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尤其对她这种一年都不一定喝一口酒的人来说,一口酒饮下去,便清晰地感觉到酒精蔓延向四肢百骸,在头皮下牵起一股小小的麻意,让她全身都软了一层。 同时,她看见他拿起了她的包。 谢青:“干什么?” 他将一把钥匙放在她包里:“被我带到家喝酒,你觉得不安全也很正常。”他声色平淡,“这是我家的钥匙。一会儿如果你觉得剧情聊够了,或者喝多了聊不下去了,就告诉我,我先回公司。” 他边说边把包扣好:“你可以自己待着,想睡会儿也行。”说着挑起眉头轻笑,“但走的时候你得帮我把家门锁好。” 谢青刚才那一口酒灌得猛了,放松之后,思绪变得迟缓。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总是这样。 他好像鲜少开口要求别人信任或者安心,而是自己做一些安排,让别人真正的安心。 聊工作,她是来聊工作的。 谢青又跟自己强调一遍,重重舒气,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写不下去。” 陆诚没有插话,点了点头。 “就是……写的时候觉得心里很空。”她蹙起眉头,细细地回思那种感觉,“脑子里也乱。” 陆诚自顾自地也喝了口酒,问她:“是剧情没想清楚的那种乱,还是只是乱而已?” “只是乱而已。”谢青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暴躁不安的那种。但没什么道理,接下来的剧情挺好的。” 大团圆的结局,挺好的。 可她就是写不下去。 烦透了。 她被这种情绪搅动,又灌了口酒。 喝红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倒太多,她这个“灌”的喝法,两口就把这一杯喝完了。 陆诚笑笑,又给她倒了一些。 接着问她:“你是不是抵触这个剧情?” “没有。”她笃然摇头,“我喜欢这个剧情,要是现实生活中也能这样和解就好了。” “真的吗?”他似乎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会儿,闲闲地又抿了口酒,“你会希望现实中也这样?” “对啊。”谢青不解地看看他,“不好么?” “嗯……”他品着酒香,斟字酌句,“你不是最冷酷无情,最会断舍离么?” 她懵了一下。 他又道:“难道你能做到跟欺负你的同学把酒言欢?” 一生书都没机会跟她把酒言欢。 在校园暴力中欺负过她的人,带给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谢青忽而陷入沉默,陷在他的疑问里,一遍遍地自问。 陆诚给自己又添了点酒,刚要再说话,注意到她的神情又闭了口。 少顷,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不像回答他的话,更像自言自语。 顿了会儿,她又说:“但我确实期待这种结果。” 所以她才会把它写到剧情里啊。 她想看到一个新的开始,想看到旧事彻底翻篇。 “你所期待的,是把酒言欢,还是他们跟你道歉?”他忽地这样问她。 被拆解开的问题乍然清晰,撞入耳中,令她一愣。 “我……”她一时没说出话。 他衔着笑转过头,笑意有点苦涩,颔首:“那我知道你为什么写不下去了。” 她自己也知道了。 她所执念的,并不是把酒言欢,能终结过往的也不是推杯换盏。 她是想要一个道歉,想要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向她道歉。 先前她从未深想过这一点,在这一刻,她的心事仿佛突然被撕开,暴露在自己面前,也暴露在他面前。 “可他们不会道歉的!” 声音突然提高,带着愤恨不甘,令陆诚一震。 屏息注视,他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失控。 她同样意识到了,竭力控制,声音缓和下来,但眼眶泛出浅红:“我家是小地方,毕业之后碰到过她们……” 眼泪流出来,她没再说下去,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 她见过她们很多次,见过欺负她的人很多次。 每个人都没有儿时单纯的恶意了,变得友好、变得热情。 但没有人对当年的伤害向她表示过一丁点歉意。 她们会邀请她参加同学会,会在她借故说有事去不了时表达遗憾。 但没有人对她说上一句:当年的事,对不起。 这种道歉,等不到的。 “所以你虽然期待这种结果,但你心里从来不相信这种结果,对么?”他的声音幽幽的。 谢青看向他,他平静地倚着靠背,十指扣在一起,清俊的脸温和地注视着她。 有一刹那,她想起身逃离,因为她从来不想将这些心情暴露在他面前。 但下一秒,他的细微举动又使她沉沦在这里。 他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别难过,都过去很久了。” 她擦着眼泪点点头,他又倒出些酒递给她:“错的不是你。” “我知道。”她的声音里有了很重的鼻音。 他续道:“以前错的就是她们,不是你。现在不肯道歉,错的也是她们,不是你。” “嗯。” “所以别执着于别人 的错误了,别因为别人的错误为难自己。”他拿起自己的酒杯,跟她手里的碰了一下,“我们可以给故事换个结局。” 她眼睛红红地望向他:“怎么换?” 他轻笑着喝了一口:“不需要让不会道歉的人强行道歉,女主也并不非得得到这句道歉才能继续生活。” 他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按照你自己的生活轨迹写呢?” 顷刻之间,谢青微妙的恍惚。 对,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写? 女主明明不需要原谅谁,她可以完完全全地走出去,自己披荆斩棘,获得比欺负她的人好不知多少倍的生活。 先前她在钻什么牛角尖? 为什么会这样一叶障目。 陆诚看看她的神情,视线从她面上挪开,无声地又抿了口酒。 他能理解她为何之前完全没想过这样的剧情。 他看到了她的软肋。 即便她平常看起来坚强刚硬,定下一个目标,就能咬紧牙关拼得一往无前。但在内心深处,她从来没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过。 否则她不会在这种大团圆的剧情上这样痛苦。 她的很多不在乎,即便说不上是自欺欺人,也至少可以解读为自我保护。 在内心深处,她渴望一切柔软和美好。但因为得不到,她竖起了一身尖刺,像一个战士一样面对整个世界。 这是一种涅槃重生般的强大,不是每个人在经历绝境后都能这样的。 但这样的重生,令人心疼。 陆诚长久的沉默,而她毫无察觉。 她已经被酒精搞得足够迟钝了,而且因为心情不快,还在继续自斟自饮。 良久,他长声叹息,问她:“饿不饿?” 谢青脑子里一团浆糊,开口就说:“有点。” 他便起身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出了门。 拿起手机,她给他发微信。她习惯用全键盘输入,每一个按键都很小,微醺之下经常按错,输了半天才完整地发出去一句话:“你去哪儿了?” 然后艰难地又输了一局:“回公司了么?” 「陆诚」:没有,你等我一会儿。 谢青蹙眉,但越发沉重的脑子已经无法支持她再想更多事情。她放下手机,依言等他,只是她没事做,酒又放在面前,就控制不住有一口没一口地又喝了些。 没过太久,陆诚折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大袋子,换完鞋一看她,失笑:“早知道应该先把酒收起来。” 说着他便伸手收了酒,她虽然原正打算再倒一杯,但也没跟他抢,乖乖松手。 陆诚看看她的惺忪醉眼,进屋抱出一床薄被:“睡一会儿?” 仅存的清醒让她客气地摆手,他一脸无奈,直接把薄被张开,盖到她身上。 而后他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再一看,她果然已裹着被子躺倒了。 被子刚好是白色,她蜷着身子侧躺,像一只小小的蛹。 带着痛苦化蛹,醒过来就是只漂亮的蝴蝶了。 据说蝴蝶在理论上并不拥有幼体时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