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朗行阔步行径主殿, 经过殿门时, 守在殿门两侧的弟子向他拱手作揖,其中一人道:“恭迎师兄回宫。” 朗行点了点头, 将背在身后的剑取下放到他手中,问道:“宫主可在殿中?” 弟子双手接过剑, 悉心收好,“宫主已在殿内等候师兄多时。” 朗行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这才步入殿内。 殿中陈设清雅素净,青幔竹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竹木淡香, 殿内最醒目处裱着一副字帖, 那贴上行云流水却只写了一个字——禅。 那副裱字下此刻正站了个男子,墨黑宽衫,云袖加身,眉眼俊朗, 只用一根黑玉簪半束着发,晃眼一看, 倒颇有几分佛骨禅心之气。 朗行走到这人身后单膝跪下, 拱手道:“弟子拜见宫主。” 朗禅收回端详头顶“禅”字的目光,从容转身, 面色浅漠。只见他微微俯身,手掌从袖中探出, 露出手腕处戴着的檀木佛珠, 扶起朗行手臂, “此行辛苦。” 朗行起身,目光有些黯然,说道:“弟子不辛苦,只是这次出行冶楼未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朗禅笑道:“无妨。” 朗行一向以朗禅的吩咐马首是瞻,此番去到冶楼不仅未能探听到一些风声,反倒还因为一个疯子的捣乱害他赔了三千灵石,不仅搞砸了朗禅交给他的嘱托,还丢了应天长宫的面子,他胸中一时又是愤愤又是气恼。 朗禅端详他神色一会儿便看出了端倪,问道:“可是这次去冶楼出了什么茬子?” “没有!”朗行立刻道:“这次虽未探查出什么有用的事,但绝没有出茬子!” 他从小在朗禅身边长大,一向崇敬对方的紧,惟恐自己一举一动令朗禅对他失望,是以即便出了茬子,只要是他自己能解决的,绝不会让对方知晓半分。 朗禅道:“我放心你办事,只是若遇上棘手的麻烦,还是要尽早禀报才好。” 朗行神色窘迫,张嘴半晌,猛地忆起一件事,“宫主,我在青穆寻阮矢时无意和小魔头碰了面。原本我和阮矢二人就要将他擒下的,但他暗中画了传送阵,还是让他逃跑了。” 朗禅走到后方一张书案前,朗行见状忙到一旁开始研墨,朗禅道:“阮烟死后,阮家正是焦头烂额之时。阮矢不在墨南,怎么在青穆?” 提起这件事,朗行就有些生气,他和阮矢是旧交,眼下正逢阮家一众争夺庄主之位一事,阮矢却跟个无事人一样到处游手好闲,孟浪不已,这庄主之位肯定是落不到对方身上了。 他将这些话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朗禅听罢执起一支紫豪蘸了蘸墨,意有所指的道:“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朗行放好砚台,困惑道:“宫主是在说阮矢吗?” 朗禅但笑不语,执笔在宣纸上书写,缓声道:“墨南和青穆交界处的一个小城里出了桩异事,城中大半百姓一夜之间消失。你今日才归,本不该让你前去探查之事,但眼下乃多事之秋,若应天长宫不出面查清这桩事,兴许无人会去淌这趟浑水。” 朗行扬声道:“宫主不必多虑,弟子愿前往此地查清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如是邪魔作祟,弟子必当手刃邪魔,扬我应天长宫之名!” 朗禅落下最后一笔后摊开了手,示意朗行接过。朗行接过后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激浊扬清。 临淮居海而立,临近东面的海上有一座山屿。 这山四面环海,灵气弥漫,常年隐在一片水泽云雾之间,时而消失,时而隐现,如海市蜃楼一般教人难以窥其踪影,探其踪迹。久而久之,这山便因此虚幻之景得名,唤“虚无缥缈间”。 临淮君家,便隐世于此。 闻瑕迩迷糊的感觉自己被人抱着来回走动,意识沉的厉害,耳畔间丁点声音都听不见,惟有触觉还算清明。这样浑噩的状态持续的许久,直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灌入他的喉间,他方才找回几分|身体的自主权。 他勉力掀开眼帘,视线涣散了许久才汇拢。 “醒了?” 背后传出熟悉的声音,闻瑕迩微微侧目,发觉他和君灵沉共倚在一张床榻上,君灵沉背抵着床沿,而他背靠在君灵沉怀中。 闻瑕迩嗯声应答,欲要从君灵沉怀中起身,谁料他才刚抬起一只手指,背后的人便倏的发力,把他按倒在床榻上。 他浑身无力,身体贴在床榻上便绵的更加厉害,只能偏过头看向身后人,“君惘?” 