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不得不说,的确是术业有专工,赵珍珍一筹莫展,但两个便衣警察跟踪了白副县长几天,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他们发现这位人到中年的白县长家外有家,而且就在距离县政府家属院不远的一处私房里面。 被他养在外面的这个女人年轻漂亮,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岁,已经生养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公开的婚姻状态是丧偶,公开的身份是税务局的科长。 白副县长身份特殊不容易查,但查一个科长还是很容易的。 没想到查出来问题也很容易,杨改红是前年才调到税务局工作的,不到一年就升了科长,但根据她的同事反映,此人的能力很差,虽然已经升了科长,但税务局很多的日常工作她是做不了的,每天就是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顺便监督一下手下。 最奇怪的是,她的档案非常简单,只有调入税务局的记录,之前的工作履历全都是空白。 老百姓都知道,在税务局工是很体面的一件事儿,虽然只是县级部门,但进入税务局工作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基本上除了刚毕业的大中专生,再就是各种关系户了。杨改红如果是大中专毕业生,不可能档案上没有,那就只有一种情况了。 她的工作是白副县长运作成功的。 不光是杨改红,杨改红的哥哥,杨改红的堂弟,杨改红的meimei,现在的工作都很不错,甚至她的父母,也突然成了村里的劳保户。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最近的一两年间。 两个便衣警察顺藤摸瓜,顺着杨改红这一条线一路查过去,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 白副县长这个人很会做表面功夫,他本来是惠阳乡下人,发迹之后就把父母从农村接了回来,县政府农村出身的干部不少,但把父母接来同住的他还是头一个,因此,不管真心也好,明面上也好,他都被称为是至孝之人。 虽然实际上他工作很忙,替他尽孝的是妻子田三彩。 就是这么孝顺的一个人,连下面的公社选举都要干涉。他们惠阳下辖二十八个公社,其中红星公社的占地面积最大,总体经济上也更富裕一些,老公社书记退休之前,本来最有希望的是副书记转正,这一位副书记年龄也不好小了,在公社熬了大半辈子,本来指望能转正,认认真真的干上几年,然后在正职的位子上干上几年再退休,一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本来这位副书记的呼声也最高,然而在白副县长的干涉之下,提拔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副职。 混过仕途的人都知道,升官儿有点玄学,有时候不仅仅靠靠实力,甚至背景有时候都不灵,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因此,一般人即使是升迁失败,最多不高兴一段时间就认命了,但老副书记不能认命,毕竟他的仕途已经走到头了,没命可认了。 老副书记不认命,但也改变不了现实,他被活活憋出来一场大病,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 红星公社的人都说他是活活被气死的。 要是白县长提拔的这个书记有能力还好,偏偏这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为了得到领导的表扬和为下一步的升迁捞取政治资本,他每年上报的粮食产量都会高,惠阳县生产队的公粮一部分是按照人头,另一部分是按照亩产量,新书记这么做的后果就是,红星公社交公粮数量明显增多了,相应的,老百姓分到的粮食却越来越少了。 这么两年下去,红星公社越来越穷,又过了一年,已经是附近远近闻名的穷乡,邻村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过去。 但是这位吸血的新书记,不但一点问题没有,而且据说很快就要升职了! 赵书记面带微笑的看着赵珍珍,“咱们工会的赵珍珍同志,是几个月前才来到县里工作的,做事态度十分认真,工作能力十分突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但抄了资产阶级破坏分子的家,还揪出了很多有问题的人,为咱们惠阳县的人民安全问题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咱们县庙小,工会更是庙小,现有的人员满足不了现有的工作职责,现在我宣布,宣传部的十一个同志以后全部编入工会工作,原有的级别和待遇不变!” 赵书记一公布完,立即转头笑着看向赵珍珍。 他本来以为,赵珍珍一定会生气,虽然把其他部门并入到工会,主席还是由她来当,但这么大的事情,提前不跟她通气儿,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但赵珍珍看起来就是没有生气,而且还笑了笑。 赵书记一愣,扭头又对准话筒,大声说道,“下面请赵珍珍同志讲话!” 其实早在上一次白县长就讨论抄家的事情,把宣传部的人员也叫到一起讨论,赵珍珍就有了这个预测,如今他们工会在很多人眼里是大热门,估计不光是宣传部的同事,其他部门的人员也愿意调进来的。 她虽然年轻,但做领导的时间不短了,虽然一方面要想法调动下属的积极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背诵红宝书,但另一方面也很讲求实际,前不久市里对她的工作很满意,提出了表扬,她立即跟张处长要了福利,虽然钱不算多,分到每个人头上五十块到三十块不等,但工会是清水衙门,之前每月五块钱的奖励都特别有效,发奖金更是盘古开天第一回 。 “首先非常感谢赵书记的信任!