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灵江大大咧咧蹲在树下:“掉了几根羽毛。” 说的无比轻松。 难道鸟鸟掉毛和掉头发一样随意?季玉山想起杀鸡摘毛时惨叫的画面,打了个颤,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在船上时听说殷阁主令人拿着你的画像在找你,你要是不想被他知道身份,就一定藏好。” 灵江点头。 季玉山换了个坐姿,揪着地上的野草:“为了找影儿,我出来很久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侍奉爹娘了,我这几日就要向殷阁主辞行。” 灵江皱眉:“严楚也走吗?” 季玉山转头望向客房的方向:“严兄……我不清楚。”他察言观色,深知灵江关心什么,体贴的说:“解药的事急不了,不过就差三味天材异宝了,想必驭凤阁的人也在天涯海角的寻找,我相信殷阁主的毒一定能解开的。” 对于殷成澜身上的毒,灵江既不乐观,也不消极,只是毒发时见他苍白的脸色心里甚是不舒服,他自然也是巴着能解开,但想必也不容易,驭凤阁在江湖上盛名已有七八年之久,那他的毒也有那么久了吧。 要是好解,早就解开了。 灵江道:“你知晓剩下的那三味药都是什么吗?” 季玉山摇头:“在船上的时候听严楚说了一句,‘接下来该是北斗石了吧’,我估计有一味天材异宝就是北斗石。” 他奇怪道:“不过这石头怎么成了灵药,我就不清楚了。” 他说完,看见灵江眉头紧紧锁着,以为他忧心忡忡,就想出声安慰,谁知灵江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的记性并不差,然而这三个字却像浮光掠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只觉得似乎听过,但轻的根本记不起在哪里听到的。 便将眉头皱出一道沟壑,非要强迫自己想起来不可。 “你越是逼自己就可能越想不起来,殷阁主离下一次毒发还有些时间,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 灵江脑子里这几日装了太多东西,想了一会儿就脑子疼,只好暂时放弃,往树上一靠。 怀里的旗谱斜掉出来,灵江瞥了一眼,就觉得更疼了。 季玉山捞起看了看:“呀,学习呢,能看懂吗?” 灵江耷拉着嘴角,将旗谱塞回怀里,要死不活的冷哼一声,拍拍屁股,转眼化成小鸟飞走了。 他毛茸茸的一小团很快消失在半空中,季玉山忽然想起来,灵江今天下午是来干嘛的? 那会儿,灵江是去告诉他,他准备搬家了,不过季玉山既然要走了,就没必要再说了。 回到鸟舍里,已经临近黄昏,他没回窝里去,而是避人耳目去取了一瓢水,端着走进不常有人经过的、被草丛包围着的一小片空地。 将瓢里的水淋在土地上,拾了跟小木棍,灵江就蹲在地上,披着山边橘红的夕阳,一边兴致勃勃的戳着泥巴,一边苦大仇深的翻着旗谱。 夜幕降临,旗谱上的字模糊起来,他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松了口气,几乎想将这本书挖个坑埋进去,以后再也别让他多看一眼。不过,灵江忍了忍,还是收入了怀里——那上面还有殷成澜的字。 他站起来看着地上一大坨搅拌的干湿均匀的泥巴,去一旁寻了些柔软的干草、落叶,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只橘色的野猫卧在树干上睡觉,略一思考,就化成小鸟悄悄飞到野猫身后,盯着橘猫浑圆毛绒的后脑,猛地啄了过去。 橘猫凄厉的喵嗷出来,一回头,袭击它的小鸟却已经溜没影了,喉咙里不满意的喵喵几声,舔舔爪子又趴了回去,然而刚刚那个绒毛蓬松的后脑已经变成了疤瘌,被揪掉了一撮猫毛。 灵江小黄鸟叼着那撮猫毛塞进泥土里,搅合搅合,用爪爪踩了两下,觉得松软适宜,这才满意,叼起一坨飞上了夜空。 