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在沸沸扬扬的声响中,应春铁青着脸,走到了楚琴的面前。 他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女孩,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她脆弱的眼神中看出了过去的影子,只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时之间,他倒也分不清楚了。 吴耀说的话给他带来很大的打击,楚琴的过去太复杂,那根本就是他没有办法接受的。可是,这一切不是他自找的吗? 应春扶起楚琴的半个身子,俞锦绣终于看不下去了,“送她去医院啊!” 熟悉的声音就像是带着可以穿透一切的神奇力量一般,在话音刚落下之时,中年妇人猛地抬头。随即,她的瞳孔在骤然间放大,脸色变得煞白,就像是被冻在了原地似的,她缓缓挪过视线,目光最终落在楚琴白皙清秀的另外半张脸上。 “陈秀蓉?”俞锦绣也愣住了,好半晌才缓缓吐出这么三个字。 到了这个地步,很多话没法说,很多话也来不及说,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将楚琴送到医院,作为意外的始作俑者,陈秀蓉必然得跟着。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显得格外刺鼻,俞锦绣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林清看了看手表,最终决定先离开。 “林清,你等等。”应春犹豫再三,还是跟上了林清的步伐,俞锦绣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的妻子受了伤,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他却视若无睹,心心念念的全都是林清。但凡他过去稍微能长一点心,擦亮自己眼睛,谨慎地做任何一个抉择,都不至于沦落到这一地步。事到如今,倒是知道后悔了,可后悔有用吗? 应春丧着脸去哀求林清原谅自己,可林清不会回头,楚琴只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她决定留在赵新民身边之前的时刻,可事实不会因为她的遗憾或是痛悔而改变,而眼下蹲在走廊角落处絮絮叨叨的陈秀蓉也不止一次想要弥补一切,然而,她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自从与俞振发分开之后,陈秀蓉尝试做过很多工作,一开始,她的眼界还是高,只想要干些体面的活,只是,现实教她做人,在无数次被各单位拒之门外之后,她终于低头,决定为了糊口而工作。陈秀蓉在医院里处理医疗废品,在大街上做过清洁工,还在餐饮店干过洗碗的活,只是,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她没办法好好工作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她的两个孩子总是在出事。 “第一次出事的,是小辉。派出所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上夜班。派出所的同志说,他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要求交书本费,他没钱,也不愿意向我要,所以就去偷同学包里的钱。这年月,大家家里条件都说不上太好,人家孩子丢了钱,事情肯定要闹大,最后小辉被揪了出来。老师让他回家喊我,他不听话,别的孩子就嘲笑他,一来二去,他和人家打了起来。小辉脾气大,力气也大,一把把人家推到地上,那孩子的盆骨裂了。” 派出所的同志说林小辉还小,犯下的事就只能让家长承担,陈秀蓉每天上班赚的那么一点钱对于对方孩子的医药费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辞了那份工作,再去找别的活儿干,工资更高的工作并不是没有,只是更脏更累,陈秀蓉看开了,她想,只要能把孩子拉扯长大,她再受罪也得受着。 “可是,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要塞牙。我想尽办法筹钱,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本来以为日子能越过越好,可小婉也出事了。小婉心气高,被学校退学的事情,她一直不甘心,总想着要尽快出人头地,那回她在路上走,遇到了一个男同志,人家说让她跟着自己走,让她当演员,她一听,兴奋极了,跑回家就跟我分享这个好消息。你说这个世界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呢?我不让她去。但是,小婉这孩子,从来不听我的话。” 俞锦绣微微诧异,“她自己去了?” 陈秀蓉苦笑,“半年多了,一直都找不到人。我去报案了,可人家警察同志说了,这么找,简直是大海捞针。” 林小辉辍学了,林小婉丢了,陈秀蓉的天也塌了。过去她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又如何,运气好些的话,或许她就能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飞登天了。可是现在呢?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做的那些亏心事也好,缺德事也罢,全都是损人不利己的。 “那孩子的医药费还没还清,又得去赚楚琴的医药费了。我哪来的钱?我把命给她好了!