君灵沉面无表情,一手贴在他后颈间,压着声音道:“别动。” 音方落,闻瑕迩便感觉君灵沉的手顺着他裸露的后颈间探入了他的衣领,摸到了他的肌肤。 微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君,君惘?” 君灵沉垂首未语,手掌在他那块肌肤上停留几息,忽的勾住他的后领,将他的外衫连同里衣一齐扯了下来! 衣衫迅速被扯落至腰间,后背暴露在空气中,四周的凉意迅速附上他背部。 闻瑕迩肩头瑟缩了一下,想给自己拉好衣服,君灵沉又蓦地撰住他两只手臂将他从床榻上拉了起来,顺势将他身体翻了个面,让他正对君灵沉。 这一番动作之后,闻瑕迩的衣衫已经尽数滑落到了床榻上,只剩下两只手腕还固执的勾着袖袍,不让衣衫从自己身上完全脱离。 他茫然的望向君灵沉,“做什么要脱我衣服?” 君灵沉目光沉沉,视线肆无忌惮,从他裸露的脖颈开始一寸寸的往下,像是在审视什么。 闻瑕迩被君灵沉这样巡视的眼神看的有些慌,扭动着手腕想从对方掌中挣脱,“君惘,你到底想做什么?” 君灵沉眸光一滞,旋即抬首凝视他,道:“咒印消失了。” 闻瑕迩愣了愣,后知后觉的点头道:“云顾真的怨消失了,我身上的咒印自然也跟着消失……唔?” 在他说话时,君灵沉抬起他的下颌,指腹在他唇上来回摩挲,好似在擦拭什么东西。而随着对方擦拭的动作,闻瑕迩感觉自己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让他疼的蹙眉,“君惘……” 他执起未被君灵沉摁住的那只手抓住对方在他唇角摩挲的手指,含糊道:“好疼啊,你做什么啊?” 君灵沉暗声道:“擦掉。” 闻瑕迩垂眸看向君灵沉在他唇上擦拭的手指,摩挲间似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一晃而过,像血却又不是血。他眯了眯眸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手腕间挂着的衣衫却被人猛地拉下丢到了地上。 君灵沉终于放过了他的唇,勾起一旁的锦被盖到他身上后,便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闻瑕迩呆呆的看着那件被君灵沉丢到地上的红衣,唇上火燎燎的疼,“你好奇怪。” 他拉着身上的被子,低声道:“君惘,你今日好奇怪。” 君灵沉默了片刻,掀开眼帘眸光明灭的瞧着他,少顷,哑声道:“我从来便是如此,你怕了我吗。” “我不怕你!”闻瑕迩向君灵沉倾身,仰起首道:“我……我反正就是不怕你,我只是觉得你今日有些奇怪。” 君灵沉眼睫阖动,启唇许久也未吐出半个字。 这时,闻瑕迩才察觉到对方的面容有些不对。君灵沉此刻的唇色透出一种病态的白,两鬓间的墨发湿湿的贴在颊上,他愣了一下,猛然回忆起来他昏迷前的事,忙道:“你背上的鞭伤怎么样了?” 君灵沉身形微动,看模样是想从床榻上起身,“无事。” 闻瑕迩自然不信,君灵沉是个寡言的性子,即便有事也定不会同他讲,所以他一定要亲眼见过后才能放心。 “不准走!”他从裹着的被子里探出两只手抓住君灵沉的胳臂,难得强硬,道:“我要看你背上的伤!” 君灵沉侧身下榻的动作一顿,“不必。” 闻瑕迩趁势挪到了君灵沉的身后,看清君灵沉后背上的情况后,霎时失声。 霜白色的衣衫被染得血迹斑斑,辨不得原样,他紧撰住君灵沉欲从他手中抽出的胳臂,嘶声道:“……这就是你的无事?” 君灵沉背身仍旧挺直,不见半点躬曲,就这么看着好似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无事”。 “躺下。”闻瑕迩抱住君灵沉没受鞭伤波及的肩膀往床榻上倒,可君灵沉并配合他,他拉了君灵沉半晌也不曾挪动对方身形一分。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闻瑕迩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想去哪里?” 他既心疼君灵沉的伤,又气恼对方的伤是因他而起,而眼下却连让君灵沉躺下歇着都做不到,“我身上没力气,你不要甩开我。” 君灵沉闻言默然片刻,忽然抬手指着不远处的桌道:“药在那里。” 闻瑕迩忙掀开自己身上裹着的被子跑下床榻去拿。药盘上放置的东西齐全,闻瑕迩拿起药盘便往回赶。 君灵沉已经上了榻,侧身对着他。 他把药盘放到一旁,在君灵沉身后盘膝坐下,“我要脱你衣服了。” 君灵沉道:“我自己来。” 闻瑕迩点头后又立刻摇头,“你看不见背后,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不小心的话会扯的很疼。”