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艾迪少爷眯着眼睛，轻微点头：“吩咐下去……今晚没有命令，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是，少爷。”巴里特躬身应下，悄悄退出会场。 出了侧门，感受到吹拂到面上的海风，这个贝克莱家的头号打手轻轻吐了口气，脖子上、背上全是汗…… 艾萨克·罗宾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算什么，只要打出拉弥亚的招牌，找个借口当着所有人的面砸罗宾斯的大剧院，即使是波普子爵也没话说。 但拉弥亚的招牌在森林精灵那儿却不见得有用——这帮尖耳朵是真的又头铁又难缠，一旦惹上便是不死不休！ “还不如早些时候来破坏这个鬼地方呢！”巴里特愤恨地看了眼不远处那座耸立的大剧院，咬牙切齿地。 自然，这话他并不敢对艾迪少爷抱怨……谁叫自家少爷一直打着待剧院落成开业后蓄力一击、一举将罗宾斯打落到尘土里血本无归的主意呢。 大厅中，波普子爵目送贝克莱家的“管家”从侧门离开，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背靠拉弥亚的贝克莱家不买他这位瓦伦丁新城主的账、也不将他的叔父大公看在眼里，要说波普子爵没脾气，那不太阔能……不提罗宾斯骑士为他带来的好处，就算是纯白忙活，波普子爵也很乐意看见艾迪少爷吃瘪——凭啥拉弥亚商会能大发战争财，捞了个城主当的他却得吃苦受穷！ 艾迪少爷安静地混过上半场宴会，直到下半场艾萨克向宾客们介绍起今晚大剧院上演的剧目时，艾迪少爷才朝某个小贵族打了眼色，示意炮灰登场。 这个小贵族立马十分敬业地跳出来，高傲地仰着脑袋、拿鼻孔睥睨身份比他还低的野鸡骑士：“罗宾斯骑士，怎么我听说你的剧团演员都是些沦落到下城区人口市场的三流戏子呢？如今来了这么多贵客，难道你是打算拿那些比低等妓女还不如的戏子来糊弄了事？” 艾萨克声音一顿。 正低声跟海琳说话的克莱斯特将军目光瞬间犀利起来。 精灵将军对海族伯爵和卡莱尔王子都不假辞色，更不可能给人族贵族好脸，当即冷声道：“戏剧是高雅的艺术表现形式，参演者是构成艺术的一部分。将戏剧演员与妓女类比，这就是你对戏剧的认识？” 克莱斯特一击致命，小贵族狼狈掩面退场——不管是真热爱艺术还是附庸风雅，身为贵族要是当众说自己不懂得艺术那基本就别想在贵族圈子里混了。 艾迪少爷面色不动，将视线投向另一个炮灰。 又一小贵族坚强地站了出来，呵呵笑道：“居然有人质疑罗宾斯骑士剧团选角，这实在太不应该。曾担任冒险者团队团长的罗宾斯骑士竟能创作出长达四小时的戏剧剧本，仅仅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人心生敬佩。” 这就是质疑罗宾斯这个混过冒险者的大老粗有没有文学才能了……这个攻击的点确实找得挺好，毕竟艾萨克的团队在瓦伦丁混过不短时日，在座的贵族们有那么几个就曾经是艾萨克的雇主。 艾萨克八风不动，微笑着点点头，矜持而又自豪地：“实不相瞒，我在戏剧创作上天分实属一般。若非幸运地得到阿云老师的指点教导，我或许连完成一出短剧都极为困难。” 这位小贵族顿时噎住——那两篇游记太能打，艾萨克把他那个老师搬出来，他还真没话说…… 艾迪少爷浅浅翻了个白眼，这帮废物！ 海族贵族温斯顿伯爵不太高兴老有人捣乱，出声道：“人族的戏剧与我们海族的歌剧有何区别，这一点我本人颇有兴趣，罗宾斯骑士，还请你继续介绍。” “遵命，伯爵阁下。”艾萨克从善如流，继续介绍起他的剧团…… 萝拉凑到伊芙琳身边偷偷地向这位美丽的精灵族学姐撒娇，听到艾萨克介绍剧团成员，便小声地跟伊芙琳咬耳朵：“学姐你看他多小气，说来说去都不肯说《灰姑娘》这个故事到底讲的是什么。