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惊蛰被他自称哥哥的油腻腔给恶心得打了个寒颤。 朱瑙笑眯眯道:“你有什么好处要给我?” 袁基录愣住。他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朱瑙,顿时诧异地瞪大眼睛。随即他死死盯着朱瑙,恨、恼、怒与不甘在脸上一闪而逝,最后竟在一副十足的讨好相上定格下来。 惊蛰都为他的变脸能力感到赞叹。 袁基录涎着脸笑道:“没想到朱州牧、朱公子竟如此年轻俊秀,基录惭愧啊。” 朱瑙道:“我还有很多公事要办的。” 袁基录愣了半天,不知道他这话题是怎么接的。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说时间要紧,不想听自己废话的意思。袁基录脸皮抽了抽,赶紧把满肚子的溜须拍马咽回去,直入主题:“朱公子,你别、别杀我,我能帮你做事。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两日早就想好了很多说辞,本是拿来当做商谈的筹码要跟朱瑙谈条件的,现在只能急着自白:“袁、袁家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族,我在朝中认识很多人。你想留着卢清辉不就是想让他帮你打入那些贵戚氏族吗?他不行,我,我可以!” 袁基录躲藏的这几日也有关注过外界的事。他知道他与卢清辉都在兵祸中逃走了,可朱瑙只发了通缉令抓他,却没有发通缉令抓卢清辉,可见朱瑙有心留着卢清辉。 如今朱瑙进驻成都,他的野心已不可能在拘于蜀地。出了蜀地,天下之大,豪强林立,难道他还能像今日这样一一瓦解么?他想达成野心,必要连横合纵。而他一个商贾出身,就算自称皇室子弟,谁会买他的账?总要借助人脉的。 袁家也是大族,虽然不及卢家那么显贵,却也与许多大族有姻亲。袁基录在袁家子弟中本不算出身高的,但他拉得下脸,认了大太监做义父,与阉党权贵勾结一气,就成功坐上成都尹这样的肥差。足见他于攀炎附热是颇有本事的。 袁基录急道:“你不要觉得我的出身没有卢清辉高,我能做的官比他大,便是我比他有本事!我知道怎么拉拢讨好别人,我懂得各种规矩,卢清辉他根本不懂,他也不会老实帮你办事的!真的,我可以!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的人,不管阉党士党,我保证有办法帮你搭上关系!” 他后面说的那些朱瑙像是没听见,只对他前面那句感兴趣,歪着头道:“你做的官比他大,就比他有本事?可你死得比他早,又怎么算?” 袁基录:“……” 他强忍下骂娘的冲动,只当没听见朱瑙那句,继续厚脸皮:“谢家、刘家、薛家……哪怕是他们卢家的其他人,我也能说上话。” 他急急忙忙开始清点他蜀地之外的人脉势力,想看有没有能打动朱瑙的。然而他说了半天,朱瑙却只是在那儿笑。 袁基录渐渐发现朱瑙对他说的话题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片刻后他又重燃热情,谄媚地问道:“朱公子,你刚到成都,我知道你肯定需要用人。你需要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帮你做啊!” 朱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似在思考他的话:“的确,留着你总有派的上用的地方。” 袁基录顿时大喜。看来他有戏! 然而朱瑙又道:“不过你能做的事,也总有别人能做。何苦非要用你呢?还是算了罢。” 袁基录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讨好过很多人,什么怪性情的都见过,却就是没遇上过朱瑙这么遭人恨的。要不是有栏杆隔着,他都想扑过去从朱瑙身上咬下一块rou来! 然而他料定朱瑙肯来见他,就说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于是他继续献媚:“不不不,别人不一定能做,别人也不一定有我做得好。就说那卢清辉,朱公子,你不知道他多讨厌你,他三番两次要我除掉你。他绝不可能帮着你做事。你要是把他留在身边,他早晚找机会杀了你!只有我,只有我可以帮你。” 朱瑙微微挑了下眉:“他真这么讨厌我?” 袁基录拼命点头:“真的真的!不信你问徐瑜!” 