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心口的刺痛总算是没有了,紫光心平稳地跳动着。千秋厘从床上坐了起来,偏头揉了揉眼角, 不卿不在房内,她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不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他可把她吓坏了。 忽然福至心灵,趁他不在,还不赶紧跑。于是她跳下床,跑到门边便去拉门,可这两扇门依旧闭得像蚌壳,半点都拉不开。 阴险的和尚! 千秋厘气得一掌拍上门,重新走回床边坐下。 揉了揉手,本来小黑被她变成了一只黑镯子戴在手腕上的,可现在黑镯子没有了。她试着催动血灵,想把小黑唤来,可试了几次也没见到那条龙出现。也不知小黑是逃出去给哥哥送信儿了,还是也被不卿给扣下了。 视线聚集到床对面挂着的那幅字上,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字瞧。 瞧了半晌,起身走到那幅字前,“忘情好醉青田酒,寄恨宜调绿绮琴。落日鲜云偏聚散,可能知我独伤心。” 上回来的时候未曾留意到,这副字的左下角还钤了一方朱文印:陆压。 原来这幅字竟然是陆压所书,怪不得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nongnong的自嘲的意味。这是陆压在极伤心的时候写下的吧?求而不得的陆压呀…… 可为何界隙也会有一副同样内容的字,那幅字又是谁写的?写字之人还掉了一滴泪在那忘字上面,生出了一个忘字精。谁写在前,谁又写在后? 还有,陆压的字为何会挂在不卿的禅房中?他不是爱慕着紫光的吗,为何要将情敌的字挂在卧房之内日日相对? 千秋厘蜷起手指轻轻叩着额头,哎,想得头疼。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萧瑟的冷风夹着雪花从门缝里灌了进来,吹得她一哆嗦。外面竟然下雪了吗? 进来两个小和尚,一个圆润,一个细瘦,都穿着厚厚的白色僧袍。 两个小和尚抬进来一只火盆,火盆里燃着炭火。小和尚将炭火盆搁在床边,在火盆上架起个铁架子,将一只小铁锅吊在了铁架子上,又煨了两只胖胖的茄子在炭盆中。 明晖直起腰,看了看那张简单却舒适的小床,嘟了嘟嘴,“才说师叔不用睡觉呢,前日一回来就叫人弄了张床。” 千秋厘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睡了两日了。 明真道:“你忧心个什么劲儿,师叔不是说了吗,不用我们整理床铺,他自己来。” 明晖抬手指指那张床,又指指炭盆,“师叔可真是越活越像个人了。”忽然意识到说得不太妥当,连忙改口,“我是说,师叔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明真抿唇一笑,催他出去,两人便出了房门。整个过程中,他俩从始至终都未看过千秋厘一眼,像是这禅房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么个人。 千秋厘知道,不卿定是又在她身上结了什么印,不用猜也知道,那道门肯定也是别人能进得出得,偏她不能的。 这混蛋和尚。 唔……那小铁锅里面煮了什么,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闻起来好香。 肚子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千秋厘巴巴地望着小铁锅,咽了口口水,脚步不受控制地向炭火盆移动,手向小铁锅的盖子伸去。 门吱地又开了。 千秋厘像只受惊的兔子,手顿在半空,懵懂地抬眼看去,便看到不卿站在门口。 她轻轻地咳了声,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回到鬓边撩了撩掉下来的一缕碎发,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坐回床上,青蛙似的鼓着嘴生闷气。 