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刘仲修再抬头间,脸色缓和不少,轻声道:“你一个当家主母何必跟即将出嫁的孩子计较,若让外人知晓,岂不是贬低了你的身份,反而得不偿失。” “她就是因为有所依仗才敢来我处耀武扬威,更甚者来之前请了老爷过来,让您在一旁偷听我与她之间的对话,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刘仲修低叹:“二丫头……” 太太又道:“让妾身猜猜,二丫头将您请来的理由?” 刘仲修猛地抬头看她。 “无外乎就两个理由,其一便是她即将要出嫁,想着出嫁前与你我冰释前嫌,顺势感激我们的养育之恩,其二便是我为其准备的嫁妆太过轻薄,颇有些拿不出手,遂请您过来瞧一瞧。” “夫人……”刘仲修瞠目结舌道。 “看老爷这样子,妾身怕是猜对了。” 刘仲修微微颔首,心道:确实!二丫头此番用的便是第一个理由,因她最后选了商贾鳏夫,此决定让他尤其寒心,于是她遣人去了衙门,道其言请他去正房,因她要在正房对他们夫妇负荆请罪……” “那夫人到底寓意何为?” “本来此事她只算计妾身一人也无妨,无外乎用些手段敲打她,震慑她罢了,谁料竟连老爷也算计在其中,这般心思缜密狠毒的心肠,妾身不会再放任她为所欲为。”瞥了瞥老爷的脸色,继续道:“若妾身打杀她,想必老爷定然不许,那妾身只能将她送去尼姑庵,让她好好修身养性。” “庵院!出嫁之人你将她送去尼姑庵,此举岂不是又要徒增笑柄,倘若她夫家知晓真相,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那时的他们早已回京,山高水远,鞭长莫及,若她有个好歹,又该如何是好。 “老爷莫要担心,我们可以与外人道,府中有规矩,将嫁之人必须去庵院里为其先祖诵经念佛。”这样谁也不会知晓,她是因为犯错被送去尼姑庵。 闻言,刘仲修脸色铁青,压抑着怒火道:“你给我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别怪我心狠手狠,直接将你们一道处置,”顿了顿,厉声道:“我不管你们母女之间如何不对付,但她的婚事不可再出现一丝波澜,若不然……” 太太抬眼,眼睛直直盯着他:“若不然老爷打算如何处置妾身?” “你该明白的?” 太太冷笑:“老爷当真是慈父心肠,您明知二丫头算计你我,竟还不舍得惩罚她,当真是舔犊情深。” 刘仲修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只是不想她的婚事再起波澜。” 太太蹭的站起来,怒声道:“便是再起波澜又如何?堂堂知府家的千金竟选了作商贾鳏夫家的填房,老爷不嫌臊得慌,妾身可是自觉丢人,还好开春后我们便要举家回京,若不然妾身真有弄死她的心。” 刘仲修咬牙切齿的指着她:“这门婚事还不是你从中作梗促成的,如今倒是推得干净。” 此话一出,太太竟不由笑出声:“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咱们二丫头心大着呢,不是嫌弃这家少爷贫穷,便是嫌弃那家公子庶出,如今选了她称心如意的婚事,老爷不去同二丫头掰扯竟抓着妾身不放,难道这门亲事是妾身逼的她不成?” 刘仲修恨声道:“没有因哪有果?” 太太冷笑道:“那老爷倒是跟妾身说说,因从何来?果至何处?” 第87章 贪得无厌 刘仲修怒不可遏:“有因才有果, 无因何来果, 你故意鱼目混珠, 塞给她名帖视为因,促她嫁给商贾鳏夫则为果。”最重要的是害他被同僚及城中百姓像笑话一般看待,为官这么些年,他还没这般丢人过。 太太冷哼道:“老爷此言差矣, 您口中的因果与妾身刚好相反,妾身觉得不如说成当年您不纳文氏视为因,不生下二丫头则为果,其因虽甜,其果甚苦, 倒不如没有最好。” 刘仲修脸色骤冷,怒声道:“逝者已逝, 如今还计较这些陈谷烂芝麻之事有何用?” “从老爷进屋到如今,不是您一直在同妾身计较吗?”且一直咄咄逼人。 刘仲修猛地抬手灌了一杯冷茶, 冷冷道:“为夫没那么多耐心陪你打太极,此事说了别与二丫头计较, 你就不要再不依不饶,若你不听从劝阻,为夫只能将你禁足。” 