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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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许久,关上门独自走了进去。 他环顾书房,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了那叠整整齐齐的信。 打开第一封,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映入了眼帘: “陛下: 请允许我向您致歉,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陪您走下去了……” 视野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国王靠着桌子缓缓地滑坐了下去,一股涩意翻滚了上来,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一个冰冷的事实从未如此刻这样强烈—— 以后白金汉公爵再也不会陪着他处理那些政事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先将所有信件阅读过一遍,替他整理出重要的信件了。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铺天盖地的冷意,国王抬手捂住了脸,他低沉地喘气。 从此以后,还有谁会给他一个如父亲般的拥抱? 厚厚一叠封信,每一封都代表着白金汉公爵的一次出战。威廉三世病逝之后,为白金汉公爵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还在襁褓中的侄子,更是一个动荡的,战火不休的罗格朗……这些年来,公爵就是这样,用一场又一场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战争,守住了蔷薇家族的土地。 每一次出战,他都做好了葬身沙场的准备。 国王读着信。 在每一封信中,白金汉公爵都对自己死后,国内的情形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做了详细的分析,从哪一位贵族的性格到那一个邦国可能会采取什么样的建议,什么人对王室怀有忠诚…… 如果他战死,国王能够按着他的建议稳住政局,如果他获胜,国王就不会知道他的叔父是以什么样的准备踏上战场。 这么多封信,这么多场生死未卜的战争。 人人都畏惧人命如草芥的战争,再杰出的骑士都有可能死在战争的任何一点意外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做好自己将会战死的准备? 他是当之无愧的帝国雄狮。 国王一封一封地读过去,仿佛看到了一个混乱政局在白金汉公爵的决心面前渐渐平息,看到了自己渐渐的长大。 白金汉公爵的信一直温和而坚定。 他是冷硬的将军,是勇敢无畏的骑士,也是心怀温柔的叔父。 只剩下最后一封信,比前面的所有信都要长。 “……我很抱歉,陛下,让您从出生开始就背负起整个罗格朗的命运。” 这封信是在这一次平地北地叛乱前写的,那时候他已经从疯狂中清醒,蔷薇家族疯狂的一赌获得了胜利。在以前的信里,白金汉公爵从未提及这件事,那时候他还处于疯狂的折磨之中,公爵不愿意再让他背负更多的责任了。 在最后一封信中,白金汉公爵将当初自己与威廉的选择全告诉了他。 “最后一件以前我无法告诉您的事,我希望这件事能够让您高兴一些,我亲爱的孩子。”白金汉公爵的笔迹终于带上了些轻松,仿佛压在他心上很久的重石终于放下了,“关于您的母亲……” 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国王抬起头,他意识到白金汉公爵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份礼物。 门前,黑发绿眸的女人含着泪水看着他,努力想要露出一个微笑。 第98章 漫漫长夜与曙光 壁炉里, 柴火燃烧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暖黄的火光门口的人身上, 吟游诗人拨动琴弦时出现国王眼前的虚影不再模糊了。 科雅最好的女王, 罗格朗的王太后。 他的母亲。 白金汉公爵那十几年里,守着一个不能说出去的秘密,他看守着疯了的王太后, 那是对国王的保护,也是对王太后的保护……他只等着有朝一日疯王后能够清醒,能够让国王拥有一位母亲。 这就是白金汉公爵留给他最后一份礼物。 他为国王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国王坐在地上,他仰着头,一瞬间分不清一切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 酸涩的,无法呼吸的……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如潮水汹涌而来。 黑发绿眸的伊莉诺王太后走过来, 眼中的泪水顺着她瘦削的脸庞落了下来。 她在国王面前半跪下来, 伸出双手将他拥进了怀中。她曾经失去了全世界,但现在她终于又拥有了一切,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小普尔兰。 命运对他们太过于残酷。 伊莉诺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国王的银发上, 她那双曾经从鲜血里捡起长枪,曾经将铁片磨成利刃的手在此时颤抖着。她嘴唇颤抖着, 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在蔷薇王宫望着国王的时候, 伊莉诺曾经想过等到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她该如何开口。 