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信上的主人公正是沅城太守柴连水。南境是南岐靠南的行政区域的总称,区域内的所有事宜皆归南府治理,由左虞说了算,这些职则划分在南岐驻将的任命文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前左虞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来到沅城之后,他却发现实际情况与文书上面有出入。 出入的关键点就是沅城,或者说,是沅城的地方官员。左家乃南岐唯一一个异性王,左虞被派到南境之后,也是一府守将,无论是级别还是地位,皆凌驾于沅城的官员之上,以柴连水为首的沅城一众官员应当先来南府拜见,而不是闭门不出。 邻国明越都闻着声儿来了,没道理眼皮子底下的“自家人”却充耳不闻。 左虞仔细把手上的信看完,心里对这个柴连水有了点底儿。这柴连水是建安十五年的进士,原本可以留在京城做个舒服的文官,可家里没什么背景,任命下来的前夕被人顶了差事,换到了沅城这么个荒僻的地方来。 当时的沅城远远不如现在的繁华,说是一句鸟不拉屎也不为过。这柴连水也是个有本事的,被抢了差事也没上下走关系出头,老老实实来了沅城,并且一呆就是十年没挪过窝,期间确实做了不少实事,政绩上的评价是,尊上级,怜弱小,深受百姓爱戴。 左虞思忖,若这柴连水真这么有本事,那自己倒真不应该介意他昨日的怠慢了,反倒应该适时的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 他一扬手,招来腾铭:“你再去趟太守府,就说本世子从京里带了些好玩意儿,请他有空来府上坐坐,喝喝茶。” 腾铭有些不虞:“世子,您这未免太给他脸了,属下直接去把人捉来便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是属下动的手。” 左虞被腾铭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作风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当口,谁会没事儿好端端的对沅成太守动手啊。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事嘛。他撑着下巴对上腾铭刚正不阿的脸,诚恳建议道:“你不如直接把人打晕扔进沅江里来得省事。” 腾铭来了兴致:“世子所言当真?” 左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腾铭一滞,抱拳一礼,叫了几个人一起去往太守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初:听说喜欢你会挨板子:) 左虞:不,你没听说 第15章 左虞把正事处理完后才有闲心来处理府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外面的板子还没打完,面前的琉璃耳锅终于倒勾起了他一点记忆。左虞勾勾手指,示意刘必福上前来,漫不经心问道:“谁在打这柄锅的主意?” 刘必福如实说了:“要不要奴才再把人带到跟前来?” 左虞伸出一根指头,捏了捏耳锅的两个手柄,晶莹剔透的东西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他听完刘必福的话,若有所思道:“你说一个买进来的丫头为什么银子不偷,偏偏对这柄锅感兴趣呢?” 刘必福心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您还专门对打板子有兴趣呢。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皱起一脸褶子,堆着笑道:“府里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顶好的。” 左虞松开手,下巴往外抬了抬:“去把那丫头叫进来。” 云初本以为清涧误打误撞的逃过一劫,谁知那雪珠刚打完板子,刘必福又来叫人。云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个世子爷执意要追根究底的知,大不了她便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念在两国的关系上,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还没来得及细想,境南堂的门又打开了,清涧完好无损的出来了,手里还抱着那柄失而复得的锅。 清泉把她拉到了一边,上下打量完,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那位可有为难你?” 清涧一脸茫然:“没有啊,不仅没有,还说这锅以后就赏给我了呢,小姐,没想到这个世子爷倒还是个明事理的,小姐的东西这终于明正言顺的回来了。” 