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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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声道:“如今这样一个江山,与当年又有何异?” “七哥!”容晚初加重了语气,唤了一声名字,将男人的目光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两人之间隔了个小茶桌,面对面地坐在罗汉榻上,女孩儿直起腰来膝行几步,从小方桌的后头绕了过去,挨近了殷长阑的身边。 她一手握着男人的手,一只手抬起来贴在他的胸口,胸腔中一颗心在砰砰地挣动,炽烈又鲜活。 她柔声道:“七哥,当年那样一个江山,也都奉你做了它的君主。绍圣皇帝不能懂你的苦心,乱象从那时就埋下了祸根,却并不是你的错。” 她跪坐在殷长阑的面前,目光温柔,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笃定力量。 殷长阑怔怔地看着她。 再强悍而勇毅的男人,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面前为她遮风避雨,也难免会有疲倦和迷惘。 容晚初心中都是怜惜,她静静地望着他,道:“七哥,世人都说守业艰难,史书上却说你荡尽妖氛,十年天下承平……我从前一生最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一看你的盛世江山。” 殷长阑目光定定地落在她面上,忽而低低地道:“阿晚。” 容晚初柔声道:“我在。”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她握着的手,贴在她面上抚了抚,手势温情而怜爱。 他神色间的犹疑和迷茫都洗去了,只剩下一片灼而明亮的光,他望着面前神色如水的少女,一个字一个字承诺似地道:“阿晚你放心,哥会重新让你看到。” 女孩儿一双杏子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殷长阑却捏了捏她的脸颊,板起了脸,道:“但你却说错了。那不是我的盛世江山,是你和我的。” 他手劲不小,但捏在容晚初面上,却卸尽了力气,只有些微微的痛和麻酥/酥的痒,让女孩儿忍不住向后仰了仰:“是我说错了话,七哥我错啦……” 娇生生的,再没有方才端庄稳重的样子。 殷长阑眼中却涌上了笑意。 他情愿他的阿晚永远这样娇憨明媚的,不必牵挂着那么多的仇恨,也不必怀着那么多的心事。 受尽宠爱,永远都不必成熟。 他站起身来,向容晚初递了一只手,将仰在榻上的女孩儿拉了起来,又捡起了掉在了方桌另一头的汤婆子,摸了摸温度,叫人上来换个新的。 他们两个前头在屋子里说话,宫人都避得远远的,这时听见了传唤,才笑容满面地进屋来侍候。 廉尚宫前头亲自带了人往九宸宫去取衣裳,这时候也回来了,一直等在外面。 容晚初就推了推殷长阑,教他到后间去换衣裳。 阿讷替容晚初换了月信用的物什,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廉姑姑方才说,那秦、秦昭仪意图弑君谋逆,罪行暴露而伏诛,外头已经传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初:我有一个做贤后的梦想…… 七哥:?我的阿晚一定是受苦了,我杀老容。 第36章 剔银灯(4) “你说秦碧华死了?!” 甄漪澜从贵妃榻上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宫女。 琥珀鲜少见到她情绪这样外露的时候——乃至与激荡之下甚至没有控制住声音的高低, 侍女连忙左右看了看, 粗使的宫人都已经被屏退下去了, 屋中只有体己的心腹。 