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卖饼在线阅读 - 第52页

第52页

    卯四会意,出门片刻后又回来将袖中一支细长信筒递给江岭心。

    江岭心打开,倒出里面的半张薄纸,苍白的指尖小心展开纸卷,细细看去。纸张所言,尽是一人。

    周焰。

    药王谷座下大弟子,一朝叛出师门,入了江湖也入了世。短短半年,搅得江湖人尽皆知。所到之处,人人喊打,无他,且听听江湖流言。

    周焰盗取唐家堡的孔雀翎。

    周焰打伤连环坞舵主龙十三。

    周焰毒死恒山派分门右使。

    周焰杀了巴山派弟子。

    周焰欠崆峒派长老钱不还。

    周焰在青楼嫖娼不给钱。

    周焰偷走青城山山主瘸腿的老娘至今不还。

    ……

    有没有人能在半年内招惹大半个江湖。

    有,周焰。

    惹是生非,无恶不作。

    薄纸在烛灯上燃起一缕青烟,江岭心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他有片刻间已忘了桌上堆积成山的卷宗,稍稍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尽剩一人。

    周焰,你不跟我走,我便让你无路可走。

    “嗯……”江岭心忽然皱眉闷哼出声,腹中小东西猝不及防地狠踢了他几下。微凉的掌心抚上高隆的腰腹,江岭心垂下头,睫毛长密如鸦羽,遮住眸光清冷的双眼。他心道,周焰,你的小东西都会为你打抱不平了。

    你回不回来。

    第64章

    天色将明时,江岭心把案上卷宗处理完,炉中冷香燃尽,眼底才浮现几分疲惫。

    卯四守了一夜,及时递了一方浸水的温热手帕过去。

    江岭心将帕子按在眉间遮住乏色,薄唇苍白,静默良久,道:“传讯给戌十一,让他在江湖上散布消息,就说……武林盟的藏宝图在周焰身上。”

    卯四会意,应道:“遵命。”

    江岭心指尖轻轻摩挲在腰腹,又道:“让跟着周焰的影卫都经心些,不许旁人伤他太狠。”

    卯四顿了顿,沉声道:“是。”

    江岭心将帕子丢开,撑着后腰缓缓起身走向床榻,轻裘一件件解开,直到仅剩里面雪缎长衣。除去厚重华贵的衣袍后,卯四只觉得主子这几个月来清瘦太多。肩骨单薄,脖颈纤长,从背后看去腰身不增反窄,唯有腹部高隆。行走间,风盈袖中,意外地显出几分孱弱。

    卯四垂眸,指尖一紧,不敢再看。

    江岭心没有察觉,和衣躺下,阖眸低声道:“去外面候着,一个时辰后叫醒我。”时间留给他的并不多,他需得在师父回府之前,将天衣府拢在掌心里,还得把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解决掉。

    此二事,都迫在眉睫。

    金陵初雪时,江岭心肚子里的小东西已长有八月余,原本就疲惫的身子更显吃力了,久坐也痛,站着也痛,难以安枕。

    卯四劝江岭心去边郊的温泉山庄里静养些时日,只是这些话说出去也是无用。

    “躺着等死么?”江岭心捧着一杯热茶,茶雾氤氲里眉眼依旧清艳冷厉,“若不能将天衣府牢牢掌控,就算舒舒坦坦生下这个孩子又能如何,能护它几日好活?”

    卯四低头无言。

    江岭心慢慢转着掌心里的白瓷玉盏,道:“师父下月中旬回金陵……”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锤定音:“小东西,我最多再给你二十天,多一天都不行。”

    第65章

    江岭心没有想到,他连二十日都未撑到。

    前些日子乌蒙国进贡了一件宝物血玉流鸢,还未走至金陵就被劫走,来使被杀,宝物下落不明。陛下将此事交给天衣府去查办,如今嫌犯落网,关押刑部水牢,审了数日都未能问出宝物下落。

    江岭心被磨光了耐性,冒着大雪到了刑部,亲自带着人去审。三十六道酷刑,血染水牢,终于在天色将晚时问出了宝物的踪迹。许是那天狱中惨叫惊了腹中孩儿,亦或是牢里寒气太甚。走出刑部的时候,站在江岭心身后的随侍分明看到主子脚下踉跄两步,只手撑住了门栏。

    随侍一惊,想要伸手去搀。江岭心先一步站稳了身子,神色如旧,道:“走吧。”

    随侍收回手,未敢多想。江岭心拢在雪白狐裘下的手稍稍施力按在下腹,从容踏过满地落雪,上了马车。直到暖帘落下,江岭心眉间才浮起难忍的痛色。

    风雪未歇,路上起了冰,马掌打滑,马车只能慢吞吞地在路上行。从刑部至天衣府,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里始终安静无声。

    待到了天衣府门前,车夫毕恭毕敬道:“少府主,到家了。”

    马车中,无人应声。

    江岭心正咬紧了牙忍着阵痛,乌木窗牗上是深深的指痕。隆冬天气里,车厢未置炭盆冷如冰窖,江岭心却疼出一身汗,散落下的发丝被打湿,粘在苍白的脸上。身下柔软的团花靠背此时仿佛一点用都没有,腰下的痛楚令他止不住地颤抖。

    车夫又唤了声:“少府主?”

    江岭心收回扣在窗牗上冰冷发抖的手,拢住身上狐裘披风,将阵阵发紧的腹部遮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知道了。”

    车门打开,暖帘挑起,江岭心没有理会侍从们伸出的手,自己从车上下来。他如今手心里尽是冷汗,披风的长帽遮住他被汗水湿透的额头,只露出半张苍白清瘦的脸。雪被踩出闷闷的声响,夜色已深,自然无人看出脚印有深有浅,短短一段路走的人有多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