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席银抬头,“殿下和哥哥的孩子,如今照看在我这里,我想请宋翁,把这个孩子送回宫中,交给金华殿的娘娘。” 宋怀玉在雪中沉默了须臾,试探道:“陛下对这个孩子……” 席银接道:“他很少提起她,也不会去看她。但我知道,他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只是不忍心而已。他对金华殿娘娘也是一样的,说到底,都是不忍心。” 宋怀玉默默地点了点头。 席银叠手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宋翁。” “不敢。都是贵人的玲珑心思。” 席银蹲下身子,揉了揉雪龙沙的脑袋,笑了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玲珑心思,仗着胆子大而已。之后,怕不知要被言官口诛笔伐成什么样了。” 她说完,眼底有些落寞。 宋怀玉看向席银,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贵人真的不在乎那些恶言吗?” 席银抖弄着雪龙沙的鼻头,“怎么会不在乎呢,每一句都会伤到我,可我知道,那些话同样也会伤到陛下,我难过的时候会在陛下身边哭,但陛下难过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能说。这世上的人的人觉得他残酷,严苛,又不敢说,才会转而斥责我。如果不是陛下,我留不下污名,也留不下姓名。” 这话听起来,说不清是喜还是悲,她似乎是想给这段话一个情绪上的交代,露了一个温暖的笑容,“陛下他……真的挺好的,甚至……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别责我……” 宋怀玉忙拱手道“不敢。” 席银抿了抿唇,把手扣入袖中,“他特别想别人对他好一点。我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把他一个人放在洛阳,太可怜了。所以,言官们骂就骂吧,我想得过去的时候就忍着,想不过去的时候,也会写些糊涂话来骂他们。” 她说完,自顾自地笑弯了眉目。 “说起来,都是陛下教的,以前哪会写什么诗啊文的。这半年,我是写越写越没限,越写越没礼了。” 宋怀玉怅然地点点头,“是啊,连老奴也读过贵人的诗文,那遣词造句……越来越像陛下了。” 席银笑道:“江大人他们看了过后,气得不轻吧。” “是啊……” 宋怀玉也跟着她笑出了声,“贵人对陛下……是真的好。” 席银没有否认,转而道:“跟宋翁说话说得都忘了,我今儿是要去盐市和牛羊市的。” 宋怀玉道:“贵人亲自采买?其实陛下已经送来了好些东西。” 席银摇头笑笑,“他又不爱吃那些。今日……是初三了,不论陛下来不来,我这儿也是要过正月的,若他来寻我,自然是他的口福,若宫门下得早,他不来,那我也不能亏待了这狗儿。” “你在胡说些什么。” 宋怀玉闻声一怔,回头见张铎独自立在雪墙下。 身着灰底素袍,手擎雪伞。 宋怀玉忙行礼退让,席银却仰起头温和地笑道:“你不是说,我对你什么都能说吗?” 张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道:“去什么地方,我跟你一块去。” 席银挽起裙摆朝他走去,继而牵着他的手道:“去盐市,过后还要去纱市和牛羊市看看。” 张铎点点头,一面握紧了她的手,将伞倾向他,一面回头对宋怀玉道:“不用跟着,回去吧。” ** 他们牵着手在市坊中行走,雪若流华,一丛一丛地从他们伞旁掠过。 席银抬头看向张铎的侧面,“你今日不列宫宴了吗?” 张铎“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她道:“累了。” “那你不怕我累啊。” “那怎么样,我给你煮碗面?” 席银捏了捏他的手,“你煮的面,怕是雪龙沙都要嫌弃。” 张铎抬手拨去沾在席银耳边的雪沫,“你以前就喜欢拿我和它来比。” “我……” 张铎抬头打断她的话,“不用说什么,我听过很多比拟,奉承讽刺都有,就你这一样听起来很窝心。” 席银站住脚步,细细想着“窝心”两个字。 显然,张铎还有没有表达的暗意,而这一层暗意,和从前一样卑微虔诚。 如果说,他这一辈子都痛恨那些在乱葬岗和他抢食的畜生,那么唯一让他情愿把自己和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关联上的理由,就是席银这个人。 他要天下都属于自己,但却想要自己属于席银。 被她抚摸,被她保护。 “欸……” “干什么。” “干什么,要你付银钱呀。” “朕没带……” “你说……什么……朕……” 他一时脱口,席银慌不迭地去捂张铎的嘴。 贩者到是没有听出什么端倪,反被席银的动作给逗笑了,忍不住道:“夫人与这位郎君真是情好。” 张铎笑了一声,口中的热气喷到席银的手上,她连忙松了手,脸颊绯红。 张铎看着她道:“不要站在这儿了,回去叫宋怀玉拿银钱。” 席银跟着他道:“一去一回,这边就散了。” 张铎朗道:“那你煮完面来吃。” “大正月,吃什么面啊……” 张铎站住脚步,回头道:“是觉得委屈了我吗?” 席银愣了愣,忽然开窍明白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你……” 张铎放下伞,张开手道:“来,我抱你回去。” (以下省略的车,明天补在老地方) *** 若要给故事一张画面来结尾,应该是观音像下相挨而卧的两个人。 对于他们而言,“尊贵”和“卑微”并非是相互离弃的两样东西。 若你要问,这二者的结局。 那么请不要诧异。 卑微之后,是生息成长的漫漫余年,尊贵则因盛极而必遭反噬。 张铎至始至终,都从属于席银。 正如“尊贵”,终将陨落成“卑微”。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