是报应啊,我是遭报应了,楚琴也是遭报应了……” 陈秀蓉又低下头,继续自言自语起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咱们复婚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咱们复婚吧 林清可以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有时无,她加快速度往前走时,那人跟得紧些,她停下步伐时,那人也停下。 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幕令她感到无奈,楚琴落得这样的下场,全都是自作自受,可即便如此,亲眼看见楚琴血rou模糊的脸颊时,她还是心惊胆战。听说,陈秀蓉推着的那辆板车是用来运货物的,她从别人的单位把板车往外推的时候就觉得轮胎有些问题,来来回回问了人家好几次,对方都只是不耐烦地打发了她。想着把货送到清玄街边上的厂子里也就两三公里的事,陈秀蓉也没在意,就这样一路推着板车过来,压根就不知道原来轮胎出的问题还不小。 轮胎上反着扎下了三枚大铁钉,每往前多推几步,铁钉子就往轮子里钉,等到板车撞到楚琴的时候,锋利的钉子是再使劲都没法往外拔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楚琴一跌倒,脸颊就正好压在了轮下,三枚钉子一点都没客气,直接往她白皙光洁的脸蛋上招呼,现在想一想,林清仍是心有余悸。 楚琴最引以为豪的漂亮脸蛋大概是毁了,这其中受的皮rou苦先不说,光是她心灵上的创伤,那都是没法去深究的,林清不是她的朋友,可这会儿稍稍一设想,身体就一阵发酸。 现在,她是什么话都不想说,就想躲回到自己店里去,那是最安全的角落,只要回去待着,她就安心。可是,应春却像是冤魂一般紧紧跟着她不放,甩都甩不开。 “你究竟想怎么样?”林清停下脚步,回头逼视着应春。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应春第一次正面与林清对视。怀胎十月对哪个女人来说都不容易,当初怀孕的时候,林清总喊着腰酸背疼,应春从不在意,可现在,望着林清清瘦的脸庞,应春却突然在想一个问题。 这阵子,她一定很辛苦。应春被自己的念头给感动得七荤八素,他用自以为深情的眼神看着林清,却没想到得到的只是冷冰冰的回应。 “你别管我辛苦不辛苦,那不是你该cao心的事。楚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有伤得治疗,没大碍也得陪着,你去吧。” 林清一摆手,就想把应春打发了去,而他却只是用力地摇头,仿佛认为林清说的简直是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林清,你说的是认真的吗?楚琴做了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的被车撞了,真的毁了容,那也是她活该!由始至终,都是她在欺骗我,我不会怪她,但也绝对不可能原谅她!以后她是她,我是我,我不会搭理她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春心萌动,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试探与成全,通通化为乌有,在应春的心底,楚琴就是一个陌路人。不,一个路人遇到了意外,他都会抬起眼皮看人家一眼,或许还会发出“啧啧”的惋惜,对于楚琴,他却没有任何的怜惜。 楚琴是自作自受吗?林清没有去评判,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看错了应春。 过去以为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过去以为他是一个坦坦荡荡的男人,过去甚至认为他会对她从一而终,现在想来,那都是她的错觉罢了。 林清睨应春一眼,“你跟楚琴将来过得如何,不关我的事。我只希望将来你能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在我和孩子面前出现。应春,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如果你敢来纠缠我和孩子,我敢保证,你得不着任何便宜。” 林清的语气很决绝,甚至带着几分嫌弃与厌恶,应春一惊。 林清怎么变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过去的林清很温柔,她从来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在他需要陪伴和支持的时候,她总是会耐着性子来给他分析对错得失,而他虽然没有珍惜,可也是真正欣赏她,感激她的。在他看来,林清与楚琴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很善良,她的心境宽广豁达,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她能为自己创造美好的生活,不单是从不会给他添任何负担,在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在此时此刻,应春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过去对林清的不满,他只觉得自己娶到了她,那是天大的福气。 那福气差点就从他的指缝中流逝了,可好在他还有机会。刚才林清在楚琴面前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她爱他,只是他们的缘分已逝,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一心一意祝福他。 