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分部长回头，意外地跟副手交换了个视线。 贵族们附庸风雅追求艺术，男仆却不见得有多少艺术细胞……毕竟艺术嘛！高雅的艺术，一般人哪里懂得欣赏呢！ 某某贵族的仆人看戏时睡着，甚至是某某贵族看戏时睡过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听前面这个贵族男仆的话，他们不但能看懂、且看一次还意犹未尽？ 剧院下午两点才开门，买到票后两人便先行离开，在剧院广场边的熟食店里吃了一顿草原风格的午餐——骑士领的美食也算是一大特色，瓦伦丁中城区、上城区的一些人家甚至会提前派马夫过来购买午、晚餐。 “这里的食物确实不错，即使不开剧院，以食物为卖点也能招来不少人气了。”吃饱肚子、惬意地拿手帕擦了下嘴，两人轻松地笑着、往剧场方向走去。 一楼大厅后排的票和两侧座位票价最便宜，只要两个银币。前排的票一张要三个银币，中排最佳观赏区则需要五个。两人并不缺钱，自然买了最佳观赏区，坐下时，还跟旁边一对貌似父子的观众笑着打了个招呼。 开门营业要收钱，客人便不像昨天那样爆满，二楼看不见，一楼的话上座率只有五成多点，倒是最佳观赏区都坐满了人——内部票不限制座号，没人的地方就能坐。 两位艺术欣赏水平极高的、吟游诗人协会分部正副手带着挑剔的眼光开始欣赏…… 第206章 天谴者 第一幕才演到一半, 分部长便听得直皱眉。 这一幕中出场的是灰姑娘的一家子, 继母、两个继妹和贵族老爹都是专业的演员, 虽说三流了点吧, 该有的演技唱功还是有的。 奶奶和主角辛德瑞拉就不行了, 奶奶的演员是味精厂工人家属里面找来的、一个面相比较刻薄的老太太, 辛德瑞拉呢是哈里斯在路边捡的……虽是“本色出演”、言行举止气质神态都很符合角色，能让观众产生较强的代入感, 但在艺术性方面, 尤其是唱段方面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 第一幕介绍了辛德瑞拉家庭背景, 幕终时辛德瑞拉的个人独唱听得分部长忍不住低声对副手吐槽：“这就是哈里斯找来的明日新星？音色太过普通，至多街头艺人水平，作为一出长达四小时戏剧的台柱实在不够格，哈里斯什么时候眼光降到了这个程度？” 坐在他们旁边的男子往这边看了一眼。 人族副手与哈里斯交情还行，虽然他也觉得这出戏剧确实没什么亮点, 这个时候总是得为哈里斯说话的：“也许卖点不是在主角身上，温斯顿伯爵的剧评并没有提及演员。” 分部长轻轻摇头, 显然不太认同副手的说法。 这位分部长是位雪精灵, 他所喜好的是浮雕、木刻，于戏剧方面并不怎么深入了解, 不过他最起码知道戏剧由演和唱构成；前者如戏剧的血rou之躯，而后者是戏剧的灵魂。 人族的戏剧自海族歌剧演变而来, 更倾重于演、弱化了唱的部分，但再怎么弱化，一出戏剧想要震撼人心、让人印象深刻, 灵魂的部分必不可缺。 第二幕，前半段的情节全是主角辛德瑞拉身为贵族长女如何受折磨，被苛待，身为雪精灵的分部长在看到这部分时并不感觉感同身受、同情怜悯，只觉得极其乏味，整个人都有点不耐烦起来——铁头娃精灵族可不吃什么忍一时、退一步这套弱者自保理论，不懂得反抗、还自己找借口欺骗自己接受悲惨命运的悲情卖惨在他们这没有丁点儿市场。 好在这出戏剧并没拿“跪在真实”摆在开头恶心人，无法靠逆来顺受换取安稳生活的辛德瑞拉很快便振作起来以斗争求和平，舞台上一家子女人轰轰烈烈地撕逼开掐起来…… 第一幕和第二幕前半段还只是哭哭啼啼小白花的辛德瑞拉化身战斗女神，挑唆奶奶和继母斗、自己和继母奶奶斗、继妹斗，你来我往、高频率高节奏、甚至还动上手的女子战争看得雪精灵分部长目瞪口呆…… 前一秒还在贵族老爹面前装苦情的辛德瑞拉下一秒就闯进继妹房间一巴掌将继妹糊到地上，响亮的耳光声硬是听得这位分部长下意识一哆嗦…… “打得好！”旁边席位上，那个十六、七岁的sao年双眼发亮、握着拳头给辛德瑞拉鼓劲。 不光是这个少年，周围的观众只要看到辛德瑞拉占上风的片段，都一个个爽得像是自己在舞台上大杀四方一样。 分部长：“……”默默咽了口唾沫，聚精会神继续看。 