剧团排练的时候还让骑士兄弟把大门守住，不让人进去偷看。” 伊芙琳：“呃……” 《灰姑娘》这个故事她在火炎部也没少听，两个版本她都听过。但这两个版本就算全拼一块也没法凑出四个小时的剧目，这就让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跟萝拉剧透…… “反正一会儿就能看见了，咱们这不急于一时。”伊芙琳只能这么说。 “伊芙琳学姐，你是知道剧情的吧？”萝拉多机智呢，立即目光炯炯地挤到伊芙琳怀里。 “嗯……”伊芙琳左右看看，凑近萝拉小声地将她所知的两个版本《灰姑娘》简单讲了一遍，“火炎部里流传的故事大概是这样，但既然改成戏剧必然作了很多改动，我也不确定这个故事被改成什么样了。” 萝拉眼睛瞪得溜圆，气鼓鼓地、咬牙切齿地：“你们居然可以听到这么好玩的故事……阿云老师给我的信中就从来没有讲过！” “老师给你的信不是每次都很厚吗？他在信中提的什么？”伊芙琳好奇地。 “都在讲卡莱尔啊，卡莱尔干了这个、干了那个，为什么要这么干，全篇都是卡莱尔的名字。”萝拉痛苦地双手抱头，“还让我代入卡莱尔的立场、假设我是卡莱尔的话我会怎么处理圣布里奇政务，每篇不得少于三万字——圣布里奇的所有大臣名字、家族历史、主要灰色收入来源、家族私兵多少庄园在哪等等我都快会背了！” “……”伊芙琳努力忍住不笑。 她学习的范围并不包括领地治理，但她可以想象被老师拿“别人家的孩子”来督促是什么感受……萧云就经常拿她来督促巴尔克。 直到宴会结束、进入大剧院时，萝拉还凑在伊芙琳身边絮絮叨叨她对卡莱尔的怨念…… 罗宾斯大剧院模仿的是克洛宁王城大剧院的风格，当然，规模上要小得多，二楼仅有三十个贵宾席位，一楼的座位也仅有两千六百个……前后才半年的工期，能盖出这个规模就不错了。 贵宾们入席后，守在正门的骑士兄弟打开大门，让首批普通观众——以味精厂、毛纺厂工人家属、游乐园工人及其家属为主的关系户们入座。 没错儿，首演是免费的。名气都还没打出去，可不能指望瓦伦丁的居民们跑二十多里路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观赏戏剧。 “座位不够？”爱德华发现一楼几乎坐满、排队进入剧院的人还有几大百，没辙，只得赶紧招呼人去搬凳子过来、往过道上见缝插针地塞。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们之前统计的时候没有这么多啊。”弟弟维恩一头的汗。 “可能之前不想来的见这边热闹也跟着来了吧，你知道的，人们总是喜欢凑热闹。第一排前面还可以加塞一排座位，赶紧过去！”爱德华催促。 一楼大厅里硬是加塞了将近三百多个座位，才将大剧院门口排队的普通观众安排完。到处搜集凳子椅子的冒险者们累得够呛不说，打算入座时才发现压根没有他们的座位。 等他们勉强在最后排墙根下找到空地盘腿坐下时，第一幕都演了大半了。 “要让我知道是哪些家伙说了不来又跑来，指定给他们好看！”憋屈坐在墙根处的亚力恨得磨牙。 亚力前一排、临时加塞进去的长凳上，一名相貌普通、丢人堆里绝壁找不出来的男子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这个看不出那儿特殊的观众身旁坐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他也听到了亚力的嘀咕声，心虚地看了眼旁边的男子。 男子给了少年人一个安抚的眼神，眯起眼睛、用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安逸地听着台上的演员唱词。 