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他的帝国
离开画廊的第二周,她基本上已经开始适应起这样闲适的生活。 她记得自己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享受过这么悠闲缓慢的生活了。 想当年,她怎么着也是能早上五点半起床摸黑去学校,晚上十点半顶着天黑回家的人,周末钢琴班和芭蕾班照学不误,成绩依然稳居一线,日子虽然忙碌充实,但的确疲惫不堪,当年也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悠闲的一天,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必做,没有觉得孤独,也没有空望一份母爱。 她懒散地躺在阳台的椅子上,今天下午的太阳特别好,人待在这太阳底下,晒着晒着就开始昏昏欲睡。 许暮之的工作似乎因为之前的搁置和堆积终于不得不进入正轨了,她几乎整天整天见不到人,早上刚刚睁开眼睛他就出了门,晚上闭上眼睛后他才回来,这样的状态,总是特别特别繁忙的…… 如果不是他因为每天不断绝的短信和电话,她可能真的会以为他很忙,忙到没有办法搭理她。 隔壁的seven倒是隔三差五地跑过来给她送点儿吃的,前几天是维拉亲自熬的汤羹,昨天就是他亲自做的点心,今天还想邀请她直接去他家里喝下午茶。 她拒绝了。 看得出,seven和许暮之的关系很微妙,虽然说不上是哪种微妙,但是她确定如果自己和seven继续来往,许暮之会生气。 seven当时就站在门口拦着不让她关门,问她,“是harles让你这么做的吗?” 她力气敌不过seven,想关上门又关不上,狠狠地瞪着seven,seven低下头渐渐靠近她,笑道,“harles的眼光真不错……” 她躲开了seven的凑近,“离我远点儿!” seven作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是harles让你这么对我的吗?他很害怕自己的女朋友和我跑了吗?” 维拉这么和善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她忍无可忍,将seven一脚踹出了大门。 她其实蛮好奇两个人之间的渊源,许暮之很难真正讨厌一个人,更多的时候,他都没表面上那么不耐烦,从以前她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地麻烦着他就能看出来,但凡是熟人的请求,他都是不怎么拒绝的。 能和seven和不来,又能和维拉关系融洽……可真是复杂。 手机叮铃一声,她就知道是许暮之的短信来了,她走进屋内,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一条可怜巴巴的短信—— “中午一起吃个饭吗?我们已经分开四个小时了。” 刚刚吃了点儿东西,也不怎么饿。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在哪里?” 他很快就回复过来,“我来接你,很快的。” 她看着那条内容笑了笑,又继续躺回了阳台上。 是真的很快,从莫斯科的中心城市,到这里明明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门铃却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响了起来。 当她看见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旷工提前休息了。他一进屋就抱起了她,抵着她的额头,问道,“想吃什么?” 她说,“你能给我做吗?” “当然。” 她就是有些担忧,“你下午……” “没事儿,不管。” “……”果然还是自己做老板最硬气了! 他脱了外套卷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待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算了算日子,她已经来这里快要两个月了,还有两周的时间就要开学了,她应该会直接受了母亲的安排,进入检察院中实习的吧? 时间过得真快,暑期快要过了,她还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结束了。她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心虚,最近联系张晓武的次数更频繁了,张晓武每次都说没啥大问题,赵春晓也没有找他来问什么。 可她就是觉着不踏实,人消失了这么久,而赵春晓难道就真的只字不提,置之不问? 她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成了一种极其矛盾的状态。她总是希望赵春晓能够多多关心自己的事情,又不希望赵春晓发现她竟然胆大包天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自己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从许暮之交给她那个不明不白的u盘以后,她就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那个时候她在他对自己的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里,逐渐达到了一个高峰,而当这个顶点出现的时候,求知欲也会随之愈发强烈,于是这个念头,就很容易在脑海中形成。 