太太当即发火, 怒声道:“老爷作甚太没道理可言,莫不是为了您的官声,竟不顾妾身当家主母的脸面。” 刘仲修拂袖道:“妇人之见!说了半天还是只在乎你心底的那点小心思,须知我才是一家之主, 若因此坏了官声弄得声名狼藉,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需要我与你重复一遍吗?” “明年春我们便要举家回京,山高水远,鞭长莫及,老爷又何必在乎那已然逝去的流言蜚语,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教导二丫头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省得她嫁人后,到了夫家丢我们的脸面。” 刘仲修见她仍执迷不悟,转头看向门外,大喝道:“来人!” 门外守着的刘铁及王mama迅速进来,刘仲修恨声道:“太太病了,赶紧唤大夫过府,若是严重,便让太太在房中好好休息,不得走出房门半步。”眼神盯着王mama,疾声厉色道:“若太太病情越发严重,便是你伺候不周,这样的奴才也没有留在府中的必要,懂吗?” 王mama吓得身子瑟瑟发抖,低声道:“老奴明白了。” 太太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爷,含怒道:“老爷这是用王mama威逼妾身,进而禁足妾身,说的好听是妾身病了,实则被您禁足,你就不怕妾身同您闹起来。” “若你再不知收敛,我便提前送你回京城,去父亲跟前替我尽孝道,府中事宜你且不用担心,张姨娘是良妾,一些事宜由她出面即可。” 闻言,太太身子一僵,眼神木木的看着老爷:“为了一个二丫头,老爷当真置妾身于不顾。”连夫妻情分都不在乎! 刘仲修淡淡道:“以夫为天,这句话夫人怕是忘了吧!”说完不理屋中众人的神色,抬脚便走,到得门口处顿了顿,沉声道:“夫人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遣人告诉为夫,到得那时,夫人的病自然不治而愈。” 随后带着刘铁离开。 跪在地上的王mama早已吓得心惊胆战,压抑心底的惧意缓缓站起来,哆嗦的走到太太身边,低声劝道:“夫人,您就想开些,这胳膊从来就拧不过大腿,何况老爷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今儿您一再顶撞他,他也没有直接与您发火,想必也是体谅您的不易。” 太太神色呆愣道:“满府上下除了我,想必老爷谁都在意且都放在心底……”心里苦笑:谁让她不得老爷喜欢呢? 成亲当日,老爷拿着秤杆掀起红盖头那一刹那,她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露出失望之色,从那时起她对老爷便是又敬又爱,深怕行差踏错惹来他的厌烦,直至后来他们相敬如宾,生儿育女,如今孩子们越发成材,不知不觉间她对老爷的态度越发强硬,今日被他连番敲打,让她再一次明白老爷待她是多么可有可无。 怒发冲冠的刘仲修对身后的刘铁道:“你把二丫头安置在书房了吗?” 刘铁低声道:“奴才将二姑娘安置在书房的西侧间。” “嗯。”刘仲修脚步一抬,径直去往书房,刘铁憋着气轻声跟随其后。 书房西侧间,二丫头面如土色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太太的话像钉子一样深深锥进她心坎里,请爹爹去正房本就是为了让其与太太反目成仇,即便他二人没有恶言相向,最起码也让爹爹从心底里对她忌讳几分,没想到结果却是反将她一军,也不知待会儿爹爹回来,打算如何处置她。 刘仲修坐在案桌前,盯着案板上隽写好的‘恭顺贞静’四字久久不语,直到刘铁低声唤他:“老爷,二姑娘还在隔壁等您召唤?” “让她过来吧!”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又凌然。 刘铁低声应道,轻声出去。 刘铁去了隔壁,揖礼道:“二姑娘,老爷遣奴才过来请您去书房一叙。” 二姐脸色一白,眼眶微红,低声问:“刘管事,爹爹是不是很恼怒我?” 刘铁垂下头:…… “爹爹,可有同母亲吵架?” 