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伴着宫人的通报声,傅彦彻进入室内。魏太妃自软塌上慵懒起身,依旧美丽的脸上眼神清亮,望向傅彦彻,表情淡淡,“我儿怎么进宫来了?” 傅彦彻朝她施了一礼,语气沉沉,“儿臣不日将要出发去巴蜀地区,恐数月不得归,特来与母妃辞行。” 魏太妃半晌没有说话,傅彦彻心知她的意思,抬头去看,果然见魏太妃蹙着眉眼神色不善,“你竟要离开金陵?” 傅彦彻敛眉,“是。儿臣自愿。” 魏太妃冷笑,“傅彦行都登基快一年了,我看你这一年里亲王当得挺满足,如今让你出金陵你也不知推拒……只怕待你从蜀地回来,朝中本来还在观望的势力皆被他收服了。到那时,你便等着给你母亲给你自己收尸吧!”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再不看他,傅彦彻又静静跪了半晌,方道,“母妃,莫要逼我。” “我逼你?”魏太妃一下站起来,歇斯底里抬高声音,语气有点尖利,道,“同样是你父皇的儿子,你哪点比不上傅彦行?就因为他比你大了半岁,你便甘心趋于人下?你的母亲,一辈子低那个姓何的女人一截,你便也愿意永远跪俯于她的儿子面前?你莫非忘了你所受过的屈辱!” 傅彦行垂下头,沉声道,“儿子不敢忘。” 魏太妃瞪着他,“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母亲也做不了你的主了。罢了,你要去巴蜀之地便去吧。” 她到底还在生气,转身进了寝殿去。 傅彦彻走后,傅彦行又拟了几道旨发出去,方往安寿宫去。 静成太后望着儿子一脸倦容,十分心疼,“你昨夜这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无奈打断,“母后,往后儿臣房中的事,你切莫再cao心了。”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联想到昨日让玉音往宸阳宫偏殿送的东西,静成太后眉头直突,复又一脸揶揄,“昨夜那姑娘给你做东西吃了?” 傅彦行黑着脸,“母后!” 昨夜流安来安寿宫时倒是提过一嘴涟歌要给傅彦行做宵夜的事,但她当时并未往更深的层面去想。虽说她是动了点儿心思送了鹿血进去,可她哪里知道那姑娘头一次就拿了鹿血给他这个还是个雏儿的儿子吃。 静成太后眼中带光细细打量傅彦行,从他眼角的疲倦和眼底的青色扫过,问道,“你就这么忍了一夜?” 傅彦行咬牙切齿,“儿臣没那么禽兽。” 她还没及笄! “可你是皇帝!”静成太后道,“哪怕那姑娘还小,你大可宠幸旁的宫女,何苦生生捱着。” 傅彦行敛目,“儿臣身上有病,除了她,谁也治不好。” 静成太后惊得一下从软塌上坐起,“什么病,可严重?” 傅彦行沉默,“母后只用知晓,儿臣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个便是。她虽还小,但儿臣等得起。” 静成太后心下有点复杂,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感叹一句,“你是皇帝,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又谈何容易。” 她当初和先帝成亲时也是感情甚笃十分恩爱的,可后来先帝还不是陆陆续续又迎了几个人进宫,历代帝王便没有后宫只有一人的先例的,“更何况以她的家世,做宠妃尚可,为后难矣。” 傅彦行沉声道,“此事母后不必担忧。” 静成太后的目光在傅彦行身上停留片刻,挑眉道,“你难道要为了她改变朝中的规矩?还是要加荫她的母家给她造势?” 大楚自古便没有二品以下官员家中出过皇后的,一般都是在立后之前给未来皇后的母家加官进爵,静成太后肃着脸提醒道,“可你这样是将她放在火上烤。” 若他给萧家提了官职,又打算后宫只立她一人,那她“惑主”的名声是逃不掉的。 傅彦行摇头,“非也。儿臣早有计较。” 他向来便是这样,有什么都不和她说,静成太后没好气道,“算了,你一向如此。母后也不多问了,以后也再不插手你们的事了便是。” 得了她的话,傅彦行脸色稍霁,静成太后提醒道,“可你也不能一直将人拘在宫里,哀家这边可不比你的宸阳宫,想从我这打探一星半点的消息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你岂不是害了她?” 说到这里静成太后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妙妙选伴读,你怎地不来和哀家说?” 傅彦行道,“她不用陪着华昭,只用陪着朕便好。” 静成太后:…… 她沉默半晌,复又想起一事来,对傅彦行道,“早晨你舅母进宫来见我,提起阿窈。说阿窈昨日去栖霞寺上香,抽到一签。明惠大师言她此生姻缘命薄,若是嫁人,恐会伤及性命。”她叹口气,“你舅母哭得眼睛都肿了,想求我给那丫头封个县主乡君一类的,把身份抬高些,将来待她和你舅舅百年之后能让阿窈入太宸观去。” 