繁星如河,他一路飞到殷成澜的书房,在殷成澜最常待的一扇窗外的屋檐下将泥土拍上去,然后原路返回,路过懒洋洋趴在树上睡觉的猫,就又暗搓搓飞过去啄一撮猫毛,混进泥土里,然后再叼上来一大块混杂的泥巴到书房,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一弄就是一整夜。 天边刚朦胧,回字廊里传来轮椅滚动碾压地面的声音,殷成澜今天刚一醒来就莫名有种感觉,但具体是什么感觉又说不清楚,偌大的听海楼冷冷清清,昼夜不停的海浪和山风呼啸着,早晨的露水细密的结在他青丝上,像染了一层白霜,手一佛,就碎成一片,洇进发间,黑发微湿,像墨色氲开。 他cao控轮椅进了书房,这种感觉就愈发浓烈起来,直到他抬手挥开了十六扇门窗——从窗框的最上面忽然倒吊下来一个杏大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脑袋上有两颗黑曜石般剔透的小眼,那脑袋下面荡着一撮风sao的黄毛,看见他,客客气气的啾道:“早。” 殷成澜:“……” 这种邻里之间的打招呼是什么玩意儿。 听海楼里连鸟都飞不进来,偌大的府邸除了殷成澜外再无任何他人,暗处的影卫藏在不见光的地方,白天黑夜也看不到踪影,就连他宝贝着的海东青,也是被养在峰顶下面、离这里不远的舍中,殷成澜独居的近乎孤僻,敏锐的远离生息之外,将自己画地为牢。 但是今日,他的牢里…….严格的说,是牢房的屋檐下住进来了个狱友。 殷成澜有种领地被入侵的不适感,双手合十抵着下巴,向后靠在轮椅背上,低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灵江从自己的鸟窝里露出小脑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殷成澜睨着他下半身还藏在温暖的鸟巢里:“你就是这么早起的?” 灵江想了一下,用了‘一瞬间’来起床,落到了离殷成澜不远不近的窗台上:“起来了。” “……” 训练凶禽神兽是富有挑战和刺激性的,然而殷成澜的心中没有半分征服的快感,反而汹涌澎湃着一股诡异莫名的感觉,他望着正梳理睡的羽毛乱翘的小黄毛,见它头顶那撮四楞八叉的呆毛跟着左右乱晃,登时有点哭笑不得,心里被侵入的不适感都被冲淡了。 他半晌无语,看着小黄毛熟练的抬起爪爪,歪着小脑袋,跟人似的抓毛,还煞有介事的问他有没有水,一向沉静稳重的殷成澜被他气的倒仰,没忍住,顺着他那奇异的梳毛姿势,心里拐了偏,也被带歪了,嘴贱道:“弄那么好看给谁看呢。” 灵江一顿,就着歪头的姿势斜眼看他,若有所思在他衣襟领口和下摆扫视一圈,反问道:“没人看的时候你就不穿衣服吗?” “……” 殷成澜决定暂时不和他说话,倒了一杯凉水放到了灵江爪边。 第21章 北斗石(三) 小尖嘴蘸着水终于将自己的羽毛梳理整齐, 灵江站在窗台上, 面对外面绿雾朦胧的万仞山谷,舒展了下短窄的小翅膀,轻车熟路道:“我去晨飞了。” 说罢, 一踮爪,飞了出去,在云空中开始绕着万海峰盘旋。 殷成澜往窗口靠了一点,从一个斜斜的角度看向外面的屋檐,他那百年红木筑造的飞檐翘角下多了一坨造型独特的泥巴窝窝, 像一只粘在墙壁上的碗。 ‘碗口’不大,向里内扣,似乎能盛很多‘饭’的样子, 而最扎眼的是‘碗’壁,那原本用泥巴草叶混合糊成的外表上竟然sao气的插满了橘黄色的小菊花, 炽热奔放的张开花瓣, 唯恐别人看不见这里有个窝似得。 花瓣中间露出一撮撮与花色相似的茸毛,看起来既鲜艳又温暖软和。 如果非得有一只鸟要在他的书房落户, 殷成澜真切的希望不是这种从里到外都sao里sao气的小东西。 “十九爷。”门外传来声音,得到允许, 连按歌扭屁股吊腰走了进来。 殷成澜看他一眼就默默收回了视线,他一定是被小黄毛污了眼,看谁都觉得被传染。 连按歌靠到桌子上, 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裳。 殷成澜见他袖口竟破破烂烂, 布料一条一条的, 问:“你这是打家劫舍去了?” 连按歌郁闷道:“我刚刚上来的时候被灶房老孟养的大橘子给挠了,那猫不知道被谁给揪成了疤瘌,现在正埋伏在路上,逮谁挠谁,被气坏了。” 