人族的戏剧学习模仿的是海族的歌剧表演风格，但人族的演员做不到像海族那样一唱几个小时不歇气，于是便鸡贼地用台词来代替唱词……一出戏剧中，需要唱出的唱段往往不会超出三分之一。 第一幕最后的一段，便是作为转场片段的重要唱段，扮演《灰姑娘》主角的演员穿着灰扑扑的补丁长裙，站在台前高歌哀叹灰姑娘的命运。 这个出演辛德瑞拉的演员名为珊多拉，年仅十七岁，相貌清丽，身材瘦小，《灰姑娘》的前半段算得上是这位不受家人所爱的少女本色出演，被继母、继妹的排斥、父亲的冷落、奶奶的轻视，让她演得活灵活现，第一幕唱段结束，剧院里便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接下来便是这个小镇贵族家庭中上演的苦情剧……身为长女却被迫干着女仆的活儿，被继母苛待，不得不从炉灰里捡面包边吃等情节看得一楼的普通观众们心都揪了起来。 “真过分啊！”二楼贵宾室中，萝拉气愤地捏紧了小拳头。 伊芙琳却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罗宾斯剧团的演员素质确实挺一般，虽然有艾萨克和哈里斯这俩文青联合调教，但演技在森林精灵眼里还是差了点儿火候。 到了灰姑娘不再自哀自怨、为了生存挑唆奶奶与继母斗争，在家里的女人们宅斗间隙中想方设法改善自己生活条件的段落，伊芙琳才稍微打起精神。 艾萨克预算有限，必然买不来演技精湛的演员，但所谓演技不够剧情凑，只要剧情跑得够快，观众就来不及吐槽……咳咳！ 跑马似的把婆媳战争、母女掐架、姐妹撕逼一幕幕地往观众眼前堆，一群女人的战争不光是伊芙琳受吸引，其它贵宾室的克莱斯特将军、海琳、凯等男性精灵，以及原先颇为挑剔演技唱功的海族贵族温斯顿父子也看得目不转睛——就算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只要节奏够快受众就不会仅限于女性观众，热播一时的《延禧攻略》就是铁证~！ 到了剧情中段外敌入侵、宅斗大戏因灰姑娘的老爹横尸战场被打断，剧院内的男性观众们甚至还有点小遗憾……宅斗桥段演出了女人们藏在低下的一面，对这方面男性还是感兴趣的。 到了灰姑娘发挥宅斗智慧平衡小镇势力、打着老爹的招牌发动镇民抗敌时，就没人在乎宅斗中断了——延续剧目“人斗”主题、并巧妙地将戏剧格局从家庭内部放大到整个镇子，以灰姑娘的不败战绩来持续扩大观众的爽度、以新登场的敌人来保持观众的期待感，用网文的说法就是，换地图！ 为了保持观众的爽度和期待感，灰姑娘的老爹甚至连场丧礼都没混上……啥哭丧啊、感叹人生无常等常规戏剧中必然拿来大做文章的文青桥段一点没搞——才特嘛四小时的戏剧，哪来的功夫无病呻吟！ 爽快地击败敌人后，灰姑娘挟大胜回归，观众们都以为辛德瑞拉这下一战定江山、要大团圆结局了，新的敌人又迅速地跳了出来——叔伯图谋灰姑娘老爹的爵位、与神官狼狈为jian，诬陷灰姑娘被恶魔附身！ 灰姑娘的继母和奶奶良心发现为灰姑娘作证，但俩个继妹却背叛了革命！ 原先对灰姑娘感恩戴德的镇民们渐渐变脸，将镇子被敌人攻打、灰姑娘老爹阵亡、乃至谁家的狗不下崽都成了灰姑娘必须死的罪名…… 贵宾室中的萝拉气得趴在窗户上大喘气，连伊芙琳都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台前，紧张地往下看。 如伊芙琳这类“理智派”的观众，脑中想的都是：辛德瑞拉好歹是主角，之前跟人斗就没输过，这回应该能平稳过关……的吧？ 一楼普通观众席，最后一排临时座位，那个原先还忐忑偷偷混进来不合适的少年人紧张地抓着裤腿，不住偏头问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老师，辛德瑞拉应该没事儿的吧，那个神官之前打仗的时候装病不肯上战场，应该没人会信他的啊？” 