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与枫（下）

    “三日月，刚才的告状我暂时……不记。”

    在开门之前有栖川枫这么说，难得的对自己的演技没有自信。

    三日月宗近可以理解，因为有栖川枫的演技可说是七海枫一手锻炼出来的，虽然后来有栖川枫也接受不少老师的专业指导，可终究她的诠释方法、临场反应力都受到七海枫的风格影响，纵然是“性情改变后”的七海枫。

    知晓这是有栖川枫心中不安，三日月宗近轻轻抱了一下有栖川枫，在她的额间给予亲吻。

    “枫，请妳相信我所全心全意相信的妳。”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好像是将人的自卑完全消除的魔法，有栖川枫心中热烘烘的，被亲吻着额头也让她心跳不停加速。

    “哈哈哈，见枫如此表现，我便安心了。”可惜时机还是不对，不能对可爱的有栖川枫更进一步的三日月宗近放过有栖川枫，垂首附耳说了句“别对七海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啊”放开听见这话脸又更红的有栖川枫。

    又过了三分钟左右有栖川枫才总算冷静下来，可也好好打量了三日月宗近，决定刚才那笔就算了，现在还是要补记一笔，不能抵销。

    但总归是被三日月宗近这么一“闹”，有栖川枫有了勇气，总算敲门准备迎面对上她最强的对手。

    七海枫。

    她的神祇。

    x

    谁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

    时间还要回溯到五分钟前，有栖川枫刚进来对上正在看《项羽》的七海枫，只是敲门的声音竟已让七海枫激动至极，不光亲自替三日月宗近与有栖川枫开门，激动的眼神完全陈述他将有栖川枫视为现在最让他期待的强劲对手，亲眼所见有栖川枫不仅反串，展现了出神入化无可挑剔的演技，七海枫全身热血都在沸腾，他甚至笑了，全无平时淡漠的模样，明亮的紫藤色眼睛炯炯有神，气质与神态像完全变了个人。

    除了几位演戏已几十年的资深前辈，已许久没有人能让七海枫如此跃跃欲试，想好好地与这个“演员”一战，拚一个你死我活。

    “柊小姐，我愿意帮助妳，但这有个前提──请妳接受我的挑战，在妳的本丸中所有的刀剑付丧神与绫濑小姐都是投票者，请妳与我饰演相同的题材一较高下。”

    “我接受七海先生的挑战，题材呢？”

    饰演过《传奇》的有栖川枫仍不敢说对过去的七海枫有多了解，当时因为剧本涉及仍存活的本人，在编撰上多少有所淡化，但凭着对她所明白的七海枫热爱戏剧的本质，有栖川枫在踏入门扉之前就有了这个预感，因此她根本没有犹豫就接受了。

    “仅由我决定并不公平，反之于我也是不公，不如请三日月先生挑选一个题材。”

    七海枫看向三日月宗近，这回他看着三日月宗近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不再是先前的观察而已。

    确实是爱戏成痴的天才啊……三日月宗近不禁感叹，也算是对七海枫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如此难题竟交给我，七海先生可真是坏心眼啊，就不怕我偏袒妙子吗？哈哈哈。”

    “不。”七海枫却是摇头。“你不会，你真正地爱着柊小姐，为了柊小姐的成长，你将会不留余地的运用我这个踏脚石令柊小姐再次成长。”

    有栖川枫不动声色，可心里却为了三日月宗近对她的全然信赖与爱意羞窘起来。

    虽看不出来，但也能猜到有栖川枫又在掩饰心绪，三日月宗近笑得更欢。“哈哈哈，七海先生倒是快人快语，如此我也不推拖了，请二位分别饰演的角色嘛……七海先生手上想必有带着《兰陵王传》的剧本，可否也让我誊写二位必须饰演的段落？”

    “兰陵王吗。这个选角对柊小姐不利，但三日月先生看来倒是胜券在握，足以说明柊小姐的实力，那我也将全力以赴，这是剧本。”将剧本交给三日月宗近，丝毫不畏三日月宗近对有栖川枫的信心十足，七海枫接受这个提案，转而看向有栖川枫。“柊小姐，妳这里有适合进行准备的地方吗？”

