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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非得退而求其次了。 “容我细思。”平怀瑱难以静下心来,目光沉沉落在李清珏半身湿衣上,轻按眉心不再久议,“待我寻一妥善之处。” 赵珂阳听出他话里浮躁,想今日周君玉之事已知因果,当为旁事细作谋划,眼下多说无益,便向李清珏道:“湿气伤骨,不若先将衣物更换了罢。” 身旁人附和半言,李清珏如何猜不到平怀瑱满心在意,故而不作推拒地向赵珂阳道谢起身。花厅别后他欲前往早前歇过的那方庭院,临行前俯身拾伞,被平怀瑱抢先一步,一手握了两柄。 李清珏不与他抢,敛首与他行出,沿廊环环绕绕,厚雨如幕在侧。 两人来到寝院房中,婢女方得了吩咐尚未及时呈上净衣来,暖身浴水亦未备妥。李清珏先至床畔坐下,转眼间见平怀瑱蹲到身前为他褪下一双鞋履布袜,后又同他坐好,抱腿将他整个儿挪到榻上,把那被雨沁凉的一双脚给仔细揣进怀中。 “还说这时节不寒人,冰似的凉。” 李清珏无以反驳,动腿抽不出来,只好抿唇将他看着。 平怀瑱紧紧替他暖着脚,向桌上油伞瞧去,问:“你冒雨出行,恐怕不是为了来舅舅府上寻我罢?” 李清珏摇头,倒还诚实。 眼前人默声把他盯着等他后话,他开口解释:“容夕与我置气,冒雨跑了,我出外是为寻他。” 平怀瑱又看那伞:“不曾寻见?” “不曾。” 毕竟夏日,怀里双足很快暖了些,平怀瑱为他脱下濡湿衣物,扯来薄被为他遮身,躺到身侧轻声哄问道:“何事置气?” 话落见李清珏眸光一紧,郁结重上心头。 床榻间静默经久,李清珏半晌叹出一口气,此间难纾愁闷欲同平怀瑱讲,又不欲同平怀瑱讲,好容易纠结罢只略略道出数字:“我每瞧见容夕怜华,都颇觉惭愧。他二人当年若未被我收养,如今也该是平凡人家爽朗少年,喜怒哀乐皆与他人同。” 不过如此两句,平怀瑱便能猜出他为何事感伤,当即将他连人带被给一并揽进臂里窝着,如常宽慰道:“你将他们视若亲子,我又何尝不愿?天下之大,来日任他二人无阻徜徉,喜怒哀乐、人间百味,定然无一缺憾的。” 李清珏听得心间寒暖交加,间或又觉无奈,想着正是那句“天下之大”,惹得容夕与他生气。 不过容夕之气总归可消,而怜华之痛如何散去?岁月可能消磨?一年、十年、二十年……也许确有一日,容夕可涤去一身戾气,品寻常喜乐;然怜华已失所爱,此生终不可得,疮痕难消。 李清珏手掌紧紧按在平怀瑱肩头,由始至终未令他知晓怜华心中之情,是故平怀瑱仅当怜华忠,却不明这忠义之下舍了舌尖血。 他弯唇苦笑,摇头作罢。 平怀瑱往他额上轻吻,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道:“我会尽快寻一妥当之处安置楼中百人,此外宫中诸事也当快些了。” 李清珏不再多想,闻言问道:“如今颇为被动,如何快?” “以退为进。我为储一日,老六便焦灼一日,若能令他急不可耐,便可化被动为主动。” “想要六皇子急不可耐,除非……” 李清珏若有所思,平怀瑱揣得他心中所想,颔首予他肯定:“我择日与父皇开诚布公一场。”说着再拥他紧些,近在耳旁道了这些日来衡量已久之计。 李清珏听得频频锁眉,细加权衡想来其实冒险,然而眼下确无妙计,倒不如兵行险着。此后几度回味,又甚觉依此计而行,太子与六皇子皆可算得是孤注一掷,至于花落谁家,便各凭本事了。 说不得六皇子究竟几多筹码,但太子之畔,他伴在身旁苦苦谋划多年,竭尽全力也要为他谋得万千缜密,至如今决不当输,也决不会输。 第七十九章 过午后雨势消停,李清珏与太子同在赵府用了午膳,见户外青天浓云已舒,晴阳复现,惦念着容夕可有回到楼中,未作小憩便动身离开。 平怀瑱同也不再久留,不过迟他半步,惜别后无言望着那道清俊背影,目送他手执青伞行过廊角,如戏里仙人,来既无声,去亦无痕。 而廊侧闲庭,俱是人间气。 平怀瑱对着空寂回廊独望良久,手自腰间折扇拂过。 从今日起,玉骨在身,他要这山河尽俯首,要天地万物凝于掌,为这早已被俗世所负之人再染烟火。 残雨自宫中攀龙翘檐缓缓坠下一滴。 御书房久未得天子莅临,倒是养心殿不分昼夜漫着汤药苦涩。 宏宣帝于此养病已有些时日,身有好转,唯咳疾始终难愈,稍一见风便胸肺生痛,咳得喉里都泛起腥气来。平怀瑱听着那日日锥心之声,因放心不下而逾矩善谏,愿皇帝切莫过分牵念国事,姑且安生休养,更莫急于出外以免再受风侵。 许是人至迟暮脾性大改,往常宫中从无一人敢谏之言,今从太子口中恳切道出,宏宣帝竟半分不悦也未生出。 大太监王公公在旁背着层汗细思着,又想许与年岁无关,只怕是道话者恰为太子,才能止了皇帝一通天怒。否则这若换作旁人,仅是一句“莫念国事”,便够他脑袋掉上十回。 然而王公公知其一不知其二,自不曾料到平怀瑱实则并非无心,乃是有意把话道得不敬且荒唐,好令宏宣帝多作思量,不再将举宫晦风尽阻于身外,自欺欺人地佯作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