云初听得一怔,不由自主的往镜南堂内看去,将将对上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狐狸眼,那双眼睛气势太盛,稍稍对礼片刻,云初便转开了眼睛。 南府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了起来,值得一提的是,自那天过后,刘必福对清风阁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照顾有加了,云初有什么要求都会一路给个特殊方便,别提有多顺风顺水了。 清涧跟着厨房的采买大娘一起出去采买的时候,寻了个空子离了人堆,去以前熟识的布匹商行买了云初惯常用的锦布回来,总算在衣食住上面勉强合了格。 只不过云初三人自打进府的时候就扎眼,进府之后的几件引人瞩目的事儿也都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平日里当差的时候,便会有意无意的被孤立,尤其是见清涧那么大手笔的时不时出府买些奢侈零嘴和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的时候,那种不满与嫉妒更是化面冷言冷语摆到明面上来了。清涧怕给云初惹事儿,不好当众与她们争吵,便强行忍了下来。 且不提南府下人间的勾心斗角是如何的激烈,沅城官员内部的勾心斗角也不遑多让。 腾铭连续三天去了太守府都没见到柴连水的面,下人们口径倒是极为统一,都说柴大人自世子爷来的第二天就往下面的镇子上去了,不在府里。这人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太守府周围明里暗里不少都是南府的人,太守府里就是飞出一只鸟来,也会立时传到左虞的书桌上,腾铭来了几次早就不耐烦和这帮人打太极,直接拔出了刀插在了太守府的大门上,冷声道:“那我便与这刀一同等柴大人现身吧。” 柴连水在沅城向来说一不二,上次敢在太守府门前撒野的人,坟前的草都长了老高了,那看门的小厮觉得腾铭不是个善茬,只好把门一关,藏在里面不出来了。 隔天南府的小厮打着哈欠打开了门栓,门刚一开,凉凉的东西照着脸盖了过来,他伸手一摸,是一片烂菜叶子。再定睛一看,好家伙,门口不知啥时候聚集了这么百姓,手里拿着臭鸡蛋不由分说的往门口扔呢,边扔边骂:“世子爷打哪来回哪去吧,沅城有咱们柴大人就够了。” “就是就是,什么劳什么子的官,一来就为难柴大人,柴大人可是为沅城百姓做了多少实事儿的,就这样被一个公子哥欺负,这是什么天理!” ...... 小厮吓得屁滚尿流通报,然而左虞却不在镜南堂,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同腾铭去郊外跑马去了。府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刘必福急得团团转,末了,干脆把府里的下人全召集了起来,和着门外的嘈杂声,对里面的人中气十足的吼道:“都放下手里的差事,给我扯开了嗓子骂,骂走一个算一个,都骂走了,世子爷定然有赏!” 不一会儿,各种难听的话如泉涌一般从南府的门缝里溜了出去。外面的百姓见里面的人如此冥顽,纷纷放下手中的菜篮子,叉起腰骂得更起劲儿了。 云初站在清风阁外面的亭子里,看着府内大姑娘小伙子不顾仪态扯着嗓子乱嚷,听得耳边震天的叫骂声,当真是开了一回眼界,惊得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清泉扶云初重新回到院子里,忍着笑给云初上了杯茶,云初仿若刚从梦中醒来,脸上的怔然少了几分世家贵女的端庄,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憨态,喟叹道:“堂堂南府守将,竟把府里治理的如同市井小民一般,不听百姓意见,反倒纵容府里奴才以恶制恶,当真是荒唐。” 清泉笑道:“谁说不是呢,小姐您全当个乐子看看,看那位世子爷如何解决这场闹剧,反正横竖不与我们云江相干。” 左虞骑马刚转过街口,便听得前方一片嘈杂、人挨着人的吵吵嚷嚷,像午后菜市口一样。正打算掉转马头从另外的街上穿行而过,却愕然发现那菜市口一样的府门前牌匾上,“南府”两个大字虎虎生威。 左虞眉头倒竖,阴风阵阵的看向腾铭,腾铭十分冤枉:“属下一早跟您一起去了郊外,并不知情。” 左虞哼了一声,抬起马鞭指了指府门口:“你带人去把人遣散了去,一大早形容狼狈的堵在大门口成何体统。” 腾铭应了声是,往后招了招手,下马同身后几个护卫一同往府门口去,谁知刚靠近人群还没开口说话便被人狠狠剜了一眼,腾铭的刀还威风凛凛的插在太守的大门上,没有大刀加持,他看起来并没有平时那般可怕,因此手里还被人塞了一颗圆溜溜的土豆。 腾铭:...... 待听到从府里传来的一阵阵气势十足的叫骂声时,腾铭看着手里的武器,难得的沉默了。他同情的最后看了一眼淹没在人群中的护卫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战斗现场。 几米开外目睹了全程的左虞惊得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自以为光风霁月的世子爷头一次怀疑自己与这南境的水土是不是犯冲,他在战场上可以眼都不眨的取敌人首级,也可以在官场中披荆斩棘对付有异心的官员,可真拿这些百姓没办法。 