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今天白日在府内找不到程祈宁了,苏老太太一时间又发了疯,四处乱跑,说萍姑又不听话上山玩去了,非要出府去看看。 老太太疯症上头的时候力气大得要命,十几个小丫鬟才勉强将她控制住,。 老侯爷虽挂念着发妻,可是委实觉得她疯疯癫癫得让人心疼又心烦,便到了垂花门这边等,等着今日出门的程祈宁回来。 若是程祈宁回来了,再去假扮萍姑,苏老太太的状况也就好多了。 程祈宁对自己的祖母已经了解了许多,闻言立刻点了点头:“祖父,念念这就去看看祖母。” 刚开始的时候,程祈宁看着苏老太太打祝芊月的样子,还担心过哪天苏老太太忽然发现了她不是小姑姑了,也会这样打她,对苏老太太还有着些许的惧怕。 可是这一日日过去,只要有她在苏老太太身边的时候,祖母就安静得像是个乖巧的小孩子一样,程祈宁渐渐得也就再无一点惧意。 只剩了心疼。 旁人觉得苏老太太将她看成了萍姑,可是一连二十几日相处下来,程祈宁觉得不太对…… 苏老太太是一句一句喊着她萍姑没错,可是有时候苏老太太安静下来,会一直盯着她看。 这时候老太太的目光不见半分混沌,瞳仁里面一派清明,神色十分哀伤,像是在透过她的脸,哀悼着另外的人。 甚至有一次,程祈宁看见过泪光在苏老太太的眼眶打转。 只是在被她发现之后,苏老太太立刻像是个三岁小孩一样拍起了手,边拍手边悄悄抹掉了自己的泪,还在傻笑着喊她“萍姑”。 程祈宁思及此,更是心头郁郁不安,侧身对着赵氏说了几句话,便让春秀撑着伞,带着自己到苏老太太的方鹤居去了。 赵氏看了眼自己女儿的背影,皱了皱眉,走上前对着老侯爷行了个礼,问道:“公公,婆母这病……当真是没法医了吗?” 老侯爷身子僵了僵,垂下头,半晌才回了一句:“医不好了。” “可是太医说有法子……”程子颐还盼着这事,希望让老太太的病好些呢。 当年赵氏娘亲病逝的时候,她已有十岁,失去至亲有多痛苦,她明白。 所以她也想让老太太的病赶紧好。赵氏不忍自己的丈夫为了这件事忧心。 老侯爷却是一直垂着头:“太医说是有办法,可是她那是心病啊……心病难医啊,若是萍姑不是真的回来,恐怕……” “萍姑,她当真找不回来了吗?”赵氏的语气有些激动。 虽说赵氏也听说了萍姑是在踏青的时候坠崖死了,可是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 踏青为何会到山崖那边去? 萍姑那时候还是个十三岁的大姑娘,会不知道山崖那边危险,还非要过去? 老侯爷闻言,身子却是一滞,话语像是哽在了喉中。 赵氏这才意识到她在心急之下问了不该问的,萍姑就算还活着,也是下落不明,这肯定也是老侯爷心里的一个痛处。 老侯爷虽然从未在外表露过伤心难过的神色,可是萍姑也是他的女儿,失去了女儿,他的痛苦一定不必苏老太太小。 赵氏有些愧疚:“儿媳不孝……” 老侯爷挥了挥手:“别放在心上。” 他在赵氏走了之后,看了眼四合的天色,远远的天边霞蒸粉色,映着老侯爷须发冉冉的苍老脸庞。 老侯爷遥望了半晌天际,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 萍姑……不会再找回来的。 因为萍姑的死,原因在他。 …… 清明节很快便到了。 原本赵氏也是要带着程祈宁到韶京外围的凌霄山上去踏青,顺便去山上的佛庙上香。 这回到韶京约有一个月,韶京三月多春雨,这个月有几个雨夜,可是程祈宁竟然没有做噩梦。 赵氏将功劳归到了唐尧送的那个香囊上,可是在江南桐城的时候,去寺庙上香祈福已经成了他们家的习惯,来到韶京之后忙着熟悉侯府环境,竟是还未曾到寺庙去过,赵氏觉得趁着清明节,倒是可以去一次。 只是在将一切都收拾妥帖,准备出门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苏老太太竟是跑出了院子,到了垂花门这边,拦住了他们,死活不让程祈宁去凌霄山。 其中原因所有的人都清楚,真正的萍姑就是在凌霄山上丧命的。 老太太发起疯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不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绝对不罢休,赵氏与程子颐都没有办法,便只好留了下来。 娘亲meimei都不去凌霄山了,程祈君与程祈元觉得去了也没意思。 请明日出去踏青不仅仅是小姑娘们聚在一块儿玩耍,有些到了议亲年纪的公子也会到踏青的地方看两眼,春日多情|事,这种时候说不准便有看上的女子,兴许就能成就好姻缘。 