她想了那么多,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命运待这个家族太不公平。 她的孩子本该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王者, 可他却坐在桌边的地上,握着信,悲伤得只是个失去太多太多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小普尔兰……”伊莉诺终于哽咽地开口,她紧紧地拥着他,低声地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所以,就不需要再压抑着悲伤了,会有人在你落泪的时候拭去你的泪水,紧紧地拥抱你,不让你被寒风侵袭。 “他走了。” 国王沙哑地说。 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一个足够温暖的怀抱,一双颤抖的手,一位失而复得的母亲……时间隔了那么多年,在仇恨与冰冷中挣扎着活下后,终于有人教会了他在如此悲伤的时候,该如何让眼泪落下来。这一刻,他和所有失去亲人的孩子一样。 有一双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和模糊的记忆中一样温柔。 伊莉诺王太后的黑发垂落在国王银发上,她紧紧地拥着自己的孩子。 像曾经抱着刚出生的婴孩一样,在温暖的壁炉火光中,她低低地沙哑地哼唱起熟悉的旋律。她曾经哼着这样的旋律哄想要见父亲的国王入睡,如今她再一次哼起这旋律,希望能够抚慰自己孩子心中的悲伤。 夜幕笼罩大地,乌鸦惊飞而起。 所有离别,所有相逢,所有悲伤……都将穿过漫漫长夜。 ………… 罗格朗东南,科思索亚港口。 今天的霍金斯船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船上年轻的水手暗地里举杯欢庆终于不用受他们的神经病船长折磨,但是一些有点岁数的海盗们却沉默不语。 带着黑色斜帽的霍金斯船长一个人坐在船头甲板的栏杆上,背影看起来简直就像要跳海自杀。他手里提着一个酒瓶,正仰起头试着要再倒点儿酒出来。晃了两晃,两滴酒液落到霍金斯船长的嘴里,他“啧”了一声,随手将酒瓶扔进了大海里。 女巫笼罩在黑裙里,她遥遥看着那没有大副在,却难得安静的船长,没有去打扰他。 轱辘,轱辘。 一个小木桶滚到女巫的脚边,向上轻轻弹了一下。 女巫明白这是珍妮想要和她说话了。 她和珍妮签订的契约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是唯一能够与珍妮直接沟通的人。 女巫伸出手,按到了栏杆上。 珍妮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格蕾拉,格蕾拉……那个当初差点烧了我的帆的混蛋……白金汉公爵,他不能再来了吗?” 女巫微微一愣,珍妮一直就像位小姑娘一样,她没有想到珍妮也会敏锐地感觉到这些。 “就像威廉一样吗?” 女巫抬头看了一眼自顾自喝酒的霍金斯船长,低声应了一声。 船上的帆忽然就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不再鼓鼓地飘起来了。 海上的风刮了一夜,霍金斯船长在栏杆上坐着喝了一夜的酒。等到东方的天刚刚亮的时候,他一撑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趔趄从栏杆上“噗通”一声摔进了海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早晨来打扫甲板的海盗刚好瞅见,以为自家的船长又疯了,下海洗脑子去了。 女巫苦笑着让人赶紧将霍金斯船长从海里捞起来。 ……………… 蔷薇王宫。 刚刚升起的太阳,光芒落到瑰丽的王宫城堡塔尖上。国王与伊莉诺王太后一同站在当初白金汉公爵与国王散步时歇息的石亭。 冬天已经退去,温度比外面更高的蔷薇王宫里,蔷薇已经开始复苏。盘绕在石亭上的蔷薇藤蔓此时已经开始吐出一点点新绿的芽。国王披着猩红的大氅,伸手扶着栏杆,他已经将情绪重新压了下去。 伊莉诺王太后看着自己的孩子。 时间过得很快,在她未能参与的时光里,她的孩子已经成长得如同他的父亲一样,足够坚强。 时刻牢记自己身为君主的责任,克制着不让自己溺于悲伤。 “时间过得真快,你已经长大了。” 伊莉诺王太后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 按照当初的秘法,国王的灵魂同时存在两边的世界。但是圣廷的洗礼让国王的灵魂中携带了圣灵的气息,加之当时她见到的种种幻境,这才让她误以为秘法失败,国王被圣灵取而替之了。 如果她没有疯了那么多年,她的孩子是否会活得轻松一些,幸福一些? 她没有做到一名母亲的责任,她没能为自己的孩子挡住风雨。 国王察觉到了王太后声音里隐藏的悔恨。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不。”国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您救了我,很多次。” 在白金汉公爵留下来的最后一封信里,他告诉了国王伊莉诺王太后这么多年疯癫的原因——她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在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看到那些的时候,国王就明白了一切。 在他是“祝迟”的时候,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做噩梦,但是在醒来之后他就会忘记梦里做了些什么,只残留一种无力与暴怒。那一次圣廷利用洗礼的秘法实行暗杀的时候,他从魔鬼那里获得了答案:那是洗礼秘法的力量。 昨天他记起了一切。 所有的噩梦都是一个内容……他身处各种各样的险境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面临着死亡。 “您救了我。” 国王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