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沉默一阵,祝雁停收回眼泪,冷眼看向赵有平,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若是、若是王爷当真有个万一,禅位之事也绝不能就此作罢,否则,一旦等到小皇帝长大,羽翼渐丰,迟早有一日,我等会压制不住他,到那时就当真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可世子如今太过年幼,荣郎君魄力不够,禅位给他们并不合适,也无人会服,您是王爷的妻,又是祝家人,只要、只要您认下您是先帝之子,您便是名正言顺,我等愿意效忠您,世子是您的儿子,将来,这皇位一样是世子的。” 祝雁停很想冷笑,若是萧莨没了,他会在意这些?什么江山、皇位,萧家、祝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是他们的孩子…… 这辈子他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为了这些自以为重要的东西放弃萧莨,到了如今,他清楚知道,他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要萧莨,只有萧莨,没了萧莨,其他什么都不是。 “这是你的想法?” “末将与其他人商议过,也写信给了徐卯将军。” 祝雁停不再问了:“……我想想吧。” “还请郎君不要意气用事,即便不为别的,王爷定不希望您也有个三长两短。”赵有平劝他。 祝雁停闭了闭眼:“我知道了,赵将军请回吧。” 赵有平离开后,珩儿闷闷不乐地问祝雁停:“他是什么意思?连他们都不相信父亲能回来么?” 祝雁停抚了抚儿子的脸,轻声问他:“珩儿,若是将来只有你一个人,你能做好皇帝么?” 小孩一愣:“那爹爹呢?” “……爹爹没有用。”祝雁停呐呐道,他真的没有用,若是没了萧莨,他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珩儿跳起来:“我去杀了小皇帝!都是因为他,父亲才会死出事!” 不等祝雁停反应,小孩已经跑去剑架旁,踮起脚双手取下萧莨的剑,那是当日萧莨落在河边,被他的亲卫捡回来的。 祝雁停回神时,珩儿已抱着剑跑了。 小皇帝被关押的营帐有层层兵丁把手,但珩儿抱着剑气势汹汹地冲进去,没人敢拦着。 小皇帝缩在墙角,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珩儿跑进来,吃力地拔出剑,指着他,咬牙切齿愤恨道:“你还我父亲!” 小皇帝又惊又惧,抖抖索索地往后退,明晃晃的剑就在眼前,他退无可退。 剑尖往前送时,祝雁停跟进来喝止住珩儿:“别闹了!” 小孩通红的眼睛看向祝雁停,祝雁停冷声提醒他:“你若这么杀了他,你父亲做的这些就都白费了。” 祝雁停从小孩手里将剑拿过去,瞅向缩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小皇帝,冰冷的目光里没有丁点温度,他甚至都不屑于杀这个小皇帝。 他的表哥若是回不来,旁的人是死是活,又与他有何关系。 那小皇帝却忽地扑向祝雁停,哀求他:“不要杀我,我写禅位书,我写,我这就写!” “你以为你还有的选吗?!” 祝雁停厌恶地将人挥开,他后悔了,他当真后悔了,早知这样,他就该劝萧莨直接把天下抢了,何必博什么所谓名声,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就因这个,落得今日这般生死不明的地步。 小皇帝一边哭一边求饶,祝雁停不再理他,拉着珩儿转身离开。 走出帐子,有人匆匆来与祝雁停禀报,说他们在漉水下游发现了一具尸首,看身形,或是王爷。 祝雁停闻言瞬间面色铁青,珩儿泪眼汪汪,拼命忍耐才没有当下眼泪决堤。 祝雁停咬住牙根,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顿道:“带、我、去、看。” 找到的疑似萧莨的尸身已经被运回,就在军营外,祝雁停让珩儿回帐子去,叫人领路出了军营。 揭开白布之前,萧莨的亲卫小声提醒祝雁停:“郎君,……您做好准备,不大好看。” 祝雁停面无表情地点头:“掀起来吧。” 白布慢慢掀开,祝雁停用力握住拳,紧紧盯着那逐渐在他眼前展示全貌的尸身,在水中泡发了多日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到不能看,皮rou高度腐烂膨胀,阵阵恶臭味扑鼻而来,叫人几欲作呕。 “在下游找到时就是这样,全身赤 裸,身上全都腐烂了,辨认不了身份,但先头让仵作先检验过,推断的身量、年纪,和在水中浸泡的时间,……都与王爷相符。” 祝雁停的拳头握得更紧,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具尸身,不断变幻的眸色掩盖了藏匿其中的情绪。 许久之后,祝雁停后退一步,轻闭了闭眼,低声道:“不是他。” “郎君可确认?” “不是。” 他拥抱过、爱 抚过,有过无数次亲密接触的人,哪怕当真变成这样面目全非的模样,他也认得出,这个人,不是萧莨。 祝雁停转身就走,待身边没了旁的人,才弯下腰一阵一阵干呕,眼泪不断汹涌而出。 那个人不是萧莨,可萧莨又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变成了那副模样?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头就阵阵止不住的绝望。 傍晚,祝雁停又一次去了当日萧莨落水的地方,没叫任何人跟着。 已经七日了,他要找的人依旧音讯全无。 手里那个香囊被祝雁停用力掷入河中,他站在河边上,前所未有的绝望再一次翻涌而起,就要灭顶。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明明,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恍惚间,祝雁停仿佛看到萧莨在河对岸与他招手,他浑浑噩噩地往前一步,再一步…… 滑入水中之前,有人从身后将他拦腰拉回去。 隐约嗅到熟悉的属于萧莨的气息覆盖过来,祝雁停泪流满面,数日来的痛苦和疲惫一起涌上,再支撑不住,晕倒在身后人的怀中。 第110章 重新来过 祝雁停在昏睡中又做了噩梦,他梦到萧莨被河水浸泡、高度腐烂的尸体出现在眼前,他痛不欲生绝望崩溃,只想跟着一起去,在掉下深渊之前,有人拉住了他。 骤然从梦中惊醒,祝雁停尖叫出声,被人用力拥进怀里,熟悉的气息欺近,他念了这么多日的声音就在耳边:“雁停,我在这,别怕。” 祝雁停愣住,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不可置信地轻抚着近在眼前的、萧莨的面庞,他以为他还在梦里。 帐中只点了一盏烛火,被泪水迷朦了的双眼看不真切,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却真实无比,祝雁停终于崩溃大哭。 萧莨俯下 身,任由祝雁停揉着自己脖子放声痛哭,不断亲吻着他脸上的眼泪,一遍一遍在他耳边重复:“我回来了,别怕。” 祝雁停发泄一般捶打着他着面前活生生的人:“你这个骗子!你骂我不惜命,你自己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明明答应了我会小心,你还在战场上分神!你骗我!” 萧莨没有制止他,由着祝雁停打骂,直到祝雁停的手无意识地拍到他右肩上,碰到那个第三次受伤的地方,才没忍住闷哼一声。 祝雁停立刻收了手,泪汪汪地看着他,还在无声哽咽,这会儿终于渐渐缓过劲来,才想起要问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的肩膀中剑了是吗?” 祝雁停说着像是突然回神一般,手忙脚乱地挣扎起身,想要去看萧莨肩膀上的伤,被萧莨捉住手:“已经没事了,皮外伤而已,上了药包扎过,没什么大碍。” 祝雁停一双眼睛通红,眼里全是红血丝,眼睑下乌青一片,模样狼狈至极,只怕比当日萧莨在下幽城下救下他时,还要更糟糕些。 萧莨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痕,轻声唤他:“雁停。” 祝雁停一愣,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迷了眼睛,这么久了,萧莨终于肯再这样喊他。 见祝雁停傻呆呆地没有反应,萧莨贴过去,在他干燥无血色的嘴唇上亲了亲:“雁停,我回来了,没事了。” 祝雁停不错眼地看着他:“……你到底去哪里了?” 萧莨低声与他解释了一遍,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那日他被冲下河,确实差一点有去无回,幸好求生意志坚定,在被河水往下游冲的过程中,挣扎着抱住了一块浮木,再之后他将身上厚重的铠甲脱了,在水中漂了近两个时辰,漂到了漉水下游的一处河道。 