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他原本想通过传送先递个信回家里,然而七岛归属白虎界名下,这小地方又离白虎界十万八千里,不提多番传送昂贵的价格,他们自身也没有这样的服务。 而四象界各个都是传送中枢,随便到哪一界家书都寄得回去。洛九江有意往青龙界走,一来是这样只用经过两个世界,距离不远,二来则是因为寒千岭。 他仍记得寒千岭化成一条苍蓝巨龙撞破天际腾空而去的模样,青龙沾亲带故也有个龙字,没准就和千岭有什么关系。他去青龙界一趟,也许就能寻觅到寒千岭的踪迹。 再者青龙界的青龙书院在三千世界中也是响当当地有名,便是他到了那里一无所获,能挂单听上几课也不算白来。 心中把盘算敲个叮当响,洛九江再看着封雪和谢春残沉思神态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对了,去哪里先不说,咱们现在还另有个要紧问题。这问题不解决,我们恐怕哪儿都去不成。” 谢春残眉心一凛,下意识就去摸弓:“什么问题?” “我们没有灵石,一颗也没有。就是现在住这家店也是用法器做的押金,店老板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谢春残:“唔……” “简而言之,谢兄,雪姊,小刃,咱们穷死了。” 仿佛是嫌还不够,洛九江又满脸沉痛地补了一刀:“而且传送费用很贵。此前咱们解决问题都是靠塞人法器,所以陆旗储物袋里剩下的法器也不太多了。” 封雪:“啊……” 四人面面相觑,遇到了破界以来的第一个紧要问题。 ……………… 穷其实也没什么好怕。 面对如今的情况,洛九江积极主动地提出了各个方案。在听到他欢欢乐乐地把“当街解衣表演胸口碎大石”也算作一项备选后,封雪就无力地直揉眉心,怀疑他其实是破界之后高兴疯了,这才变着法地找乐子。 能离开那想都不愿想的鬼地方,四人自然都是快活的。只是洛九江除快活之外还有心在第一时间照料各种他们不熟悉的庶务,封雪原本以为他少年老成,不想只是因为高兴得比较内隐。 这么看,他之前跟高氏五人随口飚戏的行为,没准也是种独特的表达形式。 谢春残熟练地接上了洛九江的话题,揶揄道:“要真是当垆卖艺,你我也可真是一天之内便有辱门楣七八次,家门不幸两三回。你那八代大儒的祖上至今还没来梦里敲你脑壳吗?” “想来是他们半途迷路了吧。”洛九江嘿嘿一笑,“毕竟我现在可是叫洛日天啊。” 封雪看着洛九江自豪的神情,抬手捂住了脸。 第76章 离别 最后四人还是选择了个中规中矩的方式,去城外抓捕妖兽到黑市上卖钱。 其实赚取灵石的主力还是洛九江和谢春残两个。毕竟封雪身为饕餮血脉, 自带让大小妖兽退避三舍的效果, 所经之地无不鸟雀飞绝, 小刃倒是一把好手,不过如非紧要情况, 他们之中也无一人会要求她和封雪分开。 谢春残和洛九江各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为了更高的效率,他们结伴两天摸清大概环境后就分头行动, 等晚上再把一天赚到的灵石给四个人分了。 四人出行时都格外留心身后尾巴干不干净, 如此日子平淡如水, 也过了十余天。 这日谢春残回来得比往日早上一两个时辰,不仅双手空空, 背后负着的箭筒也仍满装着白羽箭, 比起出门时来箭矢的位置也没动过。封雪乍看他的表情, 还以为他们被人盯上了:“有人追来了?” 谢春残摇头, 他扶着门框踩在门槛上,盯着桌子上前天封雪教小刃玩时配的一瓶野花看了半天, 终是没往屋里迈进半步。 直到窗外投下的斑斓树影从花蕊偏到了瓶口, 他才轻轻地说:“我是来辞别的。” 他开口时半敛着袖口, 语气温良俭让, 几乎让人忘了他在封雪背后下圈叉棋、平日随口搭洛九江抛出相声包袱的风采。封雪晃一晃神, 才想起来这装逼犯没遇上他们这几个逗比以前,其实是个出场必吟诗的文青来着。 “怎么就要走了?你进屋来等着,一会儿九江就回来了, 你也和他当面说一声。”封雪侧身给他让出门口,谢春残却只一味摇头,“不进来了,你要愿意,替我给九江捎声道别也好。” 封雪眯起眼睛,狐疑地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谢春残一遍:“你和九江吵起来了?昨天不是还好好地,他一顿吃了三碗,你添了四次,他还拿鱼刺拼了个蛤蜊出来。你不想和他一起去看海了吗?” 谢春残低头一笑,眉间悲意和欢欣揉碎在一块儿,说不好究竟是自嘲更多还是缅怀更多:“此去是为了报仇雪恨,杀人放火。我既然出了死地,现在又凑够了传送的灵石,那就该上路了。