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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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 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满身冰凉。 苏棠坐在黑暗里,只要微微一动就能听到铁链哗哗作响。 在静谧之中格外刺耳。 两肩的剧痛被寒气镇住了不少,疼得很僵硬麻木。 她几次险些晕过去,然只要抬手一动铁链,就又疼得清醒过来。 手上的血还没干,她神智不清地缓缓在地上写了顾清影的名字,然后把指尖放在唇边,轻轻舔舐着伤口—— 满嘴腥甜。 牢门突然一响,有人执着烛台来送药。 苏棠一抬头,等到人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相貌。 她一惊:“是你?” 花娘娇声一呼,“哎呀,小夫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丹夫人从未这么落魄过,可正因落魄而显得楚楚可怜,很惹人动心。 花娘整理着她凌乱的发丝,然后把药递到了她唇边。 散着寒气的药,对她来说是宝贝。 苏棠一口咽了下去,皱着眉头道:“原来你是叛徒。” 花娘道:“如果对阁主不忠心就叫叛徒,小夫人不也是么?” 苏棠无意与她争辩,颓然地靠在石墙上,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了。” 姑娘握着一方手绢去擦她唇角的血,“怎么会呢,小夫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漂亮,让奴家看了都动心呢。” 牢房的右上角有个小窗,只是夜色如墨,一点亮也没有。 苏棠虚弱一笑,“花娘,我还能再见到太阳吗?” 花娘反问:“小夫人想见到么?” 苏棠摇摇头,“我不知道……” 花娘道:“大人怎么忍心这么伤你呢,不过他再怎么也没伤夫人这张脸,恐怕也是下不去手罢。” 她贴着苏棠耳畔,“陆大人并非陆家亲生儿子。” 苏棠道:“怎会,他方才跟我说,陆丹蓉是他亲meimei。” 花娘掩唇一笑,“他是陆家养子,后来陆家都死光了,他为了博得些同情便以陆家独子之名见人。陆丹蓉长得漂亮,能让阁主那么倾心,想来陆大人也差不多,所以对您爱之深责之切,恨您这张脸,又偏想多看几眼罢。” 苏棠道:“随他去罢,我是将死之人,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和沈良轩也没有多大的分别了。 苏棠咳嗽两声,牵动伤处,刚刚擦净的唇角又漫出了血。 她低低问:“你呢,为什么背叛风月阁……” 花娘道:“沈阁主喜怒无常,随意就杀人,又倒行逆施,作恶无数,迟早惹了江湖众怒,奴家总要给自己想后路。” 她在苏棠身边坐下,“起初入暗杀府只是想多挣些钱财罢了,谁想后来越做越好,得了大人赏识,去给他当内应。” 苏棠点点头,“那也很好……” 花娘笑着低头一看,就着黯淡烛光看到地上的三个字,道:“哟,小夫人,这是写的谁呀,顾清影……” 她一想,“好耳熟的名字……” “哎呀,不是飞仙观的那位女道人么?” 苏棠闭着眼道:“无所谓的人,不要管她是谁。” 花娘却道:“这可是大人的仇人之女呀。” 苏棠陡然睁眼,“你说什么?” 花娘道:“陆大人早年习心法,走火入魔伤了筋脉,听闻江南名医顾从之家里祖传的一本医经可治,便叫霜夜大人去取,霜夜擅长暗杀,偷盗却不是强项,惊动了人,干脆灭了口,一了百了。” 苏棠红着眼看向她,“当真?” 花娘道:“霜夜亲口告诉我的,还说这是他少有的失误之一,很是无奈呢,可是男人在床上呀,什么都会说的。” 苏棠痴痴笑起来,“好啊,这也好,我突然又不想死了,死之前总要再帮她一把……” 花娘道:“小夫人也是多情之人呢,我听霜夜讲了个故事,原来您也会趴在地上求人,可是影君心如铁,您这样的可人儿,她一点也没有恻隐之心呢。” 苏棠道:“我做错了事情,她不原谅我也是很对的,我这样的人,下了地狱,也是要受刑的。” 花娘道:“对了,先生他也到了,小夫人不用担心自己的伤无人医治。” 