赵氏想去踏青,其实也有部分原因是想带着两个儿子出门去看看的。 当初在桐城的时候,赵氏就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虽然随着她与程子颐被赶出韶京,可是都是有本事的孩子,迟早会有再度飞黄腾达的一天,因而就算他们两个到了议亲的年纪,赵氏也未曾提起过。 而程祈君与程祈元眼里心里只有自家小妹,只知道把自己meimei如珠似宝得宠,倒是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事。 今日出门踏青,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们是不喜欢做的,只是听说程祈宁也会去,才一个个争着抢着要跟着,这下子祖母将程祈宁拦了下来,那他们也就不愿意去了。 就算赵氏说着让他们两个自己去凌霄山上走走转转,两个少年却还是不愿意,在赵氏先走一步去陪着程祈宁陪苏老太太之后,两个小少年相视一笑,转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行至抄手回廊的时候,程祈元看着那只很讨程祈宁喜欢的胖绿皮鹦鹉,倒是停了步子。 在不牵扯到在meimei面前争宠的事情的时候,程祈元与程祈君两兄弟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程祈君看着自己的弟弟居然开始逗鹦鹉,觉得有些有趣:“二弟这是开始喜欢花鸟了?” 程祈元收回了手:“念念喜欢。” 第042章 程祈元说完就皱了眉, 觉得自己泄露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给大哥:“大哥你可别想着送给念念这只鹦鹉,这是回廊里面的东西,就算你送给了念念, 她那么懂事, 肯定也不高兴。” 程祈君并未多言,只是淡淡笑笑。 说起来, 程祈君与程祈元的性子一慢一急, 程祈元聪明却毛躁,程祈君更温润些, 两兄弟都把自己的meimei当宝贝来疼,只是程祈君与程祈元不太一样的是, 他向来做的多说的少。 身为长子,他似乎生来便多了几分稳重大度。 两兄弟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很快就离开了。 …… 程祈宁不能去凌霄山上踏青了, 对于祝芊月来说, 倒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依着程祈宁的样貌身段, 到了贵女圈子里头,天生是吸引目光的存在,男人女人的目光都得环绕在程祈宁的身上,就算她再精心打扮,也只能默默做个陪衬。 想到了程祈宁不能来踏青, 祝芊月就越发舒心,与程祈绢同坐在一辆马车里的她端起了马车内螺钿细方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甜茶。 程祈绢却是因为程祈宁不能来踏青的事情有些闷闷不乐。 程祈宁回到侯府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头,她不止一次想去找程祈宁玩,可是都被自己的母亲袁氏阻止了。 袁氏还在生赵氏夺她掌家权利的气,连带着讨厌起了程祈宁,便不让自己的女儿去同程祈宁交际。 然而程祈绢有时候在府内会遇见程祈宁,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有着接近欣赏的本能,程祈绢想过去同程祈宁交个朋友。 原本她想着,程祈宁第一次出门来踏青,她能够将程祈宁介绍给她的那些朋友,也算是帮着程祈宁进入到了韶京的贵女圈子了,程祈宁应该就能感受到她的歉意与交好的意图,两人的关系该是能好些,可是却没想到,祖母竟然会缠着程祈宁不让她出门。 程祈绢心里难过,撅起了嘴唇,闷闷不乐。 祝芊月喝了一口甜茶,茶水甚甜,正合她的心境,抬眼看见了程祈绢怏怏不乐的模样,她放下了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伸手去握住了程祈绢的手:“绢儿,怎么了?这要去凌霄山了,绢儿怎么还是这幅郁郁寡欢的样子?” 程祈绢没瞒着祝芊月:“我本来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带二meimei去山上玩会儿的,咱们之前不是误会了她吗……我瞧着她好像到现在,都还在因为那件事情生气着呢。” 