将宣传部这么多能干的同事转到了工会,其实我本人的能力很有限,都是靠着大家共同努力,团结一心才取得了现在的成绩,我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中,大家能继续支持我!” 在这种公开会议上,在没有明确规定发言内容和时长的情况下,有时候是说多错多,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尽量少说话。 她冲赵书记微微一笑就下台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赵书记有点失望,本来他都做好准备要看一场戏了。 不光是赵书记失望,宣传部的部长严大姐也很失望,因为她也预料到赵珍珍肯定会不同意,即便是同意了,估计心里也不高兴,即便不吵不闹,只要露了冷脸,她也有本事趁机搭上话,在这县政府,大家都公认她的口才是一流的,吵架水平也无人能及! 没想到赵珍珍简短发言后,连看都没看她,直接就下台了! 赵书记召开这个会议的目的当然不只是这一件事儿,接下里的会议如常进行,一直到天擦黑才结束。 回到家后,郭大姐带着几个孩子刚从外面回来,笑着说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了包子给你!” 赵珍珍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大碗水。 “王哥,梁哥,你看这个位置行不行?” 王文广是学化学的,但对地质学也有一定的涉猎,梁校长是机械工程系的,但年轻的时候曾经帮着公社找水源打井,两个人一起商议的打井位置一打一个准,一连打了三口井都很成功,出水量不错,水质也不错,打井队的队长为此很佩服,每次打井之前都要仔细问清位置 “往左面半尺,对的对的!” “王哥,你们这本领可真厉害,要是能指点一下我们就好了!” 自从参加工作以后,王文广已经习惯了别人称呼他王老师,王教授,王主任,王校长,但他现在是接受劳动改造的人,而且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再这么称呼就不合适了,除此之外,现在最流行彼此称呼同志,但他们都是所谓的罪人,破坏分子,根本不配这个称呼。 一开始他还不习惯,现在听着也挺顺耳的。 王文广和梁校长从早上忙到现在,都累了一身大汗,不约而同的放下手里的铁锨,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讲究了,就坐在地头上歇息一会儿。 两个人相识一笑,梁校长感叹,“文广,以前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两个还能有一起劳动的机会!”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不过在场的人太多,不方便说出来。 梁校长想说的是,当年王文广回国任教,曾经多么风流倜傥的一个人,也会有今天。 梁校长烟瘾很大,他还不像王文广非雪茄不抽,农场里条件有限,想买纸烟也买不到,只能从农民手里买些烟叶子来抽。 “文广,昨天我还和小苏他们讨论,若要按照咱们的计划,实验改良的土地一共有一千亩,这些地经过改良后,灌溉系统必须跟得上,考虑到出水量的问题,一口井大概能管二十亩地,共需要至少三十口水井,打一口井就需要一百五十块,三十口井就是四千多块了,这一项远远超出了咱们的预算!所以我看,不如咱们改一改吧,挑出来质量比较好的三百亩,若是只打十口井,可能开支不会出入太大!” 王文广皱了皱眉头,梁校长的意见比较切合实际,但是他想到的却是,加入只改良五百亩地,不但实验成本降低了,劳动力组织起来也比较容易,但这样的话,耕种面积也会减半,粮食的产量也会减半。 赵珍珍上次来的时候说过,因为冬小麦欠收,外面已经出现抢粮慌了。 他们改计划是很容易的,但造成的后果就是,农场那么多地可能都会欠收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要不,咱们再打一个补充报告递上去?” 梁校长一贯谨慎,他摇摇头表示不赞同,“文广,本来农场就不同意咱们的项目,这是运气好上头批准了,咱们再要钱的话,估计就会在领导眼里落下做事不认真的印象了,不如这样,我看今年就这样了,等到秋天庄稼成熟了,咱们的试验田确实增产了,上头的领导肯定会重视的,到时候咱们想申请多少资金都容易!” 虽然王文广觉得可惜,但这些事情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点了点头,说道,“地块少也有地块少的好处!咱们一个人负责二十来亩就差不多了,这样能更加精心一些!”实际上,二十亩也不算少了,虽然平整地块,撒上草木灰等物做的改良剂,然后再翻地,修建特殊的水渠,灌溉等等这些体力活儿,农场会组织大家一起干,但田地的日常管理和观察,数据的采集都是需要自己动手的。 除此之外,还要参加农场的日常劳动,其实已经很累了。 水井全部打好后,也意味着土壤改良的工作进入了尾声。 年轻的教授胡利农看着清亮亮的地下水顺着水渠缓缓流进田里,心里甭提多爽了,排盐灌溉的水渠和一般农田的是不一样的,为此他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琢磨出一个合理的方案。 现在这个方案已经被实施下去了。 “小胡!快过来!小心水湿了鞋子!” 胡利农冲昔日的恩师笑了笑,弯腰将脚上破了洞的胶鞋脱下来了。 他是王文广回国任教的第一届学生,今年才二十八岁,因为成绩优秀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了,这些年发表了不少论文,如果没意外,本来学校明年的职称评定,他能被评为副教授。 王文广笑着摇了摇头。 改良五百亩实验田,听起来是很大的一个系统工程,实际上劳动量的确也很大,但因为王文广他们整个计划都非常周全,不会出现返工和整改的现象,再加上有农场几千名的劳动力,等到了六月末所有的地块都收拾妥当了。 正好还能赶上播种玉米。 不要以为庄稼种下去了,等着秋天收获就行了,还要及时观察地块土质的变化,及时做出调整,还有对于玉米幼苗的成长,也是需要日日观察的。 因此,在儿子王建昌眼里,爸爸一次比一次黑,一次比一次丑。 “建民建国,你们是不是放假了啊?” 王建国点点头,说道,“是啊,爸爸,我们都放了十多天了!” 王建昌伸出拇指在嘴里咬了两下,突然问道,“爸爸,你们农场放假吗?” 