她没有在乎太多,似乎在她的意识里,赵春晓就是连她一整个学期在干什么,干了些什么,都不会了解的人,就算是她消失这么长的时间,恐怕她也不会察觉到。 许暮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双手不方便,她会意,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从北京打过来的,她替他接通了靠在他的耳边。 很奇怪,许暮之接了这个电话后说了一声“您好”,那边儿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暮之就把目光转向了她。 他微微笑起来,笑容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恶作剧前兆,他说,“你接。” 她就不上当,“我凭什么要接?你都没说那是谁?” 许暮之洗了手,将手机放在她的耳边,对她说,“告诉她你是谁?” 她狐疑地听见那边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很柔很弱,带着点儿迟疑,“暮之我很想你,你在莫斯科还好吗?你和谁……在一起呢?” 施纯。 她没有多想,就那一刻,特别确定电话那边的人就是施纯。而如今她想到施纯,就会想到她当初骂过晓武,说晓武是个傻子的事儿。 张晓武就是个傻子啊,认真地喜欢一个人,也认真地守着他的那份心,他傻里傻气地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仗义,到头来却成了她施纯眼里的一个傻子。 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许暮之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反应,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礼貌道,“您好,我是许由光。” 那边顿了一下,接着就被挂断了。 她把手机扔给许暮之,忍住了自己冲上前咬死他的冲动。 他抬手关了火,拉住了她,笑道,“由光,你怎么还生气了?” 她火气还没散,说话语气也呛,冷着脸,“撒手!离我远点!” 他终于察觉到她是真发脾气了,赶紧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她挣扎不肯依从,挣扎无用,就开始拳打脚踢,“许暮之,你赶紧放开我!” “怎么了?”他觉着莫名其妙,有点儿慌神,好脾气哄道,“这不是没理她呢嘛?怎么生气了?” 都这么久了他还没拉黑施纯的电话,人一个国际长途就打过来了,谁知道他还背着自己接了多少个施纯的电话呢?! 许暮之任她拳打脚踢,“你看,如果是因为她,我们两个人今天吵架伤了感情,是不是很不值得?” 听了他这话,她果然不再挣扎了,却还是瞪着他。 “那你倒是给我把她删了啊!”她还是很生气,怒道,“不然你丫还留着她的联系方式想干什么?找个备胎么?王八蛋!” 他听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生气,顿时失笑,责怪似的轻磕了一下她的额头,“删,马上删,先拉黑再删除,只要您不生气,通讯录里您看哪位不顺眼,通通删了,甭顾忌我!” 她眼中有了一丝笑意,试探道,“和你有暧昧关系的女人全都拉黑?” “嗯?”他笑道,“就和你一个人暧昧着呢,难道要把你拉黑了?” 她没忍住,终于笑了起来,“许暮之,你哪儿那么多甜言蜜语呢?” “您要是爱听,每天说给您听都成,”他问道,“不生气了?” 她摇头,“不生气了。但是饿了。” 他重新进厨房开了火。 她突然发现这人虽然之前是王八蛋了些,但是也不是没坏处,至少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他总是比她先一步理智地掌控彼此的心思。 她喟叹,他独自一个人异国他乡这么多年,终究是比自己成熟了太多。 她其实很好奇,许暮之既然从来不去画廊,又这么忙碌,那么到底是在忙碌什么? 她在餐桌上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许暮之特别受伤,因为她连他到底在干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她理亏,问过之后,就彻底闭嘴不再问这个事儿了。 她的确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本就一直挺遗憾,就因为许暮之那受伤的眼神,弄得她后来开始愧疚起来。她到这里来,对这个城市一窍不通,又怎么会知道他的事业?她只知道,他的工作还挺忙,忙起来的时候都让她以为上个月他的闲适都是错觉。当然今天除外。 要不说许暮之这人心机深沉呢,这么一个轻易的伪装,就骗得许由光答应了自己下午去工作室里陪着自己。 她沉浸在对他愧疚里,想着要弥补一次,还真没在意到许暮之那些小心思。 