末了,他安抚了下被墙里墙外震天的声音惊得躁动不安的爱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刁民,南境全是一群没开化的野蛮人!” 腾铭面无表情听着府里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声音,心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这样站在街上也不是事儿,那些百姓歇一口气儿的间隙往后一看便能看到正主儿,实在危险。左虞四周看了看,目光放在临墙的那棵杏树上,那树上的粉杏开得正好,浓密的树枝从大街上一路延伸到府内,他哼了一声,这世上还有能难得倒他的事不成? 对左虞来说,上个树不在话下,轻轻运一下功便上了梢头,寻常路走惯了,爬一下墙也别有一翻趣味,怡怡然的世子爷看到身后的紧随而上的腾铭之后,话里话外就不客气了:“门外的那群人还没轰走呢你就想跟我一起进府?” 这句话成功的定住了腾铭的步子,留下一脸绝望的腾铭之后,左虞满意的拍了拍手,飞身从杏树上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在院墙上。 清风阁内,清涧正绘声绘色的给云初讲外面发生的事儿,府里的那些婢子自小都是穷苦人家的,虽说被卖之后学了几年规矩,可那也只是暂时压抑了天性,这种天性一旦破土而出,简直如同江水一般淘淘不绝。 “我们世子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乃是京是圣上亲派到南境的大人,岂是尔等刁民可以玷污的,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照照,看看你是个什么猪样子!” 清涧惯会捉弄人,模仿起来如同身临其境一样,云初没忍住,弯了弯唇。 左虞将将落在清风阁,便听得这么一句,真是通身都舒泰,心道刘必福也还算是会办事儿,选来的丫鬟倒也是不赖。这种类似于欣慰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便听得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门口。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天青色,紧接着门框上便出现了一双细白到发光的手,左虞眼神极好,甚至把光滑的指甲盖和里面包裹住的粉红色都看得一清二楚。住在这里的人显然有点闹腾,左虞拿起背在身后的手轻咳一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哪知正是这突兀的一声咳,惊得门口的云初扭身往这边看了过来。 一对弯弯的柳眉不染而黛,琼鼻小而挺直,一张樱唇不点而珠,此时正微张,扬起一丝微笑的弧度,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愉悦中。白如脂玉的脸蛋上嵌着一双乌黑又朦胧的杏眼,短短的几秒中经历了喜悦、慌张、愕然,最后回归淡定,所有的情绪隐于那一抹水光中,被耳后垂下来的一绺长发遮挡住。 左虞看着那绺静静垂在颊边的长发,发梢还在晃,在天青色的绸衣上一点点的,像心头的蚂蚁。他感觉心里不知道被什么挠了一下,有点痒。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篇基友的古言:《她是暴君的白月光》by冬時 燕王顾长蘅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从未有心软的时刻。 他这一生政绩卓绝,征战沙场无有败绩。平生唯一的憾事,便是心头那白月光齐国公主梁昔当着他的面跳了城楼。 * 女主: 燕王顾长蘅兵临城下,齐国都城城破的场景,在梁昔的生命中重演了三次。 第一世,她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第二世,她又重回国破那日,这回她选择委身于他。祸乱后宫,用了半生折磨他。最后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直到死后,看着他日日守在她的寝宫,孤灯残影。才有了悔意。 然后又重来了第三世,他小心翼翼地递上立后诏书—— “阿昔,你可愿嫁我?” “若你不愿,我这便派人送你离开,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不…再不相见。” 梁昔看着面前这所有人眼中的暴戾君王,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 “若我愿意呢?” 男子愣住:“什么?” “若我愿意,你可愿意不计前嫌?”