苏棠双眉一蹙,“先生受过沈良轩父亲的大恩,他怎会叛离风月阁?” 花娘道:“他是妥协得太容易了,可是陆大人只是想拖延他一些时日,沈良轩收不到他的信儿,才会乱了阵脚呀,至于先生是不是真心依附暗杀府,这个就无所谓了。” 苏棠道:“你们这是养虎为患,还养到自己家里来,这种人直接杀了就是了。” 花娘摇头,“陆大人的一双儿女胎里不足,需名医救治,百里忧死了,江湖上最好的大夫就是先生了,所以杀不得。” 苏棠想起她诅咒陆子宣儿女时那人的暴怒,了然道:“随你们罢,谢谢花娘娘来陪我说话。” 花娘突然有了些慈母情怀,道:“小夫人,你若想哭一哭,我可以抱着你。” 苏棠道:“哭?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你何时听说过恶鬼也会流泪?” 花娘伸指在她脸上一刮,把一指盈亮的泪水递到她眼前,“怎么不会呢,小夫人还自欺欺人?” 苏棠哭笑不得,笑的时候带动铁链生响。 “我就算哭,也只会趁没人的时候自己哭一哭罢了,若哭给别人看,也没有人可怜我,何必惺惺作态。” 花娘道:“小夫人知道什么叫报应了么?以前属下们劝你的时候你都不当一回事,如今可终于尝到苦头了?” 她语气里带着点得意和挑衅,毫无怜悯。 苏棠唇上干裂出血,一笑就扯出更多血红,“报应?呵呵……你以为现在是所谓的……苦头?” 花娘问:“不然呢?” 苏棠抬手指了指肩头,“这里……曾被一剑穿过……” “那时候我身上一点疼也觉察不到。” 她又指一指心口,“可是这里疼得要命,比什么寒蛊,酥心散,琵琶骨被穿透……都更疼……你根本不明白,报应早就到了,只是我接受得太坦然,人人都以为我没事。” 一碗清粥摆在她手边,烛光已经没有了,花姬不知何时离去,又留下了满室黑暗给她。 像那年,她大病一场,被人拿去活埋作冥婚,眼前蒙着一方黑绸,沙土一铲一铲,填进土坑里。 纸钱,香烛,焦灼的味道满息。 苏棠摸索到那碗粥,她只要把这破碗打碎,握着一块碎片,划过手腕,或者颈脉…… 再不济,也可以像陆丹蓉那样,咬断—— 她眼睛一亮,忽然就笑了。 抬臂的动作使得伤口抽痛,她伸舌舔在手腕上,轻轻一咬,不知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办到。 她艰难地端起那碗粥,喝一口就必须歇上半天,清粥都是血腥的味道,最后一口饮尽,她指尖一松,将碗掉在了地上。 距离太近,碗没有摔坏。 她听得一声闷响,摸索到它完整无缺,立刻自嘲地笑了。 笑了两声,就成了大哭。 铁链一阵杂响,痛得她哭得更惨烈,这又促使她身子抖动起伏加剧,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她握住瓷碗往墙上砸,鲜血从两肩涌出。 一下一下,在满目黑暗里震耳欲聋。 最后终于砸碎了它,摸索碎片时弄了满手的血。 她思索着自己方才把顾清影的名字写在了何处,掌中沾着血泪,在那里胡乱涂抹,直到确信已将那三个字抹掉。 苏棠啊苏棠,就算是贱命,也要自怜。 她恨过这张脸,也恨过陆丹蓉,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有这张脸,也突然感谢起这张脸来。 她抚着自己侧脸,阴阴险险地笑出声,握着那碎片开始在地上划刻。 每一下都必须很用力,用尽所有力气,克服砭骨的寒痛,克服双肩的锁链钻骨。 时间不多了,要虔诚地,用心刻上那三个字,再重复无数次。 牢房里只有枯燥的刻划声和锁链响声,就这样响了一夜。 她想赌一赌,若真死了也就罢了。 若没死,那就…… 她已经几乎耗费了所有力气,终于寒痛稍轻,她看到微弱的光亮从那小窗透进来,于是决然抬手。 齿间咬住手腕的**,仿佛看到了陆丹蓉的尸体和她垂死的样子。 咬噬血脉,不能停—— 最后这点力气了,一定要用尽。 渗进来的日光越加温暖明亮,但是照不到她身上。 可就着这微弱的光亮,看得到她一夜的成果—— 面前的砖地上,血色之上,凌乱交杂地刻了无数句“对不起”。 口中一暖,鲜血奔涌。 本来是温暖的血,不过一瞬就凉了,下一股又涌出来,染红了袖口。 她靠在墙上,依旧咬着手腕,咬到血rou模糊,吸取着鲜血的温度。 锁链最后一响—— 齿间一松,手臂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