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她没想过,会突如其来的,看到钟老板不一样的一面。 在公司里,他总是锋锐无比,总是雷厉风行,淡漠,严厉,正如一个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老板那样。 但,这个传说中冷酷的老板越来越有血有rou,形象越来越立体丰满。 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拿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两人继续上行,又有一张照片,仍属于他的父亲—— 坐在庭院里,他在看一本书,钟母站在远处抬高手臂,像在喊他。 年轻的钟母,脸上都是孩童般肆无忌惮的笑。 钟立言路过时,伸手抚摸了下照片,低声道:“我比了不了我父亲。” 父亲死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钟母这般笑容。 ——语气透着种无奈,是一个强者的示弱,是一个有梦想的人放弃梦想时,会用的语气。 “他不仅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还能照顾身边每个人,所有人……所有事。”他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微微侧头看她一眼,他便又继续转头抬足向上。 “……”鞠礼没有说话。 她细品着他的词语,和这些句子背后,他的情绪和过往。 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崇拜父亲的男孩子,永远无法追逐上自己偶像时那样。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他孤僻,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很会照顾其他人的人。 他好像连自己都不太能照顾好。 她猜,以他的个性,必然尝试过,努力过。 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一个人即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 以老板的聪明,他肯定也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此骄傲的他,如此强大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法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时,是怎样的心情? 一个工作起来会拼尽全力,即便已拥有如此财富,仍每天学习新东西,看书成长的人,是不可能轻易服输的。 在彻底认清自己真的无法做到父亲曾做到的事之前,他又到底付出过多少努力? 为此挣扎过多久? 鞠礼不敢细想,她双手冰凉,感到害怕和痛苦。 仿佛即便不去深思,已能感同身受。 她突然觉得,可能,在他父亲死后,他的幸福就被撕碎了。 那片原本完整的幸福拼图,他竭尽全力,也没能再次拼上。 人总是在回忆过去,寻找过去的幸福和温馨。 钟老板也有这样的时候吧。 也许,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钟老板那样的成功。 但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他这样的‘失败’—— 因为失去亲人,或是因为无法与亲人很好的相处,而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的那种失败。 希望生活是这样子的,可生活却不可能如此。 思绪陷的愈深,鞠礼就越觉得胸口发闷。 钟立言却始终一派悠然,带着他在建筑群众环绕,偶尔品评两句,真像旅游一样,闲庭信步。 就仿佛他自己说的话,和话里透露的情绪,早已成为过去。 他现在好像已经释然了,对很多事已接受,已从容。 两个人穿过庭园,踏过石板路,登上三层小塔亭,走到二层时,他双手插兜沉默的看了会儿风景。 见小秘书并肩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的望着不远处。 她今天好似话特别少? 他难得再次主动开口道: “一会儿司机会在那条路上等我们,我们要步行走过去。” 听到他的话,她抬起头朝着他望过去,眼神灼灼,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她这样的眼神,让被她望着的人,觉得这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自己。 钟立言习惯性的皱了下眉,眉峰耸立,目光便显得犀利。 盯着她的眼睛,他心里被猫爪了下般,说不出是痛是痒。 总之,他有些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也或许是不适应。 即便她眸子灵动幽澈,睫毛卷曲浓密透着娇俏,有丝迷人。 但他还是转开了视线,不愿与她对视。 一种好似被人窥伺、被人用什么锐器戳透身体般的危机感,使他本能的想要释放敌意。 几秒钟心绪的翻涌,他脚有些烦躁的在地上捻了捻,本能的想要瞪她一眼。 可理性又在挣扎,努力分析自己的情绪,和她方才那个眼神。 然后,他听到她说: “老板,我可不认识您父亲,但我觉得除了你以外,任何人也不可能将占云管理的更好了。” “……”钟立言愣住。 鞠礼早就想认真的,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向她表达自己的认同和赞叹。 可好像从来也没有机会能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无论是在办公室里,还是在出差的路上,说多一句,都显得不合适。 她连想到自己夸他,表达对他的崇拜,都会觉得尴尬和羞耻。 谁也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在拍马屁。 可她真的!真的!已经想说很久了。 今天好像突然在这一瞬,有了一个合适的气氛。 又或者,因为他只言片语透漏的情绪,极大的激发了她某种,连她自己也不懂的深切情绪。 也许逾越,也许仍交浅言深,不合时宜。 可她心砰砰跳着,耳朵涨热着,双眼温润,手脚冰凉。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有些话不吐不快,再不倾诉,仿佛会在她胸腔里爆炸,闷阵死自己—— “我从没遇到过您这样的人,这样的公正,不害怕惩罚别人,也从不在奖励时吝啬。”她看着他,眼神真诚。 钟老板这样的公正,绝不容易。 公正,不过两字而已。可除了他以外,她没遇到过第二个人曾做到。 “我也从来没遇到过,像您这样做事肯死磕的。不单要求别人,而是更高的要求自己。”她皱着眉,说的很用劲儿。 她知道他每天熬到几点,她知道他每天读多少书,学习多少新内容。 为了做好整个公司的龙头,把好舵,他从不偷懒,也不畏难。 该看的书他不会少看,该做的功课他不会逃避——只要是他公司涉及的领域,他都会下死力气去磕,去研究。 每一封邮件的回复,每一个决策的下达,背后都有他大量时间和精力的投注。 这样敢‘努力’、真‘吃苦’的人,她没办法不佩服。 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与他接触的越多,就在他身上看到越多的闪光点。 一个人,但凡真诚,守诺,做事公正,就足以让人崇拜、令人追随了。 三个词,看似简单,上小学时就学会它们的意思了,可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做到。 鞠礼还没毕业时,便认可这个社会弱rou强食,不像校园那么简单,非常复杂,甚至压抑灰暗。 但在她已经做好准备,自己的领导可能公私不分,可能以个人喜好任命委派,可能喜欢画大饼假正经,可能有很多很多缺点时。 他却强势出场,将她的三观又扭正了—— 不要以为那些缺点都很正常,更不要因为看惯了身边人如此,就自己也觉得如此而已,乃至也变成那样的人。 哪怕有很多人怕他,恨他,辜负他,他还坚持着做自己。 也用他的公正,给了她一个可以做自己,不需要与这个社会同流合污的环境。 也许他不是个温暖的人,更不亲切热情,但也还是独一无二的最棒老板! 她真的不止是觉得他不错,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他,尊重他。 想要变成像他一样聪明,一样厉害,一样个性倔强、足够坚韧的人。 “孩子心目中的父亲,都是光辉伟大的。他已经成为了定格。但我觉得,您肯定比他强。”她倾诉完毕,才从沉浸于自己情绪的状态里跳出来。 四周虫鸣鸟叫,又再次响起,她回到了现实。 见他盯着她没有说话,那一双眸子深如寒潭水,看不见底…… 她抿着唇低下了头。 气氛好似有些僵,也许终究还是不合适,交浅言深。 可说出口了,她难得的放松。 整个身体都轻了许多,这种释放,并不让她后悔。 “老板……”她开口想说对不起,又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抱歉。 她说的都是真话,是她想说的话。 也许不合时宜,但没什么好道歉的。 也许他是大老板,高不可攀,不容冒犯。 但他既然是公正的,也不会觉得她不能拥有发言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