应春深吸一口气,他要进行最后一搏。 “林清,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应春深情地注视着林清,他相信只要她愿意再给自己一个机会,那么,他一定能夺回她的芳心。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见林清不出声,应春的眼睛一亮,继续说道,“过去我总以为你心里惦记着姓严的,也怪你在婚前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他,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怪了你。林清,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就不能看在我们儿子的面子上,给我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机会吗?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会好好疼你,好好疼我们的孩子。咱们复婚吧,从今往后,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再让我们分开了!” 应春用自以为深情款款的眼神盯着林清看。 他是被自己的执念给欺骗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他非认为人家不检点,一个人尽可夫的坏女人,他却捧在手心当宝贝。可是,人总有犯错的时候,现在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以林清对自己的一番心意,他是不可能被拒绝的! 应春一脸期待地看着林清,等待着她羞涩的笑脸,可没想到,他等来的,只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一声脆响,他被抽得晕头转向,刚一回过神来,令一边脸颊又遭了罪。应春愣住了,随即眼中腾起了怒火,“林——” “应春,这是我还给你的一个耳光,打醒你没有?”林清打断了他,淡淡地说道,“别以为我真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我过去是被猪油蒙了心,现在还想我重蹈覆辙?” 应春握紧了拳,呼吸声都变得重了起来,眼看着他眼中的怒气燃到了最高点,林清又笑了一声。 “看什么?以为我怕你吗?你的公司没了,你的车子没了,房子没了,楚琴的真面目也被拆穿了,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应春,别来惹我,否则,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说完,林清离开,只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而应春则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五百二十五章 精疲力尽 第五百二十五章精疲力尽 楚琴被转移到病房,医生走了出来,“你是她的朋友吗?她受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脸上的状况不太好,暂时先留院一周吧,护士会帮她处理伤口。不过,脸上留疤是难免的,到时候还需要你们这些家人和朋友好好安抚她的情绪,免得她受太大的刺激,伤害自己。” 站在病房外的没有楚琴的家人朋友,只有俞锦绣和陈秀蓉。听着医生说的话,陈秀蓉的心早就揪在了一起,理智提醒她不要在医生面前念叨着所谓报应或是因果循环,“医生,那医药费贵吗?” “医药费贵不贵要紧吗?看病贵就不看病了?”站在边上的护士没好气地回了陈秀蓉一句。 医生停顿了片刻,说道,“前期的医药费不高,主要是一些膏药和清洗伤口的费用。关键是将来——想要让她的脸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得多花些时间精力,更重要的是金钱。医疗整形在我们城市并不常见,有必要的话,可以去更大的城市,甚至是出国。” 医生的一番话听得陈秀蓉晕头转向,她知道自己不好,毕竟人是她的板车撞的,承担医药费肯定在所难免,只是,如果真要将楚琴送到国外去医治,那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别的不说,如果真有这个经济条件,她早打着飞的四处去找林小婉了,怎么可能还在这儿耗着呢? 医生没再多逗留,交代了一番之后,就转身离开,陈秀蓉盯着俞锦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应春灰溜溜地回到了病房。 俞锦绣知道应春定是被林清拒绝,也没在人的伤口上撒盐,只是,真要进病房去探望楚琴,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楚琴的脸毁了,俞锦绣不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不至于站在边上幸灾乐祸,一些故事早就应该停留在过去的,只因为楚琴的不依不饶,使得整个过程延长开来。当初俞锦绣不愿意纠缠于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可是,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她放过了楚琴,得到的却是更深的伤害,楚琴的处心积虑使得她精疲力尽,也害得她的身边人遍体鳞伤,这样的教训,她记住了。 