宅斗剧情前后拢共就一个半小时，这九十分钟里辛德瑞拉家经历了奶奶摔断腿、继母流产、俩继妹被辛德瑞拉及贵族老爹甩耳光打屁股臭头怒骂、继妹之一男友出轨被捉等天雷狗血剧情，节奏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反正分部长是没精力去关心其他事也没余力吐槽了，全程仔细看剧，生怕漏掉某处细节…… 宅斗剧情快要耗光观众的集中力时，凶残的敌人便杀到了辛德瑞拉家所在的小镇，一刀将辛德瑞拉的老爹砍死在战场上；才刚刚觉得有些注意力溃散的分部长打了个激灵，连忙坐正了盯紧台上，期待接下来要如何发展。 制霸家里的辛德瑞拉毅然走出家门，排队送人头让她殴打的小朋友变成了镇里的无能官僚、废物治安官、白痴贵族……等等。 一路打怪升级，一个多小时后，辛德瑞拉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带领镇子里的民兵杀入战场，成功驱逐来犯之敌，在镇民的欢呼和鲜花中凯旋而归。 连续神经紧绷了足足三个多小时的分部长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不由得露出放松笑容……看到这个程度，他已经不再挑剔演员们不够水平的唱功和演技了，虽然还有点儿不认同克莱斯特将军和伊芙琳的剧评，但心里也给《灰姑娘》这出戏剧打了个及格分。 “你是对的，这出戏剧的亮点不在于演员。我都忍不住要对罗宾斯骑士的剧作才能大加称赞，如此新颖的戏剧确实前所未见。”分部长侧头对副手低声道，“柔弱的人族女性危难之时勇于为家园而战，这是个不错的切入点，戏剧的表现形式确实无须拘泥于空洞的情与欲，激励人心的勇气也值得挖掘……” 副手拿手指捅捅上司，示意剧目还未结束。 分部长意外地转头看台上，却见小镇街道布景后走出来两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性，一唱一和地表达着对辛德瑞拉的嫉妒憎恨…… 《灰姑娘》中的三大反派、神官和辛德瑞拉的叔伯，后半段的亮点大部分在这三人身上，他们表演得越“本色”、越让人痛恨，观众的情绪就越能被调动。 前一天晚上被工友们堵着大剧院的门叫骂，扮演叔伯的俩工人这会儿正是满肚子委屈怨气的时候，破罐子破摔地……演得极其传神；他俩出场不到十分钟、合谋污蔑陷害辛德瑞拉的台词才演完，分部长的两只尖耳朵就气得被上冲到头顶的血液染红…… 接下来四十多分钟的剧情围绕着辛德瑞拉究竟是小镇的救世主还是带来灾祸的恶魔附身展开： 镇民们从感激支持辛德瑞拉到半信半疑、到被群体气氛感染纷纷喊出口“让她死”。 辛德瑞拉的奶奶和继母从忌惮痛恨到幡然悔悟、到为了辛德瑞拉四处奔走求情，奶奶还被怕她碍事的叔伯合谋害死。 原本坚定地相信着镇民们会相信她的辛德瑞拉，一直否认着自己的罪名，但在没有强大外敌的局面下、那些曾经信服她的人相继离开，一个个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两位继妹的背叛成了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她被脱下了那身曾经被外敌鲜血染红的铠甲，她的智慧和勇敢被污蔑成恶魔的陷阱，她被她所保护的镇民们绑到了火刑架上。 分部长很清楚这只是演戏、这只是舞台上的戏剧，但他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愤怒，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木头被他捏出“咔咔”声响…… 镇民们仇恨地冲辛德瑞拉吐口水、群起而上点燃架起来的木头；火光中，辛德瑞拉与继母合唱了一曲对家乡、对亲人的眷恋不舍，对这个美丽世界的遗憾和感伤，骗得剧场内观众哭声成片…… 四面八方传来的抽泣声中，分部长握紧拳头、紧盯着火光中的辛德瑞拉，听着她愤怒不屈地唱出谢幕曲——这一刻，他不再挑剔这名素质不够的人族演员缺乏唱功，他甚至觉得这处唱段就应该用这样质朴、生涩、甚至有些变调沙哑的吼声来表达。 