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陈滩旧梦在线阅读 - 第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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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李犷犹记得她听到之后眼神明亮。

    “对,江南。”

    “江南好吗?”

    “好啊——有糖吃,有烟花,有三月烟雨,广陵,姑苏,金陵城……”

    “江南的人好吗?”

    “将军算是半个江南人,青秧觉得将军好吗?”

    “好!”青秧点头如捣蒜!

    李犷萌生出些许恶趣味,问青秧道:“将军和哥哥……谁好?”

    “一样好!”女孩思索半晌又摇起了头:“不一样的好!将军的好像温婉的水,蒙着雾气,格外好看;哥哥的好像是水边的岸,粗糙又安心!”

    ——“她嘴甜,我喜欢她。”

    叛军从最初的十万,被这个未曾读过一本兵书的将军讨伐到只剩八千。

    成都城已经被夺回,内城里刚刚安顿政治好,可是却因浮世饿殍,闹起了瘟疫。

    青秧染上了瘟疫。

    “需要把她安置在外城——但,绝对不会亏待她。”李犷对唐玉树说出口时,情绪复杂。

    唐玉树没有料想中的意气用事,只说好,“但我天天都要去看她。”

    “可以。”李犷允了:“只是……免疫的药你要记得按时吃下。”

    那日叛军是突袭来的——外城防守薄弱,被攻克得过分迅速。

    ——八千死士的恐怖之处,不亚于十万兵。

    外城失守之时,唐玉树正在内城墙上。

    他焦急地望着流民,最后跑到内城门前去,吵着要出去。

    李犷的眼神幽幽地望着唐玉树,向把守着城门的卫兵冷静地下令:“城门不能开。”

    唐玉树见到李犷,以为见到了救星:“只开一个缝,我一个人出去,不用管我死活!”

    李犷却将眼神转向别处去,像是一记白眼:“我的刀——要擅自离鞘吗?”

    “……”一时语塞因为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但内心的焦急还是无法因此而消解:“可是青秧在外面!”

    李犷总能在不合时宜的场合里,在脸上挑出笑意来,虽然是嘲讽与蔑视的情绪。他说:“呵——你没有当军人的觉悟吗?——打开城门的风险,你一个人担得了吗?”

    “没有!”唐玉树因焦急而愤怒:“我没觉悟,我参军就是为了赚军饷给青秧看病!”

    李犷知道这是真相,可李犷最不想听到真相。

    所以,唐玉树也该知道真相。

    李犷冷笑了一声:“她早该死了,若不是有我。”

    唐玉树一愣,却仍冥顽地喊着:“放我出去!”

    李犷转身走开,几步后停下来对身侧的人吩咐:“绑起来——其余人给我守好内城。耗死这八千,成都就平叛了!”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士气大振。

    ——“除了撕心裂肺的他。”

    “青秧不出意外地,死在了那场混战里面——那之后,唐玉树就不再肯和我讲话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恶心?”李犷坐在了椅子上,将下巴搁置于桌面。不及陈逆回答,他自己就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毕竟我剥夺了他去救青秧……或者说与青秧一同赴死的权力。”

    “那时候的我,病态地,甚至有点嫉妒青秧;她拥有着唐玉树所有的爱,可她明明只是一个负累。”

    “倒是我——我恨不能给他我所拥有的一切,他却还是会在我和青秧之间,选择青秧。”

    “战后唐玉树说答应过一个人,要带她来江南……那个人便是青秧。造化弄人的部分,便是青秧的江南梦——那本是我给予她的一份虚妄寄托,她当真了,他也就当真了,他为偿这一梦于是离我走了。他听青秧说起过江南少年温婉如水,如今他找到了他的那个少年,却不知道青秧口中的如水少年,是我啊。”

    “其实我不是什么传奇话本里的反派角色……骄纵如我,有时候也想求得世人的一点点体谅——于大义处:我是将军,我虽不愿,但肩上还是扛起了一份职责,我不能因他一人,让所有内城的将士和百姓承担起风险;于私心:我知道外城的屠戮残暴,他一出去,就再也不会站回我身边来了。”

    “后来我问过他——”

    当时的李犷蹙了眉,常日他眼神里的轻蔑此刻四散而去,换成一种悲戚,他说:“玉树,你就那么恨我吗?”

    唐玉树不说话。

    李犷那双眼显得格外清冷凄凉:“墙外是尽染瘟疫的流民,墙内是残存的军力,我是将军,这个决定你要我怎么做?——因为我把她挡在外面,你恨了我这么久——你可曾有过一瞬间,对我的处境有过怜悯?”

    听到李犷说出这句话,唐玉树不懂得要如何回应他。

    只抽开了李犷的手,义无反顾地转身走掉了。

    “小弟弟,你相信宿命吗?——世人传闻我年少有为,有甚者拿我当蓝本编出什么‘娇将军’的传奇故事。我听过——听罢也只会随着众人笑一下。我这种人啊,不能说没有喜欢的东西,但从唐玉树转身离开的那一日开始就明白一件事儿……”

    斟完壶中最后一点余茶,话也停顿在了这个节点。

    陈逆手里的刀早不记得在哪个节点被自己收回鞘中。只抬起头看了一眼李犷——那张与“将军”身份完全不相匹配的姣美面孔上,犹挂着一丝浅笑。

    李犷说:“很多我喜欢的……其实……注定就拥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