琥珀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消息是从九宸宫中放出来的, 那边说的是‘犯妇秦氏已然伏诛, 暂时封锁夕云宫四门, 禁止随意出入、走动, 以稽查其同党’……” 甄漪澜问道:“封了夕云宫, 没有期限?” 琥珀回想了一回,肯定地摇了摇头, 又补充道:“陛下昨儿夜里就往凤池宫去了,到今天也没有移驾, 也不晓得那一位同这里头有没有什么相干……” 甄漪澜抬手揉了揉太阳xue, 向后一仰, 重新靠在了柔软的贵妃榻上。 她喃喃地道:“竟没有想到。” “谁想得到呢。”琥珀语气间也多了几分唏嘘,“当日张扬的和什么一样, 进宫来头一天就蒙召侍寝, 可惜命薄, 压不住这福分,倒教陛下在她宫里头龙体受了惊。” “那时节为着陛下昏迷不醒迟迟诊不出个缘故,那一位贵妃娘娘还在太后娘娘跟前立了志,要避居替陛下祈福三个月……那可是贵妃娘娘, 宫里头一份的主子,教人逼到这个份上。” 琥珀碎碎地说着,不乏有些感慨的意味:“这可真都是命,谁又成想这话一说出口,陛下就醒了呢。一回头连半个月都没有到,连协管后宫的凤权都有了主。” 甄漪澜神色难辨地笑了笑,道:“她原自有她的福缘。” 她这副不以为意的平静模样,让琥珀心里忍不住地替她着急。 侍女苦口婆心地道:“奴婢也知道娘娘是个不争不抢的好/性儿,可是照着这么下去,您往后在大老爷面前可怎么交代。” 甄漪澜眉目淡淡的,言辞也淡薄,道:“我还盼着谁来同我有个交代呢。” 琥珀听她越发说得不像,心里头心惊rou跳的,慌忙忙地道:“我的姑娘!老爷的前程,大/爷的体面,可都在大老爷手里把着。您当日也是为老爷夫人进的宫,如今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 甄漪澜含笑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只是难道也教我像那等没皮没脸的,八百年没见过一个男人,巴巴儿的凑到人家跟前去?” 琥珀知道她说的是那个奉了太后娘娘的命往凤池宫去的秀女袁氏。 她心里也不齿这等作为,却忍不住嘟呶道:“人家要是真格招了陛下的青眼,这宫里还不是个个地上去巴结?谁还说前头是个什么来历呢。” 甄漪澜心里并不大看好袁沛娘,却也没有非要同侍女分说个清楚。 她若有所思地低着头,随手向攒盒里捏了个小金桔,拿在手里也没有吃,就随意地揉/捏着,黄澄澄的果汁沁出来沾在她染了凤仙花的指甲缝里。 琥珀就抽了帕子,蘸了茶盏里的温水替她擦拭指尖,听着她忽而吩咐道:“你留意着凤池宫的动静,陛下什么时候走了,我要去探望贵妃娘娘。” ※ 凤池宫里,容晚初也正劝着殷长阑出门去:“太医方子开的极好,我今日再没有疼过了。里里外外都是人侍候着,再不至于有事的。” 李盈在门口团团地转圈。 殷长阑神色却十分的严肃,只道:“你还没有全好,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他看着面带忧虑替他cao着心的女孩儿,就摸了摸她的发,温声道:“哥好不容易找回了你,只想先好好地陪一陪你。别的事,你都不必忧心。” 李盈在外头杀鸡抹脖子的,听了他说这个话,一张脸都哭丧了下来。 殷长阑仿佛脑后有双眼睛似的,冷冷地道:“你再在外面弄鬼,就自去内侍省领杖。” 李盈吓得缩了头,就期期艾艾地退到了廊柱底下。 容晚初心里熨帖,一面却也知道李盈一贯是个知道分寸的,断不至于明知道主子的态度,还为一点小事出这个头。 她就牵了殷长阑的衣袖,仰着头盈盈地看着他,道:“七哥原答应了我,要做个盛世明君给我看。” 殷长阑却道:“若是做明君就连守着你这一点时间都不得,那也没有什么趣味。” 容晚初皱了皱鼻子,不肯应他这句话,只摇着他的衣袖,道:“倘若我再有什么事,必定立刻去报了你的。” 