谢氏一族三千七百户人命没一日不在我背后看着,我中途倒跑去踩海玩,这算什么事呢。” “……你又知道我们不会帮你了?” “我这一行死活不论,单是打探当年旧事手上就要再沾不少鲜血,摸索当年参与此事之人的时候万一线索错漏,好人直叫冤枉也捂耳朵杀了。这么肮脏的活计,我又不恨你们,作甚拖你和九江下水。” “……”封雪张了张口,目光最终停留在青年削瘦单薄的肩膀上,自苦笑道:“我现在说什么是不是都算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若不留我,我就谢谢你,下回再见时一定不忘给小刃买花戴。” 封雪仰天长叹:“要不然我何必这么怀念法治社会。小刃也不缺你一朵花戴,只要下次我们还能再见你面,你还能全须全尾的便好。老天有眼,你可千万走些运——你还要看海的是不是?都已经牵挂那么久了!” “没关系,能从死地里出来,我已撞了大运了,至于看海,实在做梦也不敢想。”谢春残笑了笑,从储物袋里摸出个包袱来,“拿着,你、小刃和九江一人一件,粗制滥造也别嫌,我做了一天呢。” 封雪拆开包袱,只见里面是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衣衫内侧拿特殊处理过的血墨各写了些字,血字鲜艳,直扎人眼。 “按理说我给你和小刃送衣服,也不知道避嫌,是不是不太好?不过我身无长物,也只有这点本事,咱们生死之交,再狼狈也见过,就别计较这些了。”谢春残把手拢进袖口,遮住自己手腕上一道裹了药粉的新伤。 树影已经从花瓶上挪走,谢春残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 他转过身,从门槛上下来,他走得很慢,却始终不曾回头。 “——你等等!” 封雪不知想起了什么,从屋里端着一方砚台追出来,墨从砚台里泼出来打湿了她一大块袖角,她仍不管,看起来有点疯癫癫的。谢春残脚步一停,她就挥舞着毛笔给谢春残写了满衣服的字:“祥瑞御免!祥瑞御免!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你这是又干什么?”谢春残低头看自己原本好好的衣裳,现在被封雪一笔烂字画了身鬼画符般的“欧洲细作”和“幸运……那曲线是什么?” “幸运s。”封雪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你是弓兵,肯定一路顺风没问题的!” 她话说得大声,嗓音却像堵了东西,哽咽的厉害。 死地里能说上一句人话的家伙不多,能平静交流两句的就更少。虽然彼此隔空抛掷“疯子”和“幸运e”的评价不知道多少回,两个人到底也扎扎实实地做了朋友五年啊。 ———————— 洛九江回来时脚步格外轻快。 “谢兄?谢兄回来了吗?我方才在市上买了串贝壳,说来这地方找个海货可真不容易,它一路辗转,能见上谢兄一面想来值了——诶?谢兄?” 小二正在房里换下被罩毛巾,见洛九江推门进来便上前唱了个喏,搓手笑道:“您有所不知,这屋里的那位大人先前退房了。” 洛九江正错愕,封雪便自隔壁推开屋门,半垂着眼睛,神情又恢复了些许在死地那会儿的淡漠模样:“谢春残走了。他让我替他跟你道个别,也留了件外衣送你。” “打扰了。”洛九江合上屋门,转身进了封雪房间,面上犹带怔然之色,“谢兄……怎么说也不说一声走就走了?” 谁叫冻伤过的人烤火暖和以后,再进风雪中时冻疮会格外地疼呢?封雪心中暗暗想着:谢春残一腔复仇之心只差没从胃袋顶到嗓子眼,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偏执地不容半分消磨,有朋友在身边陪着一天,他就总也放不开手脚,满腔仇恨不得施展,想来也是难熬。 这个道理是封雪在告别之后才想通的,可话却不能跟洛九江这么说。有一件事上她和谢春残难得观点一致,那就是这样漫长而危险的复仇旅程,他们最好别把洛九江扯进去。 封雪装傻道:“他可能有他要独自去做的事。九江,就像你也一定有你要独自去做的事。” 她在两个独自上反复落了重音,果然洛九江的神情渐渐从迷茫变得沉静下来。他把目光投向桌上的一件白袍:“这就是谢兄送我的衣服?”得到封雪的肯定后,他上前抖开衣袍,看着衣服内侧血色字迹叹息道:“不愧是谢兄,果然是书祈。” “书祈?” “谢兄的家传绝学了。”洛九江展开这件外衫,把衣服上的内容尽数看了个分明。 “愿做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1” 这衣服虽然一直在封雪这里放着,但在之前她始终不曾擅动。