殷成澜下意识瞥向窗檐下鸟窝上掩映在鲜花里的簇簇橘毛:“……” 默哀一息。 灵江结束早cao晨飞落到窗台上时,连按歌已经禀告完事宜先走了,他脚下走的飞快,生怕看见小黄毛再闹心。 灵江飞到窝里叼出自己的小木槽,站在窗台上,拿湿漉漉的黑眼睛瞅着殷成澜,等着吃饭。 如果不看他那鸟窝上的猫毛,也不听他那张尖牙利嘴,就凭这幅自带饭碗眼巴巴的小模样,真有点让人金屋藏鸟的资本。 灵江将小木槽搁到爪边,一本正经的说:“我来要饭。” 殷成澜便心里道:“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 趁着灵江吃饭的功夫,殷成澜从书柜中又取出了一本崭新的旗谱,摊开在桌上,拿起一根方正的墨条,一手挽起另一只的广袖,慢条斯理的研墨。 他研墨的姿势端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俊雅贵气,灵江一边斜眼望着他,以其俊美不凡之姿下饭,一边越啄越慢,似乎是要从那几颗干巴巴的大米粒上品出个山珍海味才罢休。 殷成澜目不斜视的磨墨,忽然说:“拖延不是个好办法,因为我有时间,可以一直等。” 灵江的企图破碎,只好不情不愿的把饲料吃完,将小木槽啄干净放回鸟窝里,这才拖拉着小翅膀站到了他面前。 崭新的棋谱被推到灵江爪下,刚好能嗅到纸墨的馨香。 “五色旗为什么是这五种颜色,你知道吗。”殷成澜开口,没有一句废话。 刚刚还散漫的小黄鸟正色下来,低头注视着旗谱藏蓝色的封皮:“飞禽最惧赤色,最厌玄色,青黛如林,易于召唤,姜黄如山,呼之则来,霜白似水,行立由心。皆是山水之颜,故选此五色。” 殷成澜早就知晓这黄毛甚是通透,对他的回答回之一笑,简短评道:“甚好。” 灵江就扬起小脑袋,冷冷酷酷嗯了一声,毫不谦虚承下了。 殷成澜含笑看他,将旗谱翻开,指着上面线条简单的小人问:“此是何意?” 灵江蹲在书前面,轻飘飘扫了一眼:“振翅飞腾。” 殷成澜移到另一页,灵江道:“低飞盘旋和高飞盘旋。” 殷成澜又移,灵江继续道:“这一招叫雏鹰展翅。” 答罢,还很给面子的给他演示了一下——单爪站着,彻底舒展开小翅膀,自以为鲲鹏之姿的上下扇动。 单看姿势,确实有几分雏鹰的桀骜不驯和凶猛。奈何他一身绒的发黄的圆滚滚小模样,只让能殷成澜想到四个字:奶里奶气。 还是那种外表很奶内里很sao气的复杂融合。殷成澜觉得惨不忍睹,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到书上,又提问了几页旗谱。 灵江一一做答,竟没错一个。 便将书合上,问道:“全背会了?” 灵江:“嗯,看了一遍。” 殷成澜奇道:“过目不忘?” 灵江放下爪子,抖了抖,不在意的回道:“嗯。” 这个本事他是有的。 殷成澜便挑起眉梢,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到光洁的鬓角:“看不出来。” 因为这小黄毛一副视书为仇敌的模样。 灵江扬起脑袋,理所应当道:“过目不忘就要喜欢背书吗?” 殷成澜顿住,好像是没有这么一说。但历来有这个本领的应该并不畏惧背书,毕竟看一看就记住了,岂不很随意。 灵江就拿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他,没说话,却让殷成澜下意识摸了下鼻子,他好像从他绿豆大的小眼里看出了“世外高鸟你不懂”的意思。 殷成澜心想,这也太诡异了。 灵江也心想,他鬓角的那缕头发跟我额上的毛真像。 “……” 午时,殷成澜用午膳之前给灵江添满了鸟食,他着手训鸟时,一切有关于信鸟的事宜都会亲手cao办,绝不假人手,这样一来,能让信鸟迅速信任饲主,认定饲主,增进亲和。 午膳在倚云亭中铺开,菜色荤素搭配,甚为精美。 殷成澜坐在石桌一边,作为新搬来的邻居,灵江便也把自己的主场从鸟窝挪到了殷成澜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