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你是说要回去温习?”杨儒生面露惊讶。 靳磊点点头,“是的,爹。” 杨儒生眸光亮了。 靳磊一直都是喊他老师,少有唤他爹,靳磊虽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的女婿,叫爹更让他觉得亲切,心里也踏实。 这声爹让杨儒生提了许久的心落回了肚中,靳磊肯叫他爹表示靳磊和闺女感情不错,闺女在靳家没受大委屈。 “好,你回去后也不要懈怠,有不懂的随时过来找我,或者找你子初师兄……不,还是直接来找我。” 以前只有吴子初一个人带礼物来瞧他,他并未察觉出吴子初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欣慰,在外面也经常夸吴子初是个不忘本的好学生,为他营造出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名声,但经过靳磊这次的事一对比,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孝顺学生也未必是真想孝顺他。 对自己的老师都下套的人,怕是也不会真心帮助自己师弟,他对靳磊抱着极大的希冀,不能让靳磊去冒这个险。 “是,爹。” 杨儒生对吴子初生了芥蒂,有所防备他就放心了,这个吴子初可不如外表看着那么光鲜,杨儒生是杨兰芝唯一的血亲,他不能让吴子初再接近杨儒生,也不希望吴子初再利用杨儒生营造好名声。 靳磊走后,杨儒生看了看桌上那两盒糕点,久久未能平复情绪。 “靳磊,你要回家温书了吗?” 走出书塾,见先一步离开的吴子初还没走,似在等他,靳磊走向前道:“是的。” “回家温书也好,这大寒冬的跑来跑去怪冻人……对了,这次院试你可有把握?”吴子初一脸关切的问。 靳磊看他一眼答:“十拿九稳。” 吴子初面上的关切微有了丝裂痕,很快恢复,“那就好,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我一定会知无不言。” “多谢吴公子。”靳磊拱手一揖。 吴子初见他客套却透着疏离,心里不得劲,他都这般示好了靳磊不应该对他信任有加,全心依赖吗? “我娘约了婶子去玉峰寺上香,到时我也会去,你要不要一块去?” 靳磊答:“去的。” 吴子初笑道:“那好,到时就坐我家的马车去,我去接你们。” “那就多谢了。”靳磊眸光微闪,应道。 吴子初看着远去的少年背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神童吗?也是风光得够久了吧? 大河村顾名思义有条大河,此时不少妇人蹲在河岸上洗衣衫,杨兰芝也在其中。 “磊子媳妇,你家磊子就要去考秀才了吧?”一个中年妇人一边洗衣衫一边和旁边的杨兰芝说话。 冬日河水冰冷刺骨,但她们下惯了冷水,也不觉得有多冷,快速而熟练的洗着衣衫。 杨兰芝答道:“周婶子,是的,开了春就要动身去府城了。” “要是这次磊子中了秀才,你可就体面了。”周婶子住在靳家隔壁,两家人关系不错,她很喜欢杨兰芝这样贤惠的姑娘,懂事也省心,因此是真心希望靳磊能考中秀才。 杨兰芝正要出声,周婶子另一侧一个年轻妇人阴阳怪气的开口了:“这秀才哪是那么好中的?” 农家人大部分人都朴实善良,但也有小部分爱拈酸吃醋的,那年轻妇人就是那小部分人中的一个。 年轻妇人姓柳,是隔壁红山村新嫁过来的,她嫁给大河村一个姓林的屠户的小儿子,林家家境比旁人要宽裕,她又是红山村长相最好的姑娘,因此洋洋得意。 谁知见了杨兰芝才知道,杨兰芝比她好看多了,此后她便处处看杨兰芝不顺眼,总想与杨兰芝比较,听到周婶子夸赞杨兰芝,她心里就不痛快了。 杨兰芝洗衣衫的动作一顿,拧了拧眉,心中不喜柳氏,但并不想与她争辩惹人来笑话。 周婶子也不是喜欢与人争辩吵嘴的人,也没答话。 柳氏见她们不出声,气焰更盛了,“退一步说,就算她相公中了秀才,她成了秀才娘子又咋样儿?还不是个不得婆母和相公喜欢的人。” 一旁与柳氏交好的妇人也道:“就是,身份再体面,还不是一样不受婆家待见,咱们女人呐,还是得会生孩子才是正理儿。” 在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有文化的人本就不多,能得功名的就更少了,像杨兰芝这样娘家是秀才公,夫家也是读书人的更是少之又少,光凭这两点,杨兰芝就比她们这样泥腿子人家出来的要体面得多。 杨兰芝成亲那一年,靳家待她不错,她们就是不舒服也不敢当着杨兰芝的面说酸话,可是近两年杨兰芝的处境越来越糟糕,她们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在身份上她们是比不过杨兰芝了,但酸一酸杨兰芝,让她不好受能让她们心里舒服些。 “余家嫂子,你这又怀第三胎了是吧?”柳氏看了杨兰芝一眼,故意问帮她挤兑杨兰芝的妇人。 余家媳妇马氏得意的指了指肚子,“是啊,前两胎是个小子,大夫说这一胎十有八九也是小子,我家那口子其实是想要个丫头的。” “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总比那些啥也生不出的要好多了。”柳氏讽刺道。 马氏更得意了,看了柳氏的肚子一眼道:“听说你也有好消息了?” “不到三个月,嫂子可别张扬。”柳氏一脸得意的笑。 叫别人不要张扬,她声音却不小,都传到河对岸去了。 孩子一直是杨兰芝心里的痛,柳氏和马氏的话无疑是在戳她的心窝子,她将洗好的衣衫放进木盆里,一边起身一边朝周婶子道:“我洗好了,先回去了。” 周婶子点点头,示意她快走。 杨兰芝刚要抬步,又听到柳氏和马氏开口了。 “有些人,光得了体面却没那好命,也着实是可怜。” “这靳童生要是中了秀才,这靳家还会要她这样一个下不出蛋的人做媳妇吗?” “这就不好说了,这靳家可只有靳童生一个儿子。” 杨兰芝端着木盆的手慢慢露了白,脚下也像被定住一样一步也迈不开了,难堪羞愧让她无地自容。 “娘子。”却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 杨兰芝抬头看去,俊逸挺拔的少年已到了眼前,她紧握着木盆的手也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暖意从手传到心头,驱散了她身心的寒意。 靳磊握住她冰冷的手,疼惜道:“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怎的就是坐不住?手这么凉,这不是成心让我心疼吗?” “来,衣衫给我,瞧你的手都冻伤了,我给你买了香膏,回家帮你抹手。” “周婶子,我们先走了。” 靳磊一手端着木盆,一手拉着杨兰芝,朝周婶子道了别,往靳家走去。 周婶子应了靳磊一声,看着小俩口远去的身影感叹道:“磊子真是个疼媳妇的好相公。” 柳氏和马氏一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杨兰芝怎么可能这么得相公疼爱?靳磊还给杨兰芝买了香膏,那香膏可贵了,要三十文一盒,连她们的夫家都舍不得买给她们用,靳磊竟然舍得? 再说了,靳家那么穷,靳磊哪来的银子? 第4章 寒门状元4 “磊、磊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江氏见到白花花的银锭子,说话都结巴起来。 靳磊倒了杯水边喝边答:“我挣的。” 江氏更结巴了,“你、你怎、怎挣的?” 儿子平日里一心念书,除了吃饭上茅厕外都是在念书,连抄书都没抄过,怎能突然间挣这么多银子? “我给徐家少爷写了个话本子,他瞧着很喜欢,这些银子是他买我话本子的。” “徐少爷?是县里徐员外家那个断了腿的少爷?”当年徐家的事闹得很大,江氏也有所听闻。 靳磊点点头,见时间不早了,放下杯子起身往屋子里走,“娘,先不跟您说了,我还要继续去写话本,晚些时候还要给徐少爷送过去。” “去吧去吧。”江氏朝儿子摆摆手,她拿着银子也乐呵的进了自个的屋子。 杨兰芝端了碗水进屋,见靳磊正在桌前认真写着字,她笑了笑,轻步过去,“相公,喝点水休息一下再写吧。” 靳磊已经写了十几张纸,胳膊确实有些酸,他接过杨兰芝递来的水喝了半碗,搁在了桌子上,想到什么取出一个布袋子递给杨兰芝。 杨兰芝疑惑接过一看,里面是银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今日其实赚了十两银子,花了二两给爹买了一套笔墨,给了娘五两,剩下的给你留着花,别让娘知道,就当是你的私房。”靳磊柔声道。 对于现在的靳磊来说,二两银子一套的笔墨虽然贵,但是他一点也不心疼,杨儒生倾尽毕生所学教导原身,又常年资助靳家,恩重如山,一套笔墨不能回报冰山一角。 等以后手中宽裕了,他会继续孝顺杨儒生,当亲爹来孝顺。 相公竟然舍得花二两银子给爹买笔墨,还偷偷给她留私房钱,她不是在做梦吧? 杨兰芝又惊又喜,眼眶唰的一下红了。 靳磊见她竟然一副要哭的样子,捏了捏她的手道:“傻瓜,哭啥?” “我没哭,我、我这是高兴,高兴相公赚到银子。”杨兰芝含泪笑着解释。 她样貌生得极好,被秀才相公养大,从小染了些书香气,本就与村子里那些村姑要出众得多,加之这含泪带笑的模样惹人疼爱,靳磊心神微动,握住她的手道:“以前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 “不苦,我一点也不苦。”杨兰芝直摇头,能嫁给靳磊是她最幸福的事,日子苦点有什么,只要相公心里有她就够了。 瞧,相公不是私下给她钱了吗?旁人家可不会有这么好的事,那银钱都是掌握在婆母手中,要一文才能讨一文的,哪像她家相公会私下给她银子。 杨兰芝的心里泛着甜蜜又有丝丝得意。 “靳公子来了,快请进,我家少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徐家的下人见靳磊来了,笑着就将人请进了府。 靳磊明显感受到下人对他态度的转变,面上仍是平淡,规矩的跟着下人来到了徐天赐的院子,这次径直被带到了一间暖阁中。 暖阁中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在吕丞县,除了县令家也就只有徐家烧得起地龙了,可见徐家的富贵。 “靳磊,快过来坐。”徐天赐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床中间的茶几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他朝靳磊招手,眼神透着一丝急切。 靳磊依言向前,先将带来的厚厚一叠稿子交给他,方坐下来饮了盏茶水,驱散了一身的寒气。 徐天赐接过稿子,这次他手指灵活,一下子就摊平了厚厚的卷纸,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看到精彩处还停下来夸赞,“这样安排极好极好,有趣又不失逻辑,由配角烘托主角,让主角更具光彩。” 他不似单纯的在看故事,而是在点评靳磊的写作手法和文笔。 靳磊脑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或许能让徐天赐彻底打消轻生的念头。 又看了一会儿徐天赐停了下来,连连道:“太好看了,我不能一口气看完,得留着慢慢看,靳磊,你这个话本写得太好了,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话本。” 好东西自然是留着慢慢品的。 靳磊拱手一揖,“谢徐少爷夸赞,你能喜欢便是我的荣幸。” 写作看起来轻松,实则极耗费精力和时间,能得到读者的认可和喜欢是作者最高兴的事。 “我喜欢,我看过不少话本野史,都没你这个写得好。”徐天赐脸上难得的浮现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