在看到诗词内容时她还微微一愣:“……他觉得这诗合你?” 也不怪她作此一问,写在她衣服里的是一句“三生一口都吞却*2”,小刃衣服里写的却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3”她们两人的获赠都和本人有相近之处,倒让她产生了思维定式。 洛九江讨来封雪和小刃的诗句看了看,一时并不开口,只用指尖顺着笔迹描画了一遍。 诗文内容潇洒,那笔迹却凝滞阻塞,几次笔意都将将要断开:“谢兄送雪姊和小刃衣服是为了日后对战能用上。送我不是为这个。” “嗯?” “他送我这衣服,只为我是他朋友——我欲送谢兄一串贝壳,也不是为了他与敌人交手时能扔出来砸人脑门子啊。” 洛九江脱下自己身上沾了一身风尘血迹的袍子,改把新衫换上,细细抹平了袖口褶皱,才叹息道:“这诗写得不是我,是谢兄自己。若能有第二个选择,谢兄自己也愿意‘天地安危两不知’罢。” 这件衣服无关什么对战上的帮助,也不是某个精妙的指点。它只是源于某人肺腑之中的郁结难解,于是临行时留书说给朋友听听而已。 少年清俊,把黑袍换了白裳也是一般风仪动人。谢春残的血墨不知经过什么处理,从内看时墨迹浓郁不洇,可在外面看来,哪怕是白衣裳也半点不透色,反而衬得洛九江腰身笔挺。 “我去送谢兄。” 看洛九江匆匆转身往外面走,封雪忙拦他:“谢春残走很久了,而且你走错方向了,那是上山的路!” “猜到谢兄早走了。我只是想登高望远,看能不能撞上运气,得以瞧见谢兄,心里遥遥送他一程。” …… 客栈依山而建,说来也巧,这山原就叫“送客山”,只是建了客栈才改做“迎客山”,山脚下铭文的大石头上还能看到“送”字被墨涂的旧痕迹。 洛九江登上山尖草亭,向城中东西两个传送阵的方向反复过眼。他和谢春残相处这许久,对他已经相当熟悉,虽然愈往远处感知力愈模糊,但洛九江还是很快就锁定了谢春残的身影。 单从rou眼望去,对方已经是不足芝麻大小的一个黑点,而当感知模模糊糊地罩在谢春残身上时,对方眉眼也已看不清楚,只有大致轮廓和衣衫上新鲜的淋漓墨字还能隐约感觉。 洛九江辨不清具体字迹,却也好笑谢春残临行时也写了自己一身。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谢春残很快就扭过头来,似乎在打量着自己身后的旁人行迹。 在第三次回头无果之后,谢春残仿佛意识到了是谁在看他,顿时整个人的气息都化冰般松弛下来,他转身对着洛九江的方向站定,穿着他那件写满字的花衣裳端端正正地一揖。 洛九江隔空遥遥回了一礼。 洛九江直身后便伸手往怀里去探那串贝壳,却忘了自己已换了新作的衣裳,最终只掏出来谢春残先前放在衣袋里的三个骰子。他对着自己掌心里的三个骰子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出声。 很好,这很谢春残。 手指一动,三枚骰子就被抛向天空的方向,很快又跌回洛九江的掌心之中。在洛九江摊开的手掌心上,三个六整整齐齐向上:“豹子,大顺大利,谢兄一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 感知里的谢春残已重踏上了行路,被他曼吟的音节隐约,又是那阙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而洛九江笔直地站在斜阳之下,直到日头半沉仍久久未动。 天涯此时多珍重,我心送君三十里。*4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凤凰山》 (宋) 王安石 *2引自《渔家傲》 (宋) 吕渭老 *3引自《老将行》 (唐) 王维 *4改自清代王夫之的“君自保重,我心送君三十里。” 第77章 进阶(本章补全) 送走了谢春残后不久,封雪也跟洛九江辞了别。 她打算带着小刃往朱雀界去, 据说那里有种天材地宝合用小刃现在的情况。 相比起近乎落跑, 差点连个背影都没给见着的谢春残, 封雪的告别可谓慢到了一定境界。她单是整理行囊就花了两天工夫,这还没算上额外抽出时间去购置清单物品的部分。临行前一个晚上洛九江掐指一算, 想起来封雪告别那话是在七天之前说的。 再浓的离别之情被七天冲淡下来,也不复初听消息时的不舍。看封雪这几天的行事做派,洛九江总算知道了jiejie和哥哥的具体区别在哪儿。 封雪小刃出发前的那个早晨, 小刃拍开了洛九江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