她一直以为许暮之是除了那家画廊外,还有一个工作室。 工作室嘛,两百多平方米的地方,群英荟萃,在许暮之的手底下cao作运营着,即使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工作室,可是既然是许暮之的,想必是不会太俗气。 只是当她和许暮之同时出现在那座摩天大楼的时候,她的思想已经不能由自己运转了。 她想象之中的群英荟萃在这个地方,确实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来往皆是西装革履,气质佳人,欧洲人和亚洲人都有,她看见大家都用熟练的英语彼此互相交流,见到他们,都以一种错愕的目光看着。 早知道来的是这种高级写字楼,她就不穿什么卫衣休闲裤了。 傻透了! 许暮之带着她直接上了最高楼层,一出电梯楼,就看见苏助理皱着眉头,风风火火地就来了,“许先生……” 苏助理看见了一旁的她,愣了一下,她冲苏助理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苏助理晃了一下神儿,将手中的报表给了许暮之。 办公室里没什么特别的格局,角落里的盆栽是整个房间中最亮眼的一处,透过那扇落地窗,她能清晰地将莫斯科的风景尽收眼底。 苏助理在许暮之的耳边低声轻语,她听见了“股票”之类的词汇。 他竟然还懂金融。 她震撼得不能自己,许暮之和苏助理浅浅交谈过后,就对她说,“现在有点事儿,可以先在这里等等我吗?” 她点头。 许暮之匆匆地走了,走后苏助理给她端来了一杯热咖啡,笑道,“许先生很快就会回来,您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呼叫外面的秘书。” 她点头。 苏助理说完很快也离开了。 她一个人在办公室等着许暮之,从震撼之中清醒过来后,竟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总以为西屠说的他的帝国,是那一家他名下闻名的画廊,而此刻看来,原来西屠说的,是她脚底下踩着的这一片土地,才是他真正的帝国。 他有这么多自己闻所未闻的事迹,她曾经浅浅地以为他是个有名的艺术家,手底下随便一幅作品便值千金,背景深厚,行事随意看心情。这样想,原来才是真的浅薄了。 意识到了别人的强大,才会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没过多久,一杯咖啡喝完的时间后,就推门进来了一个人,那人低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特别烦躁,“许大董事长,那个项目还是别……”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在沙发上坐得端正得体,那个人进来后她也是面不改色,甚至很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嗨,罗列。” “克罗地亚!”罗列惊呼,就像看见了鬼一样,“harles已经对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她狐疑,“什么意思?” 罗列将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转过头来,已经换上了一副正常的嘴脸,“他人呢?” “可能是……开会吧?” 罗列了然,“行,我算明白了。忙去了,回头见啊。” 她不太明白罗列的那句话,到底明白什么了? 思索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张晓武。 这种时候张晓武打电话来可没什么好事儿,她心情顿时变得忐忑起来,接起来,“干嘛?出什么事儿了?” 张晓武那边一开口就是极其严肃的一句,“由光,赶紧回来,许老好像发现你了。” 她极少有见过张晓武这样严肃的时候。 张晓武从小在张叔叔的教养和非同寻常人的见识下,总是能云淡清风地处理好很多事情,这样严肃的时候,真的很少见,少见到她听见张晓武说话的那一刻,世界就轰然崩塌了。 她知道迟早会被发现的,不是赵春晓,就是老爷子。 “今儿许老爷子身边的那位秘书过来找到了我,问我最近有没有看见你,”张晓武叹口气,说,“这次可不是哥们儿不仗义啊,许老既然都找上门来了,那就只能证明这事儿已经被发现了,来找我,是想让我给你传达消息,给你一个面子,让你赶紧乖乖回去……咱们可瞒不过许老爷子。” 落地窗前的洒满了一地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气,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她攥紧了拳头,冷静地说,“我知道了。” 张晓武那边轻咳了一声,她正准备挂掉电话,因为这一声轻咳,问道,“怎么了?” 张晓武顿了顿,极是认真地开口,说道,“我听说,许老爷子最近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听说还进医院里住了十天半个月,要是老爷子问你这些事儿,你小心着点儿,老同志受不得刺激。”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清晰自己是在做着梦,因为梦里有她久违的,已经快要忘记脸庞的父亲。 