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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昀说梦魇越久这印记便会越深,若是梦魇得不到扼制,便会从后颈一直蔓延到整个后背。经脉经年累月受制,终有一日会爆裂而陨。 到那时整个人便会变成一个手不能提重脚不能行远的废人。 他的巴掌已经覆盖不住这个印记,有一尾红丝已经游蛇似的潜到了肩胛骨。 卫思宁半天没有出声,喻旻回头看过去,正撞上卫思宁沉得积冰的脸,一双无甚温度的眼睛紧紧咬着他的后颈。 喻旻脑子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清醒过来。自后颈的印记长出来以后,他每晚都细心藏着。挑能遮挡的里衣穿,将头发束在脑后,甚至欢爱的时候都特别注意姿势。 这印记平时颜色很淡,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每次他大汗淋漓从梦中醒来便会格外清晰,他以为它只会在自己梦魇时心绪混乱才会出现,不想原来碰着热水也会出来。 他慌忙转过身子面对着卫思宁,动作大地溅起老高的水花,糊了两人一脸。伸手把头发拢到脑后。 卫思宁盯着他,“遮什么遮,这时候了还不想让我看见?” 喻旻隔着雾气看他,说:“不好看。”他探手摸了摸自己后颈,没什么特殊的触感,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块丑陋又恶心的印记。 他自己从镜子里看过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了,如今它只会长得更大更狰狞,也必然更叫人恶心。 喻旻仰着头问卫思宁,“是不是好难看?” 卫思宁拿起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水痕,边擦边道:“不难看,像朵花似的,颜色也很漂亮。” 喻旻愣愣地任他给自己擦身子,半晌才喃喃道:“你就哄我吧。” 他看着身下的水流继续发愣,又过了一会,又听他道:“曲昀说它完全消掉需要好多年,就算吃下解药也不行。” “没关系。”卫思宁说,“我觉得不难看,真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喻旻看着他。“可是我讨厌它。” 这个印记仿佛是某段记忆的提醒物,只要它存在一天,他就得陷在沼泽的淤泥里挣脱不得。 “曲昀告诉我说你的梦魇已经得到控制,全靠的你自己。”卫思宁边说边伸手慢慢探向他的后颈,想再看看那东西,“宝贝,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不是靠我自己。”喻旻努力忍着不适没有躲,等着卫思宁的手指碰上那块皮肤,“靠的是你。” “嗯?”卫思宁顿了顿,掌心按上印记,轻轻揉着。 “你记不记得我有一回说梦见你死了。” 曲昀只同他说黄粱梦会让人陷入痛苦的梦魇,并未告诉他这个梦魇是下毒人精心制造的,更没有说喻旻的梦魇是何模样。 卫思宁短暂回忆了一瞬,确实有这回事。 “曲昀应当不会告诉你。那段时间我每日都做那样的梦,每天你都要在我面前死一回。” “嘶——”喻旻觉得后颈一痛,卫思宁乍一听见,手上失控捏疼了他。 喻旻忍着痛赶紧安慰道:“现在好多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做梦了。” 卫思宁张了张嘴,觉得喉头涩得慌,“这就是你的梦魇?一直都是这个?” 喻旻将头靠在卫思宁身上。他像一个独自负重的旅人,重负难行的时候突然有人心疼地问他累不累。 或许他固执坚持,自骄自傲不肯低头。但如果有人愿意听一听他一路行来的艰辛,他觉得也很好。 他抓着卫思宁的手把玩,一边慢慢同他细说。 从伽来营帐一直讲到每一次梦魇。 “我每天都在害怕后悔。害怕你真的会在我面前没了,后悔没有早一些送你回盛京,甚至后悔同你表明心迹。如果我没有跨出这一步,或许你过得更自在。” 卫思宁抽回手,捧起他的脸,拧着眉头糟心道:“又开始说胡话了。” “的确是胡话,”喻旻眨着眼道:“但也不防听一听。我还想说,你要听么?” 卫思宁依然拧着眉,很是纠结,半晌才认命地点头:“说吧,我听听你脑子里整日都在琢磨什么。” 卫思宁站在他身后,把他的脑袋揽到怀里。喻旻舒舒服服地靠上去,眯着眼继续说:“我当初执意抱养锦意,做好姿态给我爹看,也想给你看。”他回想着那次淮安之行,他俩回程之时谁也没有理谁,各自闹了好些天脾气。现在想想觉得当时两个人都傻得好笑,“可惜你脑子不灵光,错怪我拿孩子跟你赌气。” “后来我让你给锦意取字,是想让他认下你这个爹。我里里外外都考虑到了,却没料到你会替我去北疆。” “我这头上顶着喻家百年光耀,担着喻氏满门的安稳前程。几乎都要认命了,这辈子就在盛京城里做我的小侯爷,老了就遛马逗鸟,也是快活的一生。”喻旻说:“我做梦都想去戍边,到头来你说你替我去。你这是在往我脸上抽巴掌啊,我还不能不领这情。” “我哪能腆着脸一直躲在你身后。来北疆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至今也不后悔。你下蔺城遇险,我第一次动送你回去的念头,连折子都拟好了,还是没舍得递上去,我想让你陪着我。” “初来北疆的时候我心高气傲,打了几回仗都赢了,我觉得我有能力护好你。直到你遇上雪崩险些丧命,我又动了送你回去的念头。可还是没舍得,我真怕哪天我死在外面,你来不及看我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