傅彦行一双眼静若寒潭,淡淡道,“母后做主吧,儿臣没有意见。” “既然要抬身份,哀家便封她个郡主吧。”静成太后是真心喜欢何窈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动想让她做儿媳妇的心思,如今听说她一生都嫁不得人,也是心疼的。 此事便定下来,三日后,静成太后下旨,封娘家侄女何窈为莱阳郡主,食皇家俸禄。 一时间在京城贵女圈内掀起轩然大波,纷纷猜测何窈是否将要入主中宫了。贵女们早就猜测何窈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对她都是客气有礼的,便都将目光放在年后。 何窈生在正月三十,过完这个年便是她的及笄礼。 徐灿得了消息,嫉妒得折断了手中的鲜花,恨恨道,“她凭什么?” 太皇太后不管后宫多年,他们徐家也逐渐式微,但好歹她父亲也是二品的御史中丞,论身份,她也可堪后位,可为何大家都觉得何窈才配? 她不甘心啊。 对这些事涟歌是一概不知道的。傅彦行有意不见她,她便一个人安静的在偏殿里待着,闲来无事就抄抄经,或者看看书。 后来静成太后听说儿子躲人的事,怕小姑娘一个人无聊,便时不时的召她去安寿宫说话。某一日正好碰上前来给静成太后请安的傅昕妙和王湾湾。 王湾湾认得她,傅昕妙听了她的身份后亦是十分欢喜,主动邀请她去长乐宫玩。静成太后对此乐见其成,大方地放人走了。 傅昕妙自那一日在菡萏苑见过萧洵后竟是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了。不过她年纪小,也还不明白这种感觉是喜欢,但一想到萧洵她便觉得欣喜,如今知道涟歌是萧洵的meimei,自然热情的很,缠着涟歌东问西文,也不知要委婉掩饰,话题绕来绕去都在萧洵身上。 涟歌对自己的感情迟钝的很,对旁人的确是十分机敏,一下便咂摸出点儿傅昕妙的意思。但兄长的事她做meimei的如何好置喙,便在傅昕妙问到萧洵有没有定亲时淡淡一笑,道,“我做meimei的,哪里能管的到兄长头上去。再说了,我父母向来开明,这种事肯定是得看我哥哥自己的意思。” 傅昕妙还欲再问,被一旁的王湾湾扯了扯袖子,好歹是忍住了。 三个姑娘又一起用完午膳,涟歌才寻了个借口离开。傅昕妙不知她是住在宸阳宫里,怕她回府太晚不好,虽心下不舍,仍旧大方道别,只到下次再聚。 回到宸阳宫偏殿,涟歌开始有些不安,傅彦行近半个月未召见她,她很是惴惴,不知否那日做的酒酿圆子不合他胃口。 可她那日确实也喝醉了,对那晚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知是不是自己无意中冒犯天威了。 又听小太监们道他近日都处理政事到二更天,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悄悄炖了燕窝让小全子送到勤政殿去,且托他问陛下是否自己可以回家了。 涟歌想的很简单,自己是进宫做厨娘来的,如今陛下不愿让她再做药膳,那么她便该回府了。况且,她是有点担心自己这近一个月都是住在宸阳宫里的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恐会无法收场。 傅彦行听了流安的转述后,望着白玉瓷碗里的燕窝慢慢沉下双眼,心头因她竟主动给他送吃的而升起的那点雀跃一下落进冰川深渊。 他揉揉眉心,那一晚他到底是冒犯了她,便有些心虚。 且情.欲一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以及往后无数次便如同汇成江流终需入海的水,来势凶猛。甚至他每次想到她那双盈若秋水的眼,都觉得难以把持,更别说若是真的见到她,闻着她身上缱绻的味道。 傅彦行垂下眼帘,将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中驱散开去,沉声道—— 去将人请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静成太后:养了十几年的猪,终于会拱别人家的白菜了,既欣慰又忧伤。 拱白菜的猪:母后我求你了,别再帮倒忙了! 被猪拱的白菜: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第53章 起势 涟歌进殿请完安便安静地站在堂下,傅彦行手执朱笔正在处理政。满殿安谧, 除了朱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响, 便剩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音。 傅彦行看完最后一本奏章后, 唤流安将批复好的折子往六部送去, 方才看向堂下站立许久的姑娘, “你想回府?” 涟歌颔首,“是,陛下。” 