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不卿转身关上门,走到她面前,单腿蹲下,抬眼看着她,密而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片雪花,遇到热气迅速融化,像露珠一样挂在上面,被眼底角落处的一条淡淡的红丝衬着,既纯且妖。 他眉心的箭伤没有了,又变回那张完好无暇的脸。 千秋厘一愣。不卿穿了件白色的僧袍,与她从前送给烛心的鱼肚白僧袍一模一样。她双眼恍惚,一时竟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烛心,还是不卿。 千秋厘压压眼角,目光不由移到他的胸口。想起他一刀送入胸膛的那股狠劲,仍觉得心有余悸。 “不必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不卿温声对她道。 “谁担心你了?少自作多情,我巴不得你快些死。”千秋厘恼道。原来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厚脸皮的和尚。 不卿抿唇笑了笑,“把手给我。” 千秋厘坐着不动,防备地看着他。 “我看看你身子好了没有。”他又说道。 千秋厘歪过头不看他,大声道:“用不着你瞧,只要你放我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好得很!” “中气十足,看来是真的没事了。”他悠悠起身,将小几边的垫子拿了两张过来,放在火盆旁边,自己跪坐在其中一张垫子上,长指在旁边的垫子上轻轻点了点,“过来。” “什么时候放我走?” 不卿揭开铁锅的盖子,热气腾腾的白雾缭绕在空中,香气四溢。他拿了把瓷勺,盛了半碗递过去,“先吃饱肚子再说,吃了我告诉你。” 千秋厘迟疑一刻,将信将疑地坐过去,接过碗。碗里面是一碗已经炖得浓稠的粥,舀一勺入口,不知里头加了什么,又脆又嫩,鲜得她心尖儿颤。 不卿拨开炭火,取出里面的茄子。她喝粥的时候,不卿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撕着茄子皮,这样凡俗的动作,由他修长的指尖做来分外好看。 他将茄rou又撕成糯乎乎的丝儿,摆入碗中,淋上佐料,用筷子拌了拌,夹出一根儿来放进千秋厘的瓷勺中。 千秋厘就着粥将茄rou吃下,只觉得酸酸的辣辣的,格外开胃。她舀一勺粥,不卿便夹一根茄丝儿在她瓷勺里面,比不死城的不死奴还会伺候人。 “好吃吗?”不卿问。 “没有rou好吃。”她故意说道,“你给我吃rou吗?” 不卿皱眉,默了一晌,“可以考虑。” 两碗粥、两只茄子进了肚子,她彻底饱了。 不卿将东西收了出去,很快踅身回来。“起来吧,带你出去走走,你吃得太多,得消食。” 千秋厘:…… 嫌她吃得多?难道不是他喂的? “不去!” “不是想让我告诉你什么时候放你走?跟我走,我告诉你。” 也好,说不定出去后能有机会逃走。千秋厘一下便站了起来,小旋风似的冲到门边,扑闪着眼看着不卿。不卿晃了晃神,“等等。” 他转身走到橱边,打开橱门,取出一团白色的东西。走到千秋厘面前,将那团白色的东西抖落开。 是一件披风,白缎织锦的面儿,兜帽上一圈毛茸茸的白边儿,与千秋厘原来那件白披风毫无二致。 她窝在不死城不大出门,那件披风她也就穿过一次,小燕楼、荡秋千的那一晚…… 千秋厘晃神的时候,不卿展开双臂绕到她背后,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将披风上的系带系好,不紧不慢地打了个结。 打开门的瞬间,冷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直往领口里灌,千秋厘不由打了个冷战。不卿将她的兜帽拎起,盖在她头上。 不卿走在千秋厘前面,领她从后门出去。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僧袍,风不断扯动他宽舒的袖子,他背脊笔直,丝毫不畏寒。 千秋厘裹紧披风,不屑地嗤了声,御寒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经意抬眼,不觉一愣。 这玉垒云上竟然有这么大一片梅林。 盘曲的褐色枝丫被雪覆盖,雪中点缀着小小的一点红梅,惊艳极了。千秋厘活了这么多年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雪,傲雪红梅从来只是在故事里听说,并不曾亲眼目睹。 