朱瑙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又待片刻,见袁基录翻来覆去只有那些话,没什么新鲜的了,于是他转身道:“惊蛰,走吧,回去办事了。” 袁基录愣住。 他忙把手伸出围栏,想把朱瑙抓回来,可惜他的手指怎么扑腾都只能抓空:“别别别,别走啊!朱公子,你说点什么啊,不然你来干什么来了?” 朱瑙奇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袁基录又是一愣:“啊?” 朱瑙想了想,道:“其实我这人挺心软的。” 袁基录以为又有转机,忙竖起耳朵听他的话。 朱瑙道:“士兵说你哭闹得很惨,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便是见我一面。我便来让你见见,免得你留下遗憾。见完了,我该回去了。真的还有很多公事要办啊。” 袁基录:“…………” 他希望朱瑙是在逗他玩,但朱瑙真的带着程惊蛰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或者朱瑙今日来此见他这件事才真的是在逗他玩。 袁基录死死瞪着远去的二人的背影,瞪得眼珠几乎要脱眶。 片刻后,狱中又传出袁基录撕心裂肺的叫骂声:“朱瑙!!!你这逆贼!!!你这畜牲!!!你给我回来!!!” 朱瑙摇头啧了两声,揉揉被震得耳膜,赶紧走远了。 …… 成都城内的一间民宅。 卢清辉走到门口,守在门内的两名侍从忙起身道:“少尹,你要出去么?” 卢清辉默然片刻,点头:“我想出去走一圈。” 那两名侍从忐忑地对视了一眼。自打兵乱之后,卢清辉躲到了这里,数日来几乎没有出过门,尤其是朱瑙进城以后。他们听说朱瑙一直派人找寻卢清辉的下落,更对卢清辉严加保护。 卢清辉一贯厌恶朱瑙,亦曾阻挠过朱瑙的事。若他落在朱瑙手中,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则就算朱瑙不对卢清辉如何,卢清辉心高气傲,本就无法接受眼下的情形。这数日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形已消瘦了几大圈。 片刻后,侍从还是把门打开了。成天躲在屋子里也不是事,让卢清辉出去走走,没准他的状态还能好一些。 两名侍从陪着卢清辉出了门,走到城内,看到几处坍塌和烧焦的房子,卢清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侍从忙小声解释道:“少尹,这是那天乱军弄的。”那日乱军进城的时候,卢清辉的手下便护着他躲起来了,这么多天来还是卢清辉第一次看到遭乱后的成都城。 卢清辉点了下头:“我知道。”又道,“比我想的好一些。” 一名男子正在收拾一间被烧过的店面,卢清辉见状走了过去。 “这是你的店么?”他问道。 那名男子愣了愣,道:“对啊。” 卢清辉又道:“损失很多吧?” “是啊。”那人叹道,“店里的钱都被乱军抢了,货还全给我烧了,真是亏了血本了。” 卢清辉问道:“那你恨么?” 那人又是一愣。他从前没有见过卢清辉,就算见过,眼下卢清辉暴瘦那么多也认不出来了。他见卢清辉平民打扮,还以为他也是同病相怜的百姓。 于是他长吁短叹道:“恨啊,怎么不恨?官府里的那些狗官成天办狗事,在城外养一群土匪,亏他们想得出来!幸好到月底袁基录那个狗官就要被处斩了,真是大快人心!” 这人嘴里说的狗官显然只指成都原来的官员们。卢清辉又问道:“那你不恨朱瑙么?” 那人愣住,满脸茫然,显然没弄懂卢清辉的逻辑。 “恨朱州牧?为什么?朱州牧可是难得的好官!”那人道,“我们这些房屋被损毁的只要报上去,他就肯派兵给我们重建,还贴补我们银子。要我说,原来成都府那些狗官全加起来都比不上朱州牧一根小指头呢!” 卢清辉的两名侍从听不下去,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卢清辉抬手制止了。 卢清辉似乎想冲那人笑一笑,又笑不出来,只对着那人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第91章 卢清辉 顾七今年九岁,父母早亡,他已在成都城里靠着乞讨为生两年了。 他照常捧着陶碗在路边乞讨,忽见不远处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那年轻人神色癫癫,走不了几步就拉住路边的人问话。被他扯住的人大多以为他是疯子,警惕地躲开了。