王文广摇摇头,说道,“不放假,三宝也放假了对不对?” 王建昌点点头,说道,“对啊,哥哥弟弟和我都放假了!但mama只允许我们在家里玩儿,不能出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小建明实在太小了,建民建国再大也是孩子,赵珍珍都是早上就做好孩子们的中午饭,下午一下班就赶紧回家。 王文广扭头看向妻子,说道,“珍珍,辛苦你了!” 赵珍珍已经习惯了忙碌的生活,照顾四个孩子虽然辛苦,但对她来说,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管在单位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推开家门看到四个孩子的笑脸,她的心情瞬间就会变好了。 她摇摇头,说道,“文广,你不用担心我,我和孩子都很好,倒是你,最近瘦多了!你自己一定要注意休息!” 王文广点了点头。 前一阵子赵珍珍来的勤,那时候天气冷各种食品也能放的住,他吃了一些有营养的食品,气色好了很多,但最近因为cao心的事情太多,的确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会感觉特别累。 而且最近食堂饭菜的供应又不行了,水煮菜里没有一滴油,小米粥倒是还有,但玉米面馒头就是定量了,每人两个,想多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因为伙食的问题,李场长还专门开会解释过了,他说因为今年冬小麦欠收,各地粮食非常紧张,他们农场的粮食虽然每月按时拨回来了,但难保以后每个月都这么顺利,因此,多余的粮食不是农场贪污了,而是囤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前几年的饥荒谁都不会忘了,因此全体人员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王文广又恢复了吃不饱的日子,而且干活儿比以前还多了,还更cao心了,不瘦就奇怪了。 他不说,不代表赵珍珍不知道。 她盯着丈夫的脸仔细看了半天,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吃不饱饭了?” 王文广一愣,摇头连连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情!最近太忙了,从早上六点就下地了,现在日头毒,晒黑了是肯定的!” 赵珍珍不信他的话,有些霸道的说道,“下个星期我还来!到时候给稍些吃的来!” 虽然王文广很想吃妻子做的炸油饼,炸丸子,焖鸡块还有油渍糕,但他更担心牵连到赵珍珍,就说道,“天这么热,你做了也放不住,算了吧,大家都在一起劳动,一起吃饭,我不能搞特殊化!” 赵珍珍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王文广轻轻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农场来了一批新的劳改犯,恰好有两个分到了他们一组,那个人是惠阳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因为家里有个在国外的姑姑被下饭了。这个老师因为才进来,说话口不择言,把赵珍珍和她领导下的工会狠狠批评了一通。 王文广一般不主动过问赵珍珍的工作,他还以为这次调到惠阳,就是像国棉厂一样,单纯就是负责工会的日常工作,这对妻子来说算是轻车熟路,应该没什么压力。但通过那个老师,他才知道,原来这一份工作并不普通。 虽然这个工作可能对她,对孩子,甚至对他都是一种保护,但其实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何况她又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 虽然一中的老师就下放的问题将赵珍珍批评了一顿,但对于她抄刘福生和何明伟的家,以及扳倒白县长,都表示了赞同,当然了,说这些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王文广的身份,为此还道了歉。 王文广无法想象,妻子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惠阳工作,一定是克服了无数的困难,才做成了实际是为民除害的事情吧。 只是这样出众恐怕也容易树敌,不说别的,惠阳那么多下放的人,这些人的家属,如果怀恨在心,写大字报揭发她每星期都来农场,和他实际根本没有划清界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宁愿不见到妻子。 赵珍珍还以为他不能理解自己的工作,叹了口气说道,“文广,我也是没办法!处在这个位置上,上头领导交代的事情不完成是行的!惠阳地方不大,我们工会已经将所有可疑的人员都下放到农场了,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了,就是去厂矿机关做一下日常的宣传工作就可以了!” 王文广狠下心,沉着脸说道,“真是荒唐!齐老师的姑姑在国外,和他有什么关系?珍珍啊,你好好想想,你做这些事儿真的不亏心吗?” 赵珍珍抬头看了一眼丈夫,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他说的的确有道理。 王文广看到她委屈的小模样,心里被狠狠刺痛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说道,“珍珍,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是前途无量的国家干部,连陈市长都欣赏的人,而我是一个需要劳动改造的人,以后,你就不要来探视我了!” 说完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四个孩子觉得很奇怪,他们还没来及和爸爸说话呢,着急的大喊,“爸爸!爸爸!爸爸!” 王文广听了心如刀绞,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