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事,这一刻,却难得地在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径自钻进他怀里,动情动意,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重来两次,数载光阴。他们错过的太久太久了,要用余生来弥补。 第16章 云初在看到乍然出现在清风阁里的不速之客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点慌乱的,只不过一贯良好的教养让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定了定神儿,她迈步从屋中走了出来,完完全全的闯进左虞的视野里,扯了扯衣裙,微微一福行了一礼:“世子爷安。” 左虞一双略显锋利的眼睛垂眸打量良久,复又将视线转向这方寸小院。挨着墙边的松土里种着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红黄蓝紫都有,嫩生生的喜人。边儿上是一口大缸,缸肚子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块儿,囫囵出一个有棱有角的洞口,从这个洞口里还能到里面有几尾游鱼扑腾的正欢实。院中间有一张八步石桌,随意一瞥,干净的能照人。 左虞心内一哂,上前两步撩起衣服坐在了八步桌旁,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面前的人:“你一个丫鬟,活得倒是精细,小爷怎么觉得你不像是爷买来的,倒像是这府里的小姐似的。” 云初一笑,眼中仿若有星子在流动,左虞“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别开了眼,下一秒便听面前这个小姐的似的婢女轻声道:“世子爷明鉴,奴婢几人乃是刘管家买进府里的,确实不是您出的银子。” 清泉清涧没忍住,躲在自家小姐后头,笑得肩膀抖动。她们怎么能忘记自家小姐身子虽然弱,可是这拐着弯儿怼人的功夫在云江从来都是未有敌手的。 可左小世子爷向来也只有怼别人的份儿,何曾被别人这样顶过嘴,他冷哼一声,他勾了勾嘴角,抬起手来看似轻轻一拍,“啪”的一声,好好的八步桌瞬间掉了一个角,怒从心来之余,又冷生生的想着,这买进来的下人果真是不安分,连自己没给刘必福银子的事情都知道。 云初看着地上那个形单影只的桌角,暗忖这人今日是不是抽风,好好的南境事务不打理,跑来下人的院子里寻人晦气。 左虞见这丫鬟不说话了,暗道还是得给点颜色瞧瞧才老实。他手一翻,指向云初边儿上的清涧,朗声道:“你,去给爷上杯茶来。” 清涧猝不及防的被点名,抬起头来短暂的“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云初,接收到信号之后,懵懵的沏茶去了。左虞确实是渴了,一大早去郊外跑马跑了一个时辰,水米未进,回来还遇上了这等糟心事儿,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茶端上来之后,他惬意的喝了一口,终于有些微放松的意思了。恰在此时,微风阵阵,那墙头的杏花飘飘洒洒,在墙角落了一地,坐在八步桌边儿的左虞肩头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几朵绯红的花瓣,他生得剑眉星目,一身月牙白镶金边的骑装更是衬得其人身姿如月。 此景赫然就是一幅七尺男儿赏杏图,男子俊美无俦,美画活色生香。云初突然有些明白,世间乐事千千万,韶光却为何独独爱美色了,美色确能惑人。 “世子?” 左虞不紧不慢的喝完了一盏茶的时候,腾铭才终于姗姗来迟。他十分之艰辛处理完门外那一群泼皮百姓之后,立马去了镜南堂,谁知里面却是空无一人,随即又在府里找了一圈,才终于摸到这里来,他一推开门,便见自家世子爷悠哉的坐在杏花树下好不惬意,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来得再晚些。 云初早在听到腾铭声音的时候,便使了个眼色给清泉清涧。院子里的这尊佛是个不辩样貌的,人怼到他面前也记不上个囫囵,外面这个侍卫可就不一样了,云初还记得当日在丛林里的时候,那道总是逡巡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足以说明,这人绝不是个善茬。 清泉拿起放在一旁的扫帚,背着人打扫起院子来。清涧借着上来收拾茶盏的由头,转身同云初进了屋内,与此同时,腾铭也到了近前。 左虞掀了掀眼皮,脸上又挂了丝不豫:“人都走了?” “走了。” 左虞重重的哼了声:“这个柴连水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和本世子玩这种心眼儿。”外面那些百姓嘴里叫嚷着的内容他也听见了,合着是觉得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南府世子爷仗着官威欺压他们的父母官呢。 腾铭还是那句话:“要不要属下再去一趟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