也有人停下陪他说话,可说了没几句,那年轻人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不多久,和人搭完话的年轻人脚步虚浮地走过来。 眼下不是什么好年头,寻常人看到乞丐都会躲开,寻乞的要自己厚着脸皮贴上去纠缠,把人缠到受不了,才有可能讨到一些东西。 顾七看那年轻人打扮不算太穷酸,连忙捧着碗凑过去,一面颠碗,一面伸手拽年轻人的衣角。 “公子行行好,给点钱,给点吃的吧。” 离那年轻人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男子,那两个男子原本走得不远不近,不像和年轻人有什么关联的样子。可看到顾七的动作后,那两人竟立刻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顾七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往后退。幸好那两个男人还没冲上来就被年轻人抬手拦住了。年轻人冷淡道:“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那两个男子讪讪地退回去。 顾七这才知道那两人原来是年轻人的侍从。这年轻人倒有些深藏不露。 年轻人从袋里掏出一些钱,放进顾七破破烂烂的陶碗里。顾七看到那钱的数量,顿时眼睛一亮:这人必是一位低调出行的富家公子了。只是不晓得这位富家公子为什么这么瘦,难道有幸生在富贵人家却不爱吃东西么? 顾七忙不迭鞠躬:“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富家公子给了钱却没走,弯下腰看着顾七。这人本身长得是俊秀的,可他瘦得脸颊都内凹进去,再加上神色很是肃然,看得顾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问道:“乞儿,你知道朱瑙么?” 顾七一愣:“啊?” 乞丐成天在街上混迹,其实消息比普通人还更灵通些。他不晓得这人什么用意,谨慎地答道:“是说阆州牧朱瑙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他如何?” 顾七又是一愣。这富家公子恐怕是有些不正常,怎么会在路上管人问这些? 然而年轻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好像非要听到他的答案。 顾七犹豫片刻,把碗抱得更紧一点,就怕自己说错话这人会把刚才的赏银拿回去:“什么叫觉得他如何?” 年轻人道:“他做了成都府的官,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顾七年纪虽小,可过了两年乞讨生活,已是少年老成。他想先判断出年轻人的立场,再顺着他说些让他舒心的话,可这年轻人眼神空洞惘然,让人摸他的不清底。 顾七只能捡着中立的话道:“朱州牧才刚进城,什么事情都还没做,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当官的说的和做的都不一样,总得过两年再看看。” 顿了顿,小声补上一句:“我希望他是个好官。” 年轻人眼波闪了闪。 片刻后,年轻人又问道:“那你觉得从前成都府的官员如何?” 顾七微怔。他七岁开始行乞,世态炎凉见得太多,世风日下听得太多,被官吏驱赶欺辱更是数不胜数。 片刻后,他控制不住讥酸地问道:“乱军进城,那些狗官还没死光吗?” 他小小年纪,说起这话来有种天真的残忍。 年轻人怔住。 他这一怔怔的时间有些久,顾七渐渐发现不对劲,担心地抱着陶碗后退,怕自己说错什么会被人把钱收回去。 那年轻人却突然开始笑。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在抖,让人分不清他究竟在笑在哭。过了一会儿,他整个身子都抖起来,嘴咧得很开,顾七才发现原来他确实是在笑。 但这笑又笑得很是瘆人,年轻人的嘴角咧到了狰狞的程度,眼泪也笑出来了。 顾七害怕地不断向后退,一抬头,才发现年轻人的两个随从正恶狠狠瞪着自己,那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的皮都给扒了。他想逃走,可路被年轻人的随从封住了,他逃不掉。 又过片刻,年轻人用手抹了把脸,把笑出的泪花抹去了,摇着头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