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诺德睁开眼睛，他感到有些眩晕。他的身体难以支持长时间的精神连接，他虚扶了一下实验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团蓝色的光晕，它现在看起来像一个不断扩散分裂的巨型细胞，它中心的蓝色逐渐变深，呈波纹状向外扩展开来，几乎要侵占圆柱体内的每一寸空间。

    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他敢打赌现在的监测到的数据会让人惊讶到难以言语。安比卡，他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没来得及问出那个问题，“你真的是，安比卡吗？”

    她给他的感觉不一样，这很难用语言描述。虽然声称外星生物拥有个性听起来极其荒谬，但诺德认为，安比卡是个害羞的，敏感的孩子，和曾经的他一样。而他方才看见的那个，美丽惊人的少女，她身上有一种他难以言说的...

    不和谐感。

    诺德找到了这个词。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显然他听到了电子音传来的提示，就像安比卡所说的，他们有客人了，而且是极其难缠的那种。

    “诺德，希望我没有打扰你的研究。”那个略显冷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诺德转过身，朝来人笑了笑，“不，完全没有，少校，正好相反，我想向您汇报一些1号的情况。”

    弗尔兰茨注视着这个青年，他额头还有残留的汗珠，这让他看上去很虚弱。不过他看起来总是这样，当初在学院的时候就已初现端倪。少年的诺德，弗尔兰茨难以避免地回忆起了一些往事，他轻轻叹了口气。

    “诺德，你不用这样称呼我，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的声线柔和了一些，这在旁人看来是极其罕见的。

    诺德有些惊讶他会这样说，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再次朝年轻的少校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这一次真诚了许多，“如你所愿，兰茨。”

    弗尔兰茨上前几步，和诺德肩并肩站着，他比诺德高上半个头，显然异种生命的改造在他身上十分成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静止的肌rou和骨骼中都流动着颇具压迫感，又令人神往的力量。

    诺德侧过头去看这位往日的学长，他的黑发剪得很短，这显得他本就凌厉分明的五官更具攻击性，此时他深蓝色的眼眸眯起，狭长的眼角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下。绝不会有人用女性化的美来称呼兰茨。他的存在，更像原始的，力量的美感。

    人类面对更高阶生物时的崇敬和卑微，就仿佛他方才看到安比卡时的感受。

    “她几天前醒过一次。”

    诺德听到身旁的声音响起，“她想要杀死我，因为我入侵了她的意识。”

    弗尔兰茨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诺德几乎是被惊到般地迅速转过头，那双柔顺的琥珀色眼眸睁得很大。

    “别这么惊讶，诺德。”弗尔兰茨轻轻笑了起来，“我只是做了一个实验，用你们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实验的冒险精神。”

    诺德垂下眼眸。在他见过那个少女之前，他绝不会相信他的安比卡会有杀死别人的意愿，但现在，他并不确定。

    “所以你让她再次沉睡？”

    弗尔兰茨点点头，“显然往常的方法对她并不有效，她醒来的很早，远超出我的预期。”

    他将手指向掌心蜷曲，慢慢收紧，那些肌rou顺从的延伸、紧绷，他盯着自己的拳心，说，“她的力量在增强，我能感觉到，因为我的也是。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他转头看了看诺德，“我在那之前从未感到过，自己和它的联系。”

    他转换了人称，诺德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巨大的蓝色光晕上。他肯定安比卡能听到他们现在的对话。

    所以感知是双向的，诺德猜想，他想起安比卡方才对弗尔兰茨到来的预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诺德？”

    诺德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冷漠声线中隐藏的一丝狂热，这让他立刻警觉起来，因为他曾无数次探查到这股狂热，在他的这位旧识身上。

    “人类即将迎来进化。”

    诺德感到心脏猛地一跳，他转过头紧紧盯着弗尔兰茨，而此时他正注视着那巨型圆柱中的那个生物，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要和那不断扩展的蓝色光晕融为一体。

    “这很危险，兰茨...”他有些艰涩地开口，他知道自己无法劝服这位曾经的友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可能，她带来的不是进化，而是毁灭。”

    弗尔兰茨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怎么，诺德？你现在认为自己费尽心思保护的朋友，有毁灭人类的意图？”

    他知道了。诺德感到一层灰暗的浓雾缠绕上了他的心脏，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我并没有...这样想...”

    弗尔兰茨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诺德，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人的恶劣扭曲到令人发指，相比之下，你把这个怪物叫做安比卡，甚至有些可爱了。”

    他没有给诺德答话的机会，他把视线转回到那个异种生物上，“我需要和她谈谈，诺德，我想你可以保证这场对话和平进行。”

    他挑眉看了诺德一眼。

    诺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弗尔兰茨，然后把目光投向那个蓝色的光晕，他看到那光晕的波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好吧，兰茨。”他轻轻地说，“不过这一次，你需要礼貌一些，客人应该等待主人的邀请。”

    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警告，弗尔兰茨勾起了嘴角，“很显然，你是对的。”

    诺德拉起了弗尔兰茨的手，然后他将另一只手掌贴在了柱体的玻璃上，在上空漂浮的光晕缓缓下降，逐渐向他的手掌出延伸。

    当它们相互接触的那一刻，诺德有一瞬间时空错位的感觉。然后下一秒，他睁开眼，他和弗尔兰茨依旧站立在实验室的中央。

    他们并没有进去安比卡的意识领域，但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和什么联结在一起，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没有刚才的不良反应，反而十分舒适，好像整个大脑浸泡在温热的水波中。

    “看起来我并不受到主人的欢迎。”弗尔兰茨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诺德意识到他并不是听见了弗尔兰茨的声音，而是感觉到了，这一切到发生在意识当中，他和弗尔兰茨，以及安比卡的意识联结在了一起。

    “我很高兴你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弗尔兰茨少校。”诺德听到安比卡的声音传来，十足的讽刺，“和你少得可怜的礼貌相比。”

    弗尔兰茨微微一笑，“我很抱歉，不过比起道歉，我想你会对一个交易更感兴趣。”

    “我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

    弗尔兰茨的脸上露出了笃定的笑容，“因为你有现在迫切需要的东西，而我，是唯一可以向你提供这些东西的人。”

    安比卡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但弗尔兰茨的神色不变，等了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诺德看到弗尔兰茨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不，什么都不想要，安比卡小姐。我只是需要你配合我进行一个实验。”

    诺德听到安比卡嗤笑了一声。

    弗尔兰茨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请放心，这并不是之前所做的将你切割成碎片的实验，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而且，诺德会负责这个实验。”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诺德惊疑地转到盯住弗尔兰茨，眼中罕见地带上了怒气，不过弗尔兰茨并没有看他。

    “作为回报，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具躯体，甚至无数具，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微笑地看着那个光晕。

    诺德感觉到安比卡的意识伸向了他，弗尔兰茨转过头来看着他，诺德读懂了他隐含的意思，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而且，他需要保护安比卡。

    他听到自己的意识说道，“是的，我会负责这个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