那里是徐氏的地盘,还靠近他们的一处军营,他刚一爬上岸,就被两个小兵捉住,他与那俩人近身rou 搏,将之都杀了,扒下了其中一人的衣裳换上,将之扔下河。 原本是想伺机尽快从徐氏的地盘脱身,哪知又被其他人发现,以为他是逃兵,将他赶回军营去,他只得掩藏自己的身份,装成徐氏军队里一个最低等的兵丁,混在他们军营中。 在后来,就是昨日夜里,他终于找着机会,从徐氏的军营跑出来,走之前偷摸将他们主帅刺杀了,还放了把火,烧了军营的粮仓,趁乱偷了匹马,连夜奔回。 刚一回来听闻祝雁停一人去了河边,他什么都顾不上,当即去找祝雁停,就见祝雁停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像是要往河中走,惊惧之下赶紧去将人拉回来,再之后,祝雁停就晕倒在他怀中。 起先见到祝雁停要跳河,萧莨确实又气又恼,将人抱回来后,看到他这副病弱不堪的模样,又听下头人说了这几日的事情,再听到珩儿颠三倒四地哭诉,有再多气怒都消了。 更别说,这回确实是他自己不对在先,是他让祝雁停担惊受怕这么多日。 祝雁停呆呆听完,依旧慢了半拍,眼睫才缓缓颤了颤,回过神:“那你的伤……” 萧莨轻抚着他的鬓发,安慰他:“没事,在那边军营里,我就找人讨了药,擦过了,先前你昏迷时,军医也来重新给我上药包扎过。” 他没与祝雁停说,因为在水中泡了几个时辰,伤口溃烂,被徐氏的人捉回去之后他还病了一场,高热不退,幸好他命硬,才撑了下来。 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再说出来,让祝雁停愈发难过。 总算,他活着回来了。 只是舍不得死而已,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哪怕之前对祝雁停有再多的恨与怨,他还是想要祝雁停,舍不得他,想要爱他,想和他一起白首。 他不想再折磨祝雁停,更不想再折磨自己。 “雁停,我回来了,以后都不会再出事了,我跟你保证。” 萧莨温声说着,祝雁停愣愣点头,不自觉间,又一次泪流满面,萧莨回来了,好似他从前的表哥也一块回来了。 萧莨轻声一叹,再次将快被眼泪淹了的祝雁停拥入怀中。 后头俩人一起躺上床,相拥着睡了一觉,祝雁停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连日来累积的疲惫一起涌上,在萧莨怀中哭着沉沉睡去。 再醒来辰时都快过了,萧莨不在帐中,但叫人留了话给他,让他醒了先沐身收拾一下,记得用早膳。 祝雁停感受着被子上还留有的萧莨身上的温度,终于确定昨夜发生的事情不是他在做梦,萧莨真的回来了。 心中大石落地,听到萧莨留的话,这才开始在意那些有的没的,这几日他过得如同行尸走rou一般,完全不修边幅,还被萧莨看到了,实在是…… 于是赶紧起身,叫人送热水进来,沐浴梳洗更衣。 用早膳时,珩儿过来看他,小孩先头就已和萧莨一块用过膳,这会儿依旧坐上桌,陪着祝雁停再吃些。 看到儿子的rou脸都瘦了一圈,祝雁停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脸,想着自己这几日真是魔怔了,连儿子都完全抛到了一边,丝毫未有顾及。 不过珩儿这孩子心大,并不在意这些,父亲平安回来,爹爹也恢复正常,他就很高兴,只小声与祝雁停恳求:“爹爹,你以后不要再吓珩儿了。” 祝雁停心中愧疚:“好,珩儿对不起。” “嗯。”小孩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父子俩说了会话,萧莨进门来,他刚去与部下商议完事情,毕竟他失踪这么多日,军中人心惶惶,如今他人回来了,该安抚的总得安抚。 军医随同萧莨一块进来,给他换药,看到他肩膀上的衣裳滑落,露出那道经过多次摧残后,早已狰狞不堪的伤疤,祝雁停十分不是滋味。 前几日那伤口大概没处理好,有些化脓,军医小心翼翼地帮萧莨将脓水挤出来,萧莨一声不吭,眉头都没多皱一下,倒是祝雁停和珩儿,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两张脸都皱成一团,让萧莨忍不住有些想笑。 祝雁停用力握着拳,不想自己再次失态,待到萧莨重新上了药,包扎过,他才在之身侧坐下,闷闷不乐地低声提醒他:“表哥,你以后,再不要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