傅彦行有些挫败,他自觉对她足够有耐心,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心中的感情越发沉淀, 她却一点也没开窍。 他很是明白,自己在她心里,恐怕没什么特别的。 他心里微微有点发酸,面上却不显,从案头的盒子里翻出一封书信, 打丹璧上走下来递给她。 前几日就收到的萧洵的来信, 一共是两份, 给涟歌的是封报平安的家书, 但那会儿他避着不敢见她,便没拿出来。 涟歌认出信封上的字迹,面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欢喜,直接将信拆开,见兄长说已在晋阳安顿下来, 平安顺遂,心下稍安。 将信折好放回衣袖内,涟歌道谢,“多谢陛下。” 傅彦行颔首,道,“萧洵去晋地是为朕暗中做一件大事,若是办得好,年底便能回京。在他去之前,曾托朕护你安全,故而,你目下不能回府。” 涟歌惊讶得合不拢嘴,听陛下这意思她兄长目前做的定然危险重重,甚至可能会危及她这位在金陵闺阁中的小姑娘,便十分担忧,“那我哥哥他……” 傅彦行沉声道,“朕若告诉你他此行一定不会遇到危险,你也不会信。但朕派霍青带了一队云卫在明里暗里护着他,你莫要担心。” 涟歌怎么放心得下,她虽不知萧洵到底去晋阳做什么,但联想到在京中的晋王世子,和与傅彦行一起遇到过的两回刺杀,还是能察觉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可她也帮不上忙,便只能请求眼前之人,泫然欲泣了,“请陛下一定要护我哥哥平安,臣女感激不尽。” 她和萧洵兄妹情深,看在傅彦行眼底却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也知目下自己没办法与人兄长计较,便温声道,“朕答应你,定不让你哥哥出事。” 傅彦行道待时间成熟了再送她回府,涟歌也只能应下来。只那日过后又恢复到与傅彦行同桌而食的日子,她心境安定许多,间或去安寿宫里陪伴太后,也和傅昕妙逐渐成为了朋友。 这一日,三个姑娘在长乐宫里喝茶呢,王湾湾却道,“前几日宫外头出了件事,原来那季如霜竟不是季工部侍郎家的女儿。” 涟歌对季如霜还有些印象,十分诧异,“怎么说?” “据说是当年季夫人生产时,被家中妾室使坏,买通了接生的婆子将真正的季家小姐掉了包。那妾室因憎恨季夫人害她落过胎,便暗地里让那婆子将季夫人的女儿送到青楼去,那婆子得了银钱,却也不忍心戕害一个无辜的婴儿,便将那孩子带着回了乡下。前些时日她生了重病,自知时日无多,便冒着被那侧室残害之苦带着真正的季家小姐上季府去认亲,这才真相大白。” 傅昕妙听完,觉得比戏台上唱得还要曲折,问道,“她有何证据?” 王湾湾又道,“那上门认亲的姑娘便是最好的证据,她与季夫人生得十分相似,季夫人一见她就信了。” 涟歌想起与季如霜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不晓得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如今知道自己不是季家的女儿会生出怎样的想法来。 傅昕妙不认识季如霜,但天性善良,也少不得担忧两句,“那现在的季姑娘怎么办呢?” “她虽不是季家真正的女儿,但也是被季夫人如珠如宝宠爱了十多年的,季夫人认回亲生女儿后,她还是季府的大姑娘,那真正的季姑娘称作二姑娘了。”说到这里王湾湾笑起来,“也是赶巧了,季如霜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托季夫人帮她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一找,还真的给她找到了一门显贵的家世……” 她有心卖关子,涟歌却心道有太皇太后在,哪怕她是草寇的女儿也能被安排一个很好的家世。 果然又听王湾湾道,“便是昨日,南阳太长公主竟亲自上季府去,说季如霜是她失散已久的亲生孙女儿,连她身上的胎记都能说出来,听闻已经确认身份,禀报给陛下,只待挑个好日子上正式认回身份,上族谱了。” “啊!”傅昕妙听闻南阳太长公主的名字,糯糯道,“那我岂不是多了个表姐?” “可不是嘛。”王湾湾又感慨两句,三人方散了。 涟歌却颇有些心神不宁,用晚膳时叫傅彦行看出来,以为她还在担忧萧洵,不动声色往小姑娘碗里夹了块rou,温声道,“还在担心你哥哥?” 涟歌摇摇头,问道,“陛下,今日我在公主那里听说季侍郎府上的事,心里头觉得不大对劲。” 她也不知这样不对劲自哪里来,可能因为祖母不喜欢南阳太长公主,令她听了太长公主的事便有些敏感,但目下她身边只有傅彦行一人,只能对他说。 他道,“哪里不对劲?” “直觉。”涟歌实话实说,从还在濮阳之时钟易的来访,到后来端午夜宴,以及祖母对南阳太长公主的敌意,她想不明白的,全都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