她又惊又喜,也不觉得冷了,牵起裙角就往梅林中跑去。走近一株梅树,将兜帽一掀,凑近了去瞧去闻,每一朵都是那样可爱,一股悠远的、冷冷的香。 她看着花,不卿看着她,眼角的那根细丝像被梅花染过,更红了些。 不卿抬脚向千秋厘走去,她正弯腰用手指拨弄梅花上的雪,玩得不亦乐乎。 “厘厘。” 千秋厘想也没想地应道:“嗯?”应完手一僵,站直了身子,转身面对他,冷着脸道:“不许这么叫我。” 不卿上前一步,伸出手。 千秋厘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厘厘,鼻涕流出来了。” 千秋厘下意识一吸鼻子,果然鼻子下面似乎有两条凉凉的东西。她一怔,被自己惊呆了。 不卿伸出拇指在她鼻子下轻轻抹了一把,又牵起衣袖在她鼻子下面擦了擦。 “回去吧,你都冻出鼻涕来了。” 千秋厘的脸色一点点拉下来,忽然猛地一拳捶上他的胸口,“闭嘴。” 不卿闷哼了一声,深深地皱起眉头。很快,千秋厘便看到有血从他胸口沁出,瞬间将僧袍染红了大片。 千秋厘怔了怔,上前一把扯开他的交领,便看到他胸口一个三四寸长的伤口,既未缝合也未用药,血rou外翻,由于方才被她打了一拳,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6章 小麻雀 除了心口的那道刀口, 不卿身上还遍布着其余大大小小的伤,每一道伤口都皮开rou绽着,有的甚至长出了黑色的坏疽,胸前没有一块好rou, 一眼望去, 无比的狰狞。 可这些伤,并不是千秋厘弄出来的。她那些不过是些拳脚伤,这些却是一道道利爪抓出来的伤。这算什么,苦rou计吗? “为什么不疗伤?”千秋厘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不卿, 气急败坏的, “你以为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装可怜我就会同情你?我告诉你没用的,我一点也不会心软,只要你不放我走, 我要有刀在手里还扎你。” 不卿什么也没说, 从识海摸出个寸长的小玉瓶,抵在心口处, 将那些还在往外流的血收进了瓶内, 等慢慢止了血, 塞上瓶盖将小玉瓶又放回了识海。 然后缓缓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 往胸口的伤口处擦了几把,将血迹都擦干净了,将衣领拉回来整理好,看着千秋厘道:“你现在回不了家, 界君他……不会放你过去。不如留在诸法无用,我——” “他凭什么!” 千秋厘一点赏梅的心情都不剩了,她甩下不卿,大步往回走,走了几步气咻咻地停下来,“是因为这颗心吗?因为这是紫光的心?” 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事事依着我,每日哄着我,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拿回这颗心。 “爱欲情恨都还未参透,你做的什么和尚?还妄想成神,可笑。既然你对紫光念念不忘,我成全你,把她的心还给你便是。”千秋厘背对着不卿,她心烦意乱,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颗心,“也请你成全我,让我走。” 不卿讶然地掀起眼皮,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他不解地看着千秋厘的背影,“我没有对紫光念念不忘,我念念不忘的是——” 忽然,他眉头皱了一下,右手飞快地结了个印,将千秋厘变作了一只小麻雀,放在了梅树的一根枝桠上。 千秋厘便看到自己留在雪地里的脚印以及不卿滴在雪地上的血迹全都消失了,连不卿胸前的血迹也不见了。 “站着别动,也别说话。”不卿眯眼看着前方,对她传音入密。 头一次当鸟儿,千秋厘两只小细爪子笨拙地抓紧梅枝。顺着不卿的视线看去,便看到远处过来两个身穿黑袍的和尚,一个拄着一支拐杖,由另一个和尚搀扶着缓慢走来。 离得近了,渐渐看清两人的相貌。拄着拐杖的和尚容貌俊美,神态冷冽,右腿从膝盖以下是空的,扶着他的是个笑眯眯的老和尚,满脸的褶子。 “师弟这结界的屏障形同虚设,我与师尊轻易就进来了。”老和尚明明堆了一脸的笑,千秋厘却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