男子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表演。 最后一幕，扮演继母的演员痛苦地唱着对曾经苛待继女的懊悔，恳求镇民们看在辛德瑞拉努力抗敌的份上为她说话……然而身着黑衣的工作人员弯腰小跑着移开上一幕的布景后，出现在台上的，是被绑在火刑架上的辛德瑞拉。 然后是成排肃穆列队的，举着火把的镇民…… “住手啊混蛋！你们这些白痴居然听信那些无耻神官的话！你们还是联邦人吗！！” 波普子爵蹭一下起身冲到贵宾室窗口前，指着下方舞台大骂。 端着杯子喝水的艾萨克僵硬地扭动脖子，怔怔地看向气到跳脚的波普子爵。 艾萨克脑中不由得想起了老师当时的调侃…… “艺术作品中黑老对手有啥毛病？这是政治正确啊蠢徒弟！” “……”艾萨克默默咽了口唾沫。 极其注意风度的波普子爵都是这反应，这波稳了…… 在少部分观众情绪激动的骂声中，扮演镇民的演员们敬业地火烧辛德瑞拉…… “火焰”中的辛德瑞拉痛苦地、走调地唱出最后一段唱段——这倒不全是演技，四个小时下来演员的嗓子早就哑了，连合唱的继母演员都唱词漏风。 凄凉沙哑的女声合唱中，大部分观众泪流满面，少部分坐在一楼的观众跳了起来，愤怒地往台上冲…… “卧槽？！”爱德华吓得跳起来，“快拦住那些家伙！” 话音刚落，速度最快的亚力“咻”一下飞奔出去、踩着观众肩膀往舞台方向跑。 爱德华才刚要松口气，下个瞬间差点没把自个儿给憋死——亚力那个白痴压根没管捣乱的观众、丫自个儿就是埋头往台上冲地！ 第205章 保护我方反派 最后一幕是将观众的情绪放大到最大化的重要尾章，也是狂塞“私货”博得联邦民众认同感的点睛之笔——被教廷神官迫害的悲剧英雄不嘶吼几句不公怎么能把观众的眼泪吼下来、心吼痛！ 就比如关汉卿的《窦娥冤》, 情节不一定能被人记住, 但是窦娥临死前许下的三桩誓愿必然让人印象深刻：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其中，“六月飞雪”都成冤屈的代名词了~！ 简而言之，辛德瑞拉临死前的控诉如果被打断的话整出戏剧的张力起码得给破坏一半！ 别说爱德华瞬间堵心到无以复加, 二楼的艾萨克急得直接跳了起来—— 关键时刻——观众席中伸出来一双黑手、抱住了红着眼睛往舞台上冲的亚力双腿, 迅速往下一拖！ 亚力只“嗷”出半声, 便没了影儿…… 至于其他试图冲上舞台的观众——大厅里实在太挤了, 所有能过人的缝隙都塞了椅子凳子进去，一般人可没有亚力这等踩着别人肩膀玩轻功的身手——这帮人勉强前进几排便动弹不得, 只能焊在人堆里指着台上的神官、灰姑娘的叔伯、继妹演员破口大骂。 被“千夫所指”的几名演员脸都吓白了，尤其是扮演神官那位——这哥们并不是专业演员, 而是骑士领里雇来给工人看病的医生；因长得比较白胖圆润而被哈里斯看上，又眼馋出演的银币薪水, 这才来打个零工…… 爱德华一口气终于缓过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艾萨克摇摇晃晃地坐回去, 双手紧握，胸膛不住起伏。 台上的辛德瑞拉被火烟冲得眼睛睁都睁不开，再加上疲惫、紧张等情绪, 并不知道台下发生的sao动；与继母演员合唱完后便尽职地一边涕泪横流、一边沙哑凄凉地高唱起最后的谢幕曲： “我穿行于沉寂苍白之夜。” “缕缕恐惧纠缠于我, 让我瑟瑟发抖, 逼我颤栗叩首。” “ 为何要跪地匍伏？” “为何要将那暗影沉冷的气息当做救赎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