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人可以挣脱寿命的牢笼，故常言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但世间又多有神仙中人显化，传道于世人的传说，故又有诗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蜀地，青城山脚下，今日显的有些嘈杂，来往于各处的朝拜者都形色匆匆，赶着上山，无他，只因今日是二月十五，太上道祖的诞辰。 有人是忠实的信徒，也有人是听闻道祖神通赶来拜祭，不管因何而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道祖显化，能赐下些福祉。 来到这里的人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人，在山脚下铺着个水果摊子的老王头见多了这些人，自然见怪不怪，更何况每逢二月十五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要比平日里多上不少人的，老王头心里乐开了花，只因人多，他今天便能赚上比平时多几倍的钱。 短短小半天，他这褂子里已经揣了不少黄白之物，心想着今天回去可以给家里那口子添件衣裳，也能打二两小酒解解馋喽。 这时，一个身着布衣的白首老者打断了老王头的思绪，只见那白首老者目光内敛，开口道“老丈，此处可是青城山？” 老王头不敢怠慢，他虽是一个水果贩子，却也在这青城山脚下呆了不少年头，传说中的神仙倒是一个没见过，但人却是见了不少，什么人什么样，他老王头心里头也有个谱儿。 眼前这位，虽然身着布衣，白发苍苍，却气定声沉，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看那年轻人恭敬的模样，这老者定然不是一般人。 老王头道“没错，老先生，这里便是青城山。” 那白首老者听闻，转眼望去，叹了口气，在白首老者身后的那年轻人，往前一步，看了一眼白首老者，毕恭毕敬的道“爹！“ 白首老者却是冷哼一声，道”白家这门亲事，是你无福，你切莫再去饶人家清静，往后的路该如何走，全凭你自己罢了，我也管不得你，去吧！“ 那年轻人一听这话，神情变了几分，眼中似有泪光闪现，纳头拜倒在了白首老者的身后，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道”爹，文德此去，便再不回头，望您老人家保重！“ 白首老者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说道”去吧。“ 然后，迈着步子顺着山路往山上去了，而那年轻人终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水，堂堂七尺男儿任由泪水拂面，直至白首老者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才起身大步离开。 西蜀川渝之地，青城山秀丽之巅，本是人杰地灵，闲云飘渺之地。 传说此山曾有仙人停留，点化世人，故百鸟归于此处，万兽伏于此间，山顶绝巅亦有本朝太祖皇帝亲自下令督造的“长生观”，观养太上道祖。 今日，在这长生观中，香火鼎盛，人影绰绰，观中的道士也不急不忙，在观中的大殿里迎来送往。 长生观自本朝太祖年间建成，至今已有一百余年的历史，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流失，百年已过，太祖皇帝早已作古，唐国也开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的长生观主，道号玄音子，号称近百年来唐国道法最为精深的人物，就连唐国如今的皇帝对如此神仙人物也礼让三分。 但此刻就在长生观的后殿内，长生观主玄音子正接待一位来自远方的贵客。 长生观主玄音子仙风道骨，看起来不超过四十岁，风华正茂，自有一番神韵。他身后的道童清风略带惊奇的眼神望向坐在长生观主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白首老者，此人姓裴，单名一个休字。 也不知此人是何种来头，居然能被师父他老人家亲自扫榻相迎，这在清风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即便上个月唐国皇帝前来长生观，师父他老人家也只是派了大师兄前去应付，而眼前这老者却能登堂入室，着实让清风看不透。 “清风，给尊客上茶！” 清风还在发愣，听着师父的话，打了个激灵，赶紧忙活起来。 却听到一旁，玄音子说道“裴兄，一别多年，你老了！” 裴休听了，苦涩一笑，道“当年长安一别，徐兄可是算到了你我有今日之相会？” 玄音子微微一笑，直言道“岁月如刀，世事如风，贫道依然记得裴兄往昔的风采，只不过裴兄还是来迟了！” 裴休脸色微变的有些苍白，苦笑道“我这些年贪慕尘世风华，若不是有此一劫，哪里会来这青城山寻你，你说吧，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玄音子不急不忙，端起桌上的茶杯，道“裴兄先饮茶，再谈不迟。” 裴休闻言，也不追问，端起茶杯，小酌了两口，由衷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茶，好水。” 玄音子看了看裴休，摇了摇头，叹一声，“若是裴兄早一月到此，贫道还能尽力施救，可如今贫道也将不久人世，无能为力了。” 裴休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如今七十有二，已经算是高寿，他风尘仆仆从河东至此，只为玄音子而来，来之前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玄音子的这话却让他有点蒙了。 玄音子号称唐国百年来道法最为精深的人物，已经是陆地神仙之辈，怎么可能不久于人世？若是旁人这样说，裴休定然不信，但他与玄音子相识近三十载，知道玄音子这般人物，必定不会因为不想替他去疾延寿而说谎欺骗他。 但看玄音子面色如常，甚至比一旁的道童看来都要健康，怎么可能不久于人世？ “徐兄！”裴休忍不住惊呼。 玄音子平静的说道“天道轮回，自然往复，本就是天地至理，贫道又不是神仙之流，怎么可能不去那奈何桥上走上一遭，只不过却不能与裴兄同赴黄泉，实乃平生一大憾事，裴兄不比贫道化外之人，还有尘事未了，故此番前来寻贫道，只是为了讨一个去疾延寿的法子，裴兄是否？” 裴休面有羞愧的点了点头，人老贪生，他纵使是在红尘富贵中打滚了一辈子，依旧不想走的太快。 “若是裴兄早一月前来，贫道替裴兄做个法子倒也不难，只不过如今贫道有心无力，实在抱歉。” 玄音子这话让裴休的心跌到了谷底，如今天下将乱，他本想在玄音子这里求个法子，贪寿一年半载，也好将家事处理完，让他死后家中无虞，可如今玄音子自己都将不久于人世，看来是天命难违了。 “裴兄也不必悲观，当年我替令郎观命，便知令郎不是凡俗中人，不论如何，裴氏血脉断断不会就此而绝，况且裴兄还有百天之数，应该够裴兄作个了断了。我且送一首好了歌与裴兄。” 只见那玄音子站起身来，双手背负，一边走一边朗声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待玄音子唱罢，人早已消失在了殿中，只空留道童清风和裴休在殿中。 “裴休受教了！” 裴休站起身来，往玄音子消失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然后悄然离去。 半晌过后，道童清风仿若如梦初醒一般，双膝跪地，往殿门口长拜，大哭起来。 三日后，长生观第三代观主玄音子在青城山绝巅羽化，从此世间再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