她一双杏子眼里波光沉潋,含/着笑道:“七哥倘若为我误了国事,我心中也难过得去。” 殷长阑微微沉默地看看她,虽然明知道她的意思,但她这样撒着娇的样子,也让他宁可违心也再难以拒绝。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就使杨院正在这里住下,晚些时候再诊一回。账本子先不许看了,教她们陪你说说闲话,也不准下棋熬脑子……” 事事都叮嘱了一回,又道:“但凡有什么事,绝不能瞒着我。” 容晚初就连连地点头,那模样乖巧极了。 殷长阑心里却总不大放心得下。 西间直通着后殿的正堂,宫人从大门口过,不免就掀起裘帘来,细细的冷风从这一点缝隙里钻进来,拐着弯地透进屋里。 殷长阑抬手往门前试了一试,就回转来,在容晚初坐着的矮榻前弯下了腰,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引着她将手搭在自己颈后,又探过身去捉住了肩。 容晚初被他拉了手,不由自主地挨近了他,被他另一只手勾在了腿弯,身子就贴着他离了实地。 殷长阑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个小孩儿一样轻松,就往里间去。 容晚初先时还有些惊吓,攥紧了他的衣领,俟走到落地罩底下,倒还先伸出手去替他撩/开了串珠的帘子。 殷长阑眼中就涌上些笑意。 次间就更暖和些,他弯下腰仍旧把容晚初放在了罗汉榻上,又转身出门去。 俄顷就提着一双杏色绫面的绣鞋,摆在了榻边上,见容晚初已经乖乖地自己盖上了薄被,才算放了心,道:“哥去了。” 容晚初点了点头,一面想起一桩前头记挂着的事来,拉着他的袖口,道:“……先帝朝的计相程无疾,是个才堪大用之臣,虽然告病致仕,以我猜度,多半却是为着夺嫡、拥立之事,七哥未尝不可以收为己用。” 殷长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抬手刮了刮她琼琚一点的鼻尖,道:“偏整天为这些事cao不尽的心。” 这才抽身出门去了。 到庭院里头还传来隐隐的语声,宫人称诺的声音……大约又吩咐了许多,半晌才听见皇帝起驾的唱声。 容晚初神态慵倦地靠进迎枕里,望着屏风上搭着的、男人换下来没有带走的衣衫,鼓了鼓腮,却悄悄地弯起了眼睛。 ※ 天子在凤池宫迁延了一整日,从大婚那一天之后,这还是新皇第一次幸临嫔妃。 见过了皇帝对容贵妃仿佛没有底线的宠爱和纵容,凤池宫服侍的宫人内侍们,走路时脚下都带了三分风声。 偏殿里核账的女官们,打算盘的声音仿佛都比昨日响亮了些许。 崔掌事在殿中坐了一下午,眼底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甚至偶然之间难以掩饰地在面上露出踪迹来。 到申、酉之交,众人快要下值的时候,就提前退了场,匆匆地离去了。 宋尚宫看着她的背影,含笑同阿敏感慨道:“崔大人这一日一日,宫里头千头万绪的,多少事要经她cao心,委实是劳苦功高。” 阿敏也跟着微微地笑了笑,道:“崔大人和宋姑姑都是能者多劳,如我们这样愚钝的,就是有心为主子分忧,也难以担当得起。” 花花轿子人抬人,宋尚宫被她顺手拍了一记马屁,有些受用地笑了笑,同她友善地相互吹捧:“敏姑娘也是贵妃娘娘的左膀右臂,才能被娘娘托付这样的重责。” 两下里气氛十分的轻松愉悦,仿佛谁也没有把崔掌事面色难看的匆匆早退当做一回事。 宋尚宫就趁机道:“我来的时候匆忙,只怕要回宁寿宫去一趟,倘若贵妃娘娘有什么使唤,还请敏姑娘替我周旋一二。” 她虽然名义上到凤池宫来帮忙,到底还是郑太后的人,这一点人人都心知肚明。 她说了这样的话,既给了凤池宫的面子,也轻轻巧巧地过了个明路,阿敏自然是不能也不会拦她的,就笑着点了点头,道:“姑姑直管去忙,有什么事,托个人来传个口信都使得。” 宋尚宫就笑着对她举了举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