刘铁依旧垂着头:……这时候您还惦记这个,他冷眼瞧着,老爷生吃二姑娘的心都有了! “爹爹,可有跟你说如何处置我?” 刘铁这回不仅垂着头,腰还弯了几分:……老爷怎可能同他一个奴才商量此事…… 探不出任何消息的二姐无奈的昂头望天,这下连老天爷也不帮她了,也不知她能不能承受住爹爹的怒火。 只是几十步路的距离,偏被她走成几丈远,就连前面不知顿过几次身,转过几次头的刘铁也不免黑了脸色,木然道:“二姑娘,您还是快点吧!若不然老爷等的着急了,还不知怎么对奴才发火。” 二姐瑟瑟道:“我也想快走,可是腿软啊……”害怕的双腿发软。 刘铁真恨不得此刻变成女子,就这样拖着二姑娘去书房。 就这般拖拖拉拉,主仆二人总算到了书房,二姐畏怯的低下头对她爹福了福身,随后缩着脖子不肯再抬头。 刘仲修见她那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不由恨恨暗骂:有贼心没这胆的东西,算计这个,鼓弄那个,如今倒弄得自己进退两难,想及此微冷着脸,低声道:“上前几步,看看案桌上这几个字?” 二姐抬头,飞快的瞥了瞥爹爹的脸色,方辍着步子慢慢往前走,刘仲修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见此,不由怒骂:“磨磨唧唧作甚?” 话音一落,二姐吓得身子一颤,不由迈开腿几步走到案桌前,下巴微低的看着桌面,低低道:“恭顺贞静。” “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 “恭敬顺从,坚贞娴静。” “既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你可有做到?” 二姐低声道:“爹爹,女儿不该忤逆母亲,如今已是悔之不及,女儿初衷真的是想给您及母亲认错,求得你们的谅解。” “结果让我听到那些意料之外的对话,是吗?” 二姐抖着身子,颤巍巍的点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爹爹怕是再也不会认她,自此之后她真的成为孤苦伶仃之人。 刘仲修越过案桌走到她面前,挥手‘啪’的打了她一巴掌,怒声道:“混账东西,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但凡她有一点敢作敢当的架势,他也不至于如此生气,他可以容忍自家儿女口腹蜜剑,但却不能容忍被人耳闻目见后竟如此畏畏缩缩,没有他刘家子孙的敢于担当的气魄。 二姐被扇的后退两步,在抬头时白皙稚嫩的脸上清晰的显出巴掌印记,她捂着脸惨笑:“爹爹竟然打我?” 刘仲修怒声道:“如此不知悔改,便是打你又如何,”顿了顿,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厉声道:“我刘家儿郎向来顶天立地,文可执笔为枪,武可双拳御敌,却不会用手杖打弱质女流,可今日你却让为父破例了……” “爹爹是觉得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您失望了?” 刘仲修恨不得在打她一巴掌:“失望?没有期望哪里失望?回归以往,你总将所有过错推到别人身上,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原因。” “爹爹,我有何错?只因我为自己谋划前程吗?” “时至今日,你还死不悔改?” 二姐讥讽道:“谁让我自小没了生母,又不得亲爹疼爱,所有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争取,如果我不为自己谋划,谁能为我殚精竭虑。” 刘仲修立着眼睛,怒视道:“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说为父不疼爱你,满府儿女除了你的哥哥弟弟们,其余女儿中为父最为疼爱你,甚至堪比三丫头,可是你呢?从来不会觉得满足,但凡有一丝丝不称你心意之事,便只会怨天尤人。” “爹爹疼爱女儿?哪里疼爱我了?是给我嫡女的身份还是给与我嫡女的嫁妆?” 