这样的唱段，才是真正有力量的、能打动人心的演唱！ 辛德瑞拉的谢幕曲唱到“为何要跪地匍匐”时，剧场内响起了观众的合唱声，先是只有寥寥几人，很快便变成了一波波、一层层的声浪，最后变成数百人的大合唱。 分部长只觉一阵颤栗，脖子后、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来由的激动情绪自脚底升起直冲头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 剧场内不分身份、地位、种族、年龄、性别的观众们情绪共鸣下，产生的力量！ 分部长感受着这异样的力量冲击，彻底明白了克莱斯特、伊芙琳和温斯顿伯爵为何要用那样显得有些谄媚的赞誉之词盛赞《灰姑娘》这出戏剧——任何人的耳边响起近千人声嘶力竭地吼出“高傲的狮子绝不向懦弱屈服”时，他绝不会吝啬地挑拣赞美词汇！ 他只会烦恼自己的词汇量不够充足！ 分部长这会儿就有着类似的烦恼……他也想为这场别开生面的、给了他极大震撼的演出写一篇剧评，只是搜肠刮肚了半天，总找不着比温斯顿伯爵更富情感的溢美之词。 辛德瑞拉悲剧退场，继母演员唱完唱段，布鲁诺医生扮演的神官厚颜无耻地将辛德瑞拉的悲剧唱成天父的“慈悲”时，如雨般的臭鞋子再度飞向舞台……幸好早有准备的骑士兄弟、亚力等人虎视眈眈挡在第一排，布鲁诺医生这回不用cao心自己又被人扛着椅子冲上来痛殴。 四个小时的演出结束，随着人流走出大剧院的分部长和副手没有在骑士领停留，匆匆回城。 普通观众中仍有不少人蹲在大剧院门口，期望着能随便逮着个反派演员饱以老拳。 疑似父子、师徒的陌生男子和少年人最后一批走出大门，跳脱的少年难忍激动之情、混到观众堆里跟别人讨论了好会儿剧情，直到男子出声招呼才意犹未尽地走回来。 “老师，我听他们说罗宾斯剧团里好些演员都是从工人里面选的呢。”少年人心痒难耐地，“不如我们在这个骑士领住一段时间吧，也许下次招演员时能混进去呢？罗宾斯骑士的剧作写得可太好了！” 男子抬手刮了下少年人头皮，哭笑不得地：“上个月你的愿望还是成为大英雄吧，这么快就不想当英雄了，只想当演员？” “嘿嘿……要不然当一阵子演员也是可以的嘛。”少年人讨好地。 “别想了。看了两场你还看不出来吗，罗宾斯剧团只有反派才会让生手担当，贵族们调教的演员长得都太端正。”男子抬脚往广场边的熟食店走，没好气地对弟子道，“你看看那些蹲在剧院门口的人，受他们‘欢迎’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少年人垂头丧气地跟上男子的脚步，“那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呢，还去圣布里奇吗？” 男子想了想，摇头道：“圣布里奇不必去了。无论卡莱尔·哈维·费迪南德其人是否像流言中所吹嘘的那样英明神武，只看他的‘学弟’，就知道不会是徒有虚名。” “哦~老师，那么你是想去见见那个贤者阿云？”少年人反应极快地道。 “为什么不呢。”男子露出笑容，“能将森林精灵的将军请来为自己的弟子捧场，这个贤者阿云显然不是森林精灵扶持的傀儡，只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走一趟了。” 少年人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疑惑地：“去诅咒之地得坐船呢，老师，我们还有钱吗，最后的十几个银币都让我们用光了吧？” “要什么钱，去当他们的工人蹭船坐不就好了。” “咦——听说他们的工人很辛苦的啊！” 雪精灵是极有行动力的种族，分部长回到瓦伦丁，晚餐也顾不上吃便伏案提笔、一口气写出千字剧评，自己欣赏了半天、斟酌着略做修饰，便将自己的剧评与早上收到的三份一块儿打包，传输往埃利奥特宫的总部。 忙完这茬，分部长这才能安心坐下来用餐…… 吃着吃着，分部长的尖耳朵忽然竖了起来。 “咦……等等，演出时坐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好像是……”分部长一脸惊疑不定，猛然起身、丢下刀叉，跑出去找副手。 “亨利！你还记不记得看演出时坐在我们旁边的那对父子？！” 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人族副手惊诧地看向闯进来的上司。 “快想想、坐在你右手边的那个男人！”分部长催促地。 “呃……那应该是骑士领的某个工人？”副手亨利使劲儿想了半天，只记得起那对疑似父子极为普通、或者说有些寒酸的穿着，“抱歉，那个人太没有特色了，我只模糊记得他似乎有些年纪。” 分部长脸色难看：“亨利，你是宝藏猎人，我是雪精灵魔弓手。在我们边上坐了四个小时、与我们面对面地说过话的人，你和我居然都想不起他长得什么样，你不觉得古怪吗？” 副手亨利一愣，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不过十几秒，额头上居然滴下冷汗。 “见鬼——我居然连和他说过什么话都忘记了？！” 行者系的感知并不输给施法者，宝藏猎人亨利名气没有游侠哈里斯大，可也不是什么二流货色；得到上司提醒，这位分部长的副手才觉毛骨悚然。 “既然你也是这样，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分部长轻吐口气，困惑地：“没有魔法波动，并不是气息屏障或亚空间结界，这个男人让所有见过他、乃至与他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忽略、忘记他的存在……真奇怪，莫非是天谴者，离开西大陆了？” “怎么可能——”副手亨利匪夷所思地，“难道矮人王没有灭杀天谴者一系？” 分部长盯着副手亨利看了几秒，想起来自己提了个蠢话题，便道：“也对，矮人王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呢，估计是我想多了。晚安，亨利。” 退出来将门拉上，转过身，分部长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矮人王当然不会灭杀天谴者一系，也只有人族等着他们死绝……奇怪，天谴者怎么会离开西大陆？” 猛然想到了什么，分部长脸色一变。 “是了……费迪南德家的王子。圣布里奇去年跟联邦交上手，天谴者再怎么隐居也该得到消息了。”分部长眉头紧皱，心中慢慢梳理着这突如其来的情报，“比起当年的克洛宁王，现在的卡莱尔王子表现可要‘优秀’得多。克洛宁王当年都能将天谴者引出来一次，这回的卡莱尔自然也能让他们动心。” “巫妖王的弟子，天谴者们，数百年的蛰伏并不等于静候沉沦消亡……而是为了等待‘变革’的时机啊！” “王，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分部长思考着这个问题，眉间渐渐纾解。雪精灵的王是所有雪精灵的骄傲和底气，对于分部长这种离开族群的个体也如是。 “也许……王会高兴的吧，有趣的事儿又多了一件。” 次日，分部长一早便赶往罗宾斯骑士领的大剧院。天谴者的出现影响不到雪精灵一族，但能影响到经营瓦伦丁分部的他——天谴者出现之地必有动乱，在他的立场上可不会对这种事情喜闻乐见。 遗憾的是，这位雪精灵分部长并没有等到能让人忽略其存在感的疑似父子或师徒……那俩精穷的家伙已经掏不出门票钱，蹲工地上搬砖去了。 《灰姑娘》戏剧演出到第三天，名声渐渐发酵。瓦伦丁的报纸上登出了城主波普子爵对这出戏剧的赞誉后，上城区、中城区来了不少好奇的市民、或附庸风雅的商人购票入场。 这些新客们比起老客要成熟理智得多，至少不会不体面到脱鞋子往台上丢，反派演员们的演出体感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来了几轮客人后，《灰姑娘》这出戏剧和剧本创作者艾萨克·罗宾斯的名气渐渐传向四面八方…… 而在弟子辛勤地赚着名声、努力地为间谍大业做准备时，草原上，萧云也没闲着。 “要说几次你才懂啊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