现在的俞锦绣已经确定,往后她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伤害自己,伤害她在意的一切。 应春望着俞锦绣,欲言又止,而她只是深深地看了病房敞开的大门一眼。 俞锦绣离开之后,应春更觉得自己空有一身的劲儿,却无处使,陈秀蓉看着他,又像是祥林嫂一般,将过去的种种一一道出。 “年轻人,你说世间的事巧不巧?当年我想和锦绣她爸好,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抓住那老东西的心,你猜是谁给我想到办法的?是你媳妇啊,她给我开了介绍信,愣是去招待所弄了一个房间给我,让我拉着锦绣她爸,去把生米煮成熟饭。你说,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怎么总干?现在我撞了她,你也别怪我,她自己作孽啊!” 应春不进病房,不肯面对楚琴,反倒是愿意蹲在走廊上听陈秀蓉说着那些他从未参与的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不管人家说什么,都没法在他平静的心窝之中掀起一丝波澜。陈秀蓉又哭又笑,时而说自己一定会对楚琴负责,时而又跪在应春面前苦苦哀求,请他原谅自己的过时,应春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茫然。 “回去吧。”应春拨开陈秀蓉的手,平静地说。 陈秀蓉一怔。 “我说你回去吧,这脸也就这样了,抹点药膏花不了多少钱。今天出的事情,就当她自己倒霉了,我们不差你这么点钱。” 陈秀蓉用了好长时间才消化完应春说的话,大喜过望,连三道谢,又生怕他反悔,一个转身就跑走了。望着她的背影,应春哭笑不得,他蹲下身,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呻吟声,有护士走了过来,“里面的是你媳妇?人都给疼醒了,你还不进去看看?” 在护士责备的眼神中,应春深吸一口气,进了病房。 在大街上时,阳光洒在楚琴的脸上,仿佛能吞噬人心的鲜血缓缓往下流,当初能蛊惑人心的双眸之中写满了惊恐,那时,应春被吓坏了,他背起楚琴就往医院跑,一路上,他听着她的哭声,几乎不敢回头看她一眼。在被林清拒绝之后,他的意识突然回归,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就此抛弃楚琴,至少在这一刻,他不能不管她。 可是,他实在是怕。 那样的血rou模糊,那样的丑陋可怖,自己如玉一般的枕边人被毁了,始作俑者却是她自己,他该如何接受? 应春没有进病房,因为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楚琴,可该来的总归要来。 那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场景,此时看见了,也不过如此。 楚琴躺在病床上,脸上被厚厚的纱布包扎,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护士走了进来,“脸上的伤口要消毒了。” 护士的动作很快速,一抬起手,楚琴脸上的纱布就被揭开了。失去了纱布的遮盖,她的脸颊令人不敢直视,那狰狞的模样,就连本应对此见怪不怪的护士都倒吸一口凉气,“等伤口结痂就不会痛了,你也想开点,日子总给过不是?” 护士帮她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药水,疼痛令楚琴皱紧了眉,但她始终没有吭声。 直到护士打算重新给她包扎伤口时,楚琴才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却都清清楚楚,“有镜子吗?我想看看。” 护士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你现在别想这么多,想太多了,对伤口的恢复也不好。总之人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镜子吗?我想看看。”楚琴重复了一次。 护士一皱眉,“你这人怎么不懂事?”说罢,她又回头看应春,“你是病人的家属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说句话?病人说要照镜子,你看她现在的状态适合照镜子吗?” 护士凶巴巴的,应春却只是走到楚琴的身边,“要照镜子是吗?我带你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 日久见人心 第五百二十六章日久见人心 楚琴穿着病服,跟在应春的身后,缓缓地穿过昏暗的走廊。她依稀记得上一回住院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也是无助的,只是当时她还抱持着无穷无尽的希望。那时,她憧憬着未来,她相信只要养好身体,将来还是美好的,于是,她并不感到恐惧,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等待着命运最好的安排。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与当初的自己相比,现在的她感受不到希冀,她的内心最深处是满满的绝望,那种感觉,令她窒息。 “洗手间就在前面,你确定要去看?我提醒过你了,到时候被自己的这幅尊容吓到,可别怪我。” 应春的声音仿佛是从外太空传来,遥远而冰冷,楚琴没有看他,而是径直由他的身侧越过,走进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