刘仲修眉毛一拧,眼睛一厉,勃然大怒道:“不知死活的孽障,事到如今还这般胡乱攀咬。”便是再打她一巴掌,心中也尤为不解气,继续怒骂道:“你想成为嫡女,且不看看你姨娘生前是何身份,你要嫡女的嫁妆,你姨娘可又给你留下什么值钱的陪嫁,你说为父不疼爱你,不怜惜你……又岂会任你在府中耀武扬威,养成今日这般忤逆不孝。” “爹爹……”如同一张宣纸被他毫不留情的捅破,二姐目光凄惨的望着爹爹。 刘仲修嗤笑两声,又道:“你的这些姊妹,你大姐便不说了,自小聪慧,惹人疼爱,你三妹是嫡女,自有太太的宠爱,便是骄横跋扈些也没什么,你四妹同你一样是庶女,却最会察言观色,这些年也颇得太太宠爱,你五妹虽粗心大意但又不失憨态可掬,你六妹看着愚笨木讷,内心却聪慧伶俐,擅长拿捏分寸,你七妹虽性子阴晴不定但也乖巧可人,可是你呢?” 难道在爹爹眼中,她竟如此不堪入目,不堪到比不过众姐妹中任何一个。 是以二姐嘶声力竭的呐喊道:“可是爹爹……她们都有生母,我却没有……她们姨娘即使地位在卑微,还是会一心一意替她们筹谋划策,可是我呢?满府上下只有我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人替我谋划,我能靠的也唯有我自己。” 刘仲修怒声道:“为父对你的疼爱,你看不见还是体会不到,什么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当为父死了不成?” “爹爹对女儿是疼爱,可是您的舐犊之私对女儿来说太少了,从小到大,女儿奴颜婢膝的讨好母亲,可是得到了什么?女儿去年便已及笄,于婚事上母亲总是含糊其辞,敷衍了事,难道真要等到女儿年岁大了在匆忙配人吗?” 刘仲修转身,气愤之下将案桌上写着‘恭顺贞静’的那张宣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其脸上,横眉怒目道:“所以你便撺掇三丫头与众姐妹们为敌,妒忌四丫头能说会道,怨恨六丫头比你还深得太太的欢喜,是吗?” 二姐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沙哑道:“便是女儿算计府中众人又能怎样,爹爹怎么不问问她们是如何待我的?母亲美其名曰从小抚养我长大,可每每爹爹赏赐的东西,从来都是大姐三妹挑剩下方能与我,爹爹嘴上道疼爱我,却从未在众人面前褒奖我,只会不停的告诫我,只因我庶出的身份,无论人还是事皆不可越过三妹,在正房不可惹母亲生气,要照拂比我小的姐妹们吗?”顿了顿,泪眼婆娑道:“可是爹爹,女儿才多大?您有想过吗?” 听到此处,刘仲修脸上早已没了血色,犹不可信道:“二丫头,你到底被什么扭曲了你的心神,让你变得如此丑陋,如此面目可憎。” 二姐神情凄苦,凄然道:“若女儿事事顺您心意,自然惹人怜爱,若女儿事事忤逆,自然面目可憎。”顿了顿,又道:“女儿知晓今日这番话说出来,爹爹势必对女儿生了嫌隙,更或者从今以后都不再搭理女儿,可是爹爹……这些话憋在女儿心中好多年,憋得女儿快要喘不过气,如今我将这些委屈苦楚统统说给生我养我的您听,您听后可会理解女儿,可会同情女儿?” “如你所言,若你安守本分,可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归根究底还是你太贪心。” “爹爹,贪心有何错?女儿不贪心不狠心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大宅子里活下去吗?” “好一个活下去?”刘仲修嗤笑两声:“你觉得在这深宅大院里活的憋屈,可知外面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多少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只为了能活着,多少人家的女儿想读书识字却只能固守陈规,成日以针黹为伴,可是你呢?不但不感恩,还总以你死去的生母为要挟,既然说到此处,为父便问你,你母亲是苛待你还是责打你,不给你饭吃觉睡还是没遣婢女服侍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