他双臂环过君灵沉的腰,挑开对方前襟的系带,“还是我来吧。” 君灵沉顿了顿,“好。” 闻瑕迩脱下君灵沉的外衫后,君灵沉身上便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里衣。 他小心翼翼的勾住君灵沉的衣领一点一点的往下拉,每拉一寸,染着血的狰狞伤口便露出来一寸,直到他完全拉下对方的里衣,看见那杂乱斑驳的伤口几乎占满了君灵沉的整个背,连呼吸都快消失了。 闻瑕迩注视着对方后背上的伤口许久,才拿起放在药盘上放置的帕子,替君灵沉擦拭身上的血迹,擦过后,上药,包扎,其间一语未发。 君灵沉侧目朝他看过来,他收拾着药盘里的东西,问道:“除了背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吗?腿上?” 君灵沉道:“没有。” 闻瑕迩哦了一声,“腿给我看看。” 君灵沉微微一愣,随即偏过了头,道:“腿上没有伤。” “我今日才见识到缈音清君也是会骗人的。”有了方才被君灵沉唬的经历,闻瑕迩选择相信自己的双眼,他虚虚的拽住君灵沉两只胳臂,目光落到对方腿上,“你自己撩还是我帮你。” 君灵沉似乎有些抗拒,起身就要下榻走,他这反应落到闻瑕迩眼中便是心虚,哪能由着君灵沉任性。于是闻瑕迩便挪身挡到君灵沉面前阻断去路,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齐齐卷起了对方的裤腿。 随后,他便愣住了。 君灵沉身形一僵,猛地伸手放下自己的裤腿,遮住那段暴露在他视野中的肌肤。 不过,仍旧晚了一步,闻瑕迩还是看见了。 君灵沉的两双腿从脚踝开始,一直到小腿腹下方的位置,满是深浅不一的伤痕。闻瑕迩虽只无意瞟了一眼,却敢肯定这伤痕不是刀剑所至,因为太过密麻交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啃噬过留下来的痕迹一样。 虽然他极不想承认,但君灵沉腿上的这些伤痕便是让他看来都觉得心惊rou跳的紧。 他当下心思百转,君灵沉是如何受的伤?又有谁能将君灵沉伤到此种境地?为何受了伤还要留下伤痕?是君灵沉忘记抹去还是伤重到难以抹去? 他抬眸向君灵沉看去,却发觉对方薄唇紧抿,眉心微蹙,便意识到方才自己逾矩了,当即收回神思,“对不起君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强撑着腿上有鞭伤不告诉我,所以我才......” 君灵沉未答话,闻瑕迩只好腆着脸继续道歉,“君惘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伤,你别生我气。” 君灵沉仍是不说话,他料想对方多半是真的动了怒,沉吟片刻,把药盘递到君灵沉身前,道:“我出去,你自己上药成不成?别因为和我生气不上药好不好?” 说完,这回便换他下榻要走了,谁料脚还未抬出,身后的君灵沉忽的道:“不用。” 闻瑕迩一喜,“你不生我气了?” 君灵沉道:“不生。” 闻瑕迩坐回君灵沉身边,却突然觉得头有些发晕,他摁了摁额角强支起精神,欲要说话,可张口便打了个哈欠,他困了。 君灵沉掀开从他身上滑落的锦被,露出一个角,道:“你生魂受了伤,这段时日会有些嗜睡。” 闻瑕迩揉了揉眼睛,“可我有话想跟你说,睡了就......哈,你就走了。” 他又拍了拍脸颊,可仍是觉得越来越困,君灵沉把他的头放倒在枕头上,“睡觉。” 许是睡意真的上头,他竟然握住了君灵沉的一根手指,鬼使神差的道:“我想你陪我睡。” 话已出口,想收回都收不了。 君灵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身上血气重。” 闻瑕迩睁圆眼,意料之外的没遭到君灵沉的一口回绝,他不假思索的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接:“没关系,我有话想和你说。” 君灵沉却是话锋一转,问他:“闻旸,你可知这是何处?” 闻瑕迩如实答:“不知道。” 君灵沉阖上眼,眉目之间隐现出闻瑕迩看不懂的情绪,良久道:“这里是临淮。”他睁开眸凝视躺在床榻上的闻瑕迩,“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闻瑕迩蹙眉道:“临淮不就是你家吗,我为何不敢说这样的话?” 床榻上挂着的帷幕无声滑落,遮挡住床榻上二人的身影。 君灵沉侧身睡到了他的身侧,阖上双眸,看模样像是比他还困。 君灵沉问他:“你想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