祝芊月笑笑:“你呀,就是太过心善。说起来那天受了委屈的不止二meimei一个,绢儿你不也受到惊吓了?也没记挂在心上,做jiejie的和做meimei的当真是不一样。“ “毕竟我是她长姐。”程祈绢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微微低了低头,嘴角往上扬起的弧度却泄露了自己的思绪。 祝芊月向来视这种需要交际的场合为自己的机会,与程祈绢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开始仔细整理自己的鬓发,忽听到程祈绢一句“好俊”,祝芊月跟着拧头去看。 与她们的马车隔了八|九尺的距离,有两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英姿飒爽,远远的几个小厮也骑着马,却被落在了后面。 这人,祝芊月自然是认识的。 她稍稍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便挡住了程祈绢的目光,笑着将车窗上的车帘拉好,又亲昵地捏了捏程祈绢的脸:“绢儿生得这般好看,可不能被外头那些粗鲁男子给看去了。” 程祈绢听惯了祝芊月对她的赞美,再加上侯府中也从未有人说过她不美,便真以为自个儿生得闭月羞花,掩袖笑笑,半嗔半怒道:“小月!” 同祝芊月假意打闹了两下,程祈绢忽然收回了手,两手托腮,神情中流露出了小女儿的憧憬:“小月,刚才我看到的那个公子,面容真俊。” 祝芊月闻言,眉间拧起不悦:“你说哪个?” “白衣的那个,我之前觉得世间男儿最好看的不过就我二叔那样,可是方才看他骑在马上的样子,却忽然觉得这人比起我二叔,更好看些。” “谁能比上你二叔呢……”祝芊月忽然喃喃。 一边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程祈绢说的不是郑景林便好…… 方才那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郑景林,穿了身墨绿色的劲装,而程祈绢口中的白衣男子,便是那天她初遇郑景林时,站在郑景林身边的布衣男子。 虽说今日这男子换了一身更为得体的打扮,可是祝芊月想着那日布衣男子为郑景林牵马的场景,便认定了他的身份卑微,十分不屑一顾。 她看了眼程祈绢,见程祈绢说完话之后格外安静,抱着脸不知是在幻想些什么,笑着去戳她的脸颊:“小绢儿在想男人啊,羞不羞啊?“ 程祈绢的脸更加涨红了许多,立刻别开脸去吩咐身边的小丫鬟给她准备块湿帕子来,说是车厢里头太过闷热,要擦擦脸。 …… 程祈宁被苏老太太拦住,没能去凌霄山之后,便一直陪着老太太在她的方鹤居。 初来乍到时,程祈宁还曾忧心过祖母对她太过痴缠,后来却发现祖母的状况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虽然祖母看起来神志如同三岁小儿,但是却是总把她放在第一位的,那些她不愿意做的,祖母很少缠着她去做。 今个儿是清明节,戒灶台烟火,厨房里送过来的点心也都是些冷食,桃花酒酿糯米团子、冰杨梅一类。 这些点心似乎很对苏老太太胃口,只是老人家牙口不好,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瞧了眼正端坐在红木螺钿细书桌前正在手持朱笔画画的程祈宁,老太太又拿起了一碗新的冰杨梅,走了过去。 苏老太太在程祈宁身后停住,看了几眼程祈宁的画,落在画上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眼神忽变得恍惚了许多:“你同他真像……” 程祈宁应声停住笔,没太听清老太太嘟哝了句什么,回转过身子看见苏老太太手中端着的定窑荷边白瓷碗,赶紧接了过来:“快坐下。” 在祖母心里她是“萍姑”,可是程祈宁并不愿意唤祖母“娘亲”,便直接省掉了称谓。 苏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细细皱纹攒在了一起,若是不知她是病人,看上去就是个慈爱无比的长辈:“萍姑多吃点,这么消瘦怎使得。” 程祈宁用勺子拨弄了一下荷边白瓷碗里头的冰杨梅,紫色的杨梅盛在白色的碗里,愈发让人食欲大开,程祈宁笑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