就独疼这个女儿,若真实打实照着丧仪茹素那么长时间,老爷泉下有知都得心疼哭了。是以他特地勒令大花不许告诉赵令然。

    至此,赵家旧仆在阿袁的带领下,顾家诸位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形成了惯赵令然统一战线。

    已至顾月承回来的时候,这个战线已然十分牢固了。

    午后,赵令然昏昏欲睡,踩着木屐,一拖一拖去榻上躺着打一个小盹儿。这个小盹儿一直从下午重峦叠嶂的蝉鸣中,打到了日落里余晖映在门框上在地上投下的花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