曾经在南方的那座城市里,她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的生活,老爷子最爱在院子里摆着棋盘叫上隔壁的邻居下象棋,她放学回家的时候,能一眼就看见那个当年还健硕的老人。 梦里是她挥之不去的一场甘甜。回家的路上,她遇见了回家向老爷子请教的父亲,父亲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多少次在梦中握着都嫌冰冷的手,这次却能感受到掌心的温暖。 父亲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她,“由光在家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 “听了,”她扬起头笑道,“是爷爷不听奶奶的话,老是背着奶奶抽烟,烟鬼爷爷。”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就走向了家的方向。 家中有一棵老槐树,她记得,因为自己喜欢那棵槐树,所以后来去了北京后,看见了同样一棵槐树,因此喜欢上了槐树下下着象棋的那个少年。 父亲牵着她的手,走进院子里,对爷爷笑道,“爸,我回来了。” 爷爷“嗯”了一声,笑道,“儿子回来了,这盘下完了不来咯。” 掌心的温暖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渐渐消失了,她害怕地抬头去看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的父亲,突然就哭了起来,“爸,您别走。” 走后的每一天,母亲都没有再过上闲暇安生的日子。 人,最终还是消失了。 温暖就像是流水般划过了自己掌中的童年,她寻觅不着,失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消失的父亲,消失的棋盘,还有那个消失了的,身体健壮的老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了老爷子的苍老? 脑海中苦苦搜寻着那突然的一刻,好像是……老爷子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后,从北京办完了丧事回来,奶奶病逝后的那一刻起,昏黄的灯光之下,她看见了老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 天下无有不散筵席。 “由光?”谁在叫她? “由光……由光?” 她恍然惊醒,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 许暮之担忧的眼神映入眼帘,他紧握着她的手,替她轻拭着脸颊上的湿润,“做噩梦了?” 她点头。 许暮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地拍打着后背,她抱他抱得很紧,很紧很紧,她说,“我梦见爷爷没了。” 他拍着她的动作略有迟钝,问道,“许老出什么事儿了吗?” 她摇头。 他说,“如果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好不好?”他顺着她的长发,在她的额前落下轻吻。 她应了一声,整顿心情,还好只是一场梦。 回家后,她才想起要订一张回程的机票,借用着许暮之的电脑时,他就随口问了一句,她斟酌了一会儿后,才告诉他,她打算明天就回去了。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她总以为能再悠闲地过个一两周,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说了这事儿后,他竟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捏了捏她的脸,“机票已经给你订好了,明天下午……我当时是不是告诉你,要想想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她愣怔,他怎么会知道? 他对自己说过,她的任何事儿,他都知道。 也是,今天已经见识过他的本事了,还能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扯着他的衣角,问道,“许暮之,你很懂金融吗?” 他笑了一声,“在没有来莫斯科以前,我接受的教育除了有我喜欢的绘画,还有从小耳濡目染的金融商业。” 从小耳濡目染。 难怪。 她说,“真厉害,我也想和你一样这么厉害。” 这一声马屁拍到了某人的正处,顿时就飘飘然了,“其实当时是画廊步入正轨了,想着开一家公司来玩玩,就是没想到会越做越大。” 真是…… 她转身就走,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极其轻浮地轻舔着她的耳后,惹得她颤栗躲避,他说,“由光,你是不是很久没让我碰过你了?嗯?” 哪有很久!她正要辩解,突然就被他抱起来,走进卧室扔在了床上,模样看着十分禽兽,他直接压了下来,说,“别挣扎了,叫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