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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晓,大元朝帝君喜欢独自一人于旧时大隋朝皇陵旧址,磨砺其掌心风雷印。帝君原本亦是凡人出身,只是九年前于上巳节宫变后,遭遇剧变后心性大改,为人愈发冷漠。九年前,帝君凭借一介凡人之身,率当日大隋数十万兵众,与修仙界正式宣战。是夜,血流漂杵。大隋叛兵尽皆伏诛,为首的原礼部尚书诜存浩枭首后尸身挂在宫门外,三月后风干成一张薄皮。无人敢替其收尸。仙阁出动十余位弟子,皆在暴雪中叫帝君亲手持陌刀斩杀。 无人知晓,当日仍是凡人身躯的帝君究竟是如何胜了那一战的。亦无人敢窥视帝君行踪。只知自那夜大隋韶华长公主殉国后,帝君一夜白头,掌心中赫然多了一枚风雷印。无月无星的暴雪夜,金色凤凰羽翼下灿然光芒照亮了帝君的面目,狰狞如天罗刹再世,铁马铠甲,黑色陌刀下未留下一个活口。 世人皆传,大元朝帝君其人,深不可测。又谓,帝君一怒,天下血流成河。 近两年来,便连修仙界执牛耳的仙阁亦隐隐惧其锋芒,从不正面搠其缨。仙凡大战开启至今已有九年。九年来,帝君竟从未尝败绩,统帅天下兵马,将四大洲尽皆归入麾下。实乃此方世界第一等人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间无人可与之比肩。 九年后,昔日的大隋朝皇陵早已湮灭成一座荒山,人迹全无。便连那盛传有凤族秘宝的葬地,亦坟茔丛生。独有叶慕辰一人负手独立,遥遥将目光投在不远处那一座赫然高耸的墓碑前。足有一人高的石碑,雕有一头巨大的赑屃驮着,用朱笔题字,上书——吾妻韶华之墓。 韶华,生前为大隋朝长公主,殁后被封为大元朝帝君元后。生前极尽盛颜,殁后,亦享尽此界尊荣。 可是这座墓碑上,却只字不提那人的名号称谓。只有那“吾妻”二字,鳞爪飞扬,乃大元朝帝君叶慕辰的亲笔。 鲜红夺目,凄凉的,就如同这九年来他流不出的血与泪。 夜风从四面吹来,漫山荒草尽数折腰。隐约可窥见草丛深处颓然倒地的几段白玉华表,华表中仍有仙家符文显现,历久弥新。 “九年,九年呵……”叶慕辰喃喃,抬头望向这沉沉的仿佛从此失去了鲜明颜色的世界。良久,薄唇轻启,念出了那个名字。“韶华,朕……很想你。很想,很想。” 声音极低,极轻微,怕一不小心便惊动了深埋沉渊的心。 数万里之外,北俱芦洲咸海畔。 南广和手撑着额,耳边仿佛仍是亡国那夜嘈嘈切切的虫鸣与烈焰燃烧的毕剥声。暗沉的夜色流泻于梦里梦外,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味道。 鼻端扑来一阵阵熟悉的优昙花香。是曾经沉眠的九嶷山漫山遍野的优昙花,也是九年后于边陲小镇,这一室常年熏染的沉香屑。 南广和扭头看去,小三儿正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瓶内插放花枝。那花却是昔年梦中大隋朝的国花,娑婆沙华。枝干虬结劲瘦,开出层层叠叠的赤红色的花。赤色如血珠,却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奢华仪态,凑近了轻轻一吹,便千堆雪般簇簇扬扬地谢了一地。 是了,昔年他也曾感慨过,盛开时如层层叠叠的三千雪,凋谢时亦不愧这天下最盛大的一场离殇。 怪不得方才梦中他竟是血污狼藉地死了。原来小三儿今日换的却是血色婆娑。 南广和蹙眉。这不是他第一次循织梦术进入当年国破那一天,那日发生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让他揉碎了掰开了又再和着血泪重新入梦追溯一遍。这一次,却与往日梦中有些不同。 崖涘曾言,九嶷山仙法织梦术极为奇诡,入梦后施术者必需在梦中死去,以便能从织梦网中完好无恙地醒来。又言道,虽然织梦术在修仙界素有撕裂时空壁垒的传言,但实则此法颇多禁忌。初习者,往往只能沿着当年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反复回溯时光,再于梦中旁观,不可近前,更不可轻易触动昔年发生的一切过往。哪怕是境中人的一根发丝,都不可妄自触碰。 南广和一直以来严格按照崖涘所嘱,从不妄自改动因果。便如同过去的上千次一样,他今夜只是沿着九年前的大隋昭阳十一年三月三的时间线,轻轻踏足踩过去,回到了那一夜。那一夜,叛兵乱宫闱,天降暴雪。最后隐于眼前的一幕,却是灿然一大片金光,刺痛他心扉。 于梦中,他始终看不清那一片金光下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那一大片灿然金光如同羽翼自天边垂落,有遮天蔽日悍然之姿。 这一千多次的织梦术演习,每一次,南广和在梦中都以同样的死法死去。一剑穿心之痛,痛不可及。 惟有这一次,南广和竟在梦中“死后”长久地保持了意识清醒,见到了昔年绝没有见过的、叶侯兼大隋护国将军叶慕辰的热泪。 自总角至“死亡”,他从未见叶慕辰哭过。 为何梦中却莫名觉得,那不是第一次,竟莫名觉得与当年一般无二。究竟是何时何地,伴随脑海深处的每一阵潮汐起落,那人灼热的泪曾洒满襟衫,烫的他心尖儿也颤。令心疾愈发严重。 那人胸膛深处的跳动声,仿佛仍残留于耳畔,砰砰砰,激越如前方擂动的战鼓。那人呵……他在火炬下的眉眼宛然分明,仍是当年风华最盛的模样,两鬓青苍,长眉浓的如描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