    “有的，我有一间演技训练室……”有栖川枫想了想，认为饰演兰陵王必须要在最佳的的状态下进行。“七海先生，我还没吃过晚餐，能请您也先用过宵夜再进行吗？”她猜想方才七海枫想必是全神贯注不只晚餐连午餐都忘了吃。至于她其实是吃过晚餐的，但也为了见面而胃口不是很好，就算今天收到了山姥切国广寄来的信件也还是难免情绪紧绷，这种体力不足的情况下补充养分是必须的。

    “可以，就用三日月先生誊写剧本的时间进行。”

    三日月宗近捧着剧本离去，离去前谁也没有看，有栖川枫也不惊讶，不言不语的带领七海枫回到会议室，两人一进入门间就看见小乌丸与绫濑仁乃也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同时止住原先的话题。

    来到会议室的两位枫一坐下就很有默契地什么都不说开始以优雅却迅速的方式狂吃宵夜补充体力，但。

    “为什么你们都是这副表情？”

    一个二个枫都是一副即将为国捐躯的神情，这让绫濑仁乃不禁吐嘈。

    可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兰陵王，本名高长恭，中国南北朝时期之武将，因有倾国之姿，故出战时戴上凶恶鬼面以威吓敌军，为骁勇善战之武将，世人在当时甚至将之称之为战神，却也因如此引来齐后主高纬所忌，这之后更因高纬在战后询问高长恭一句“你就这样冲进战场中，若有意外该又何为？”，高长恭回以“国事乃为大齐之家事，于战场中，臣不会想到这些”便招致日后高纬忧其功高震主，纵高长恭一再敛去其翼，仍免不了高纬赐其饮鸩之终局。

    绫濑仁乃并不了解原因，心有所偏的她也不会对有栖川枫发作，很自然的将矛头指向七海枫，直接站到他面前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只差被揪起领子痛揍一番，勉强抽离情绪的七海枫这才将饰演“兰陵王高长恭”之事说明，然而有栖川枫仍无反应，连好不容易从兰陵王的心思中暂且浮出的七海枫都注意到了她的异状──

    她在准备的是兰陵王，却也不是兰陵王。

    柊妙子──也许这并非柊妙子的真名，刚才所看的片中全无工作人员与演员名单，显是经过剪辑，七海枫虽猜测出这一点，却不清楚为何柊妙子需要对他隐藏真名、不，是可能性太多了。

    曾经与另一个七海枫有所渊源吗。

    没有阻止柊妙子的入神，七海枫扬起笑意。人生难能棋逢敌手几回？只要看柊妙子此般郑重应战，七海枫认为他已得到对手最大的尊重与敬意。

    如此一来他又何须在意已塑造出兰陵王的自身是占了优势，致使柊妙子可能不敌？

    “小乌丸阁下。”知晓柊妙子短时间内绝不会轻易回神，七海枫看向送了他许多震撼弹的日本刀之祖，微笑。“我会用尽全力击败您的女儿柊妙子，请您在柊小姐回过神后代我转告。”

    “唔呵呵，七海先生倒是有趣之人。”小乌丸满意地笑了，眼里是对七海枫的赞赏。

    不仅有栖川枫的作品，七海枫的作品小乌丸也全看过了。倘若另一位七海枫未受疾患缠身，他相信那一位七海枫必能名留青史，成为一代伟人。

    可惜了，如今只能由这一位七海枫去达成这令他也感到见证了时代发展的奇迹时刻。“吾允诺吾必定替汝向小女如实转达，小女若闻汝此般赞扬，必欣喜至极──汝可知妙子将汝视为毕生最难跨越之墙？”

    “……”七海枫闻言更是震撼。柊妙子的演技绝不比他失色，自信如七海枫都未能把握此次“兰陵王”之战能全面战胜柊妙子，纵使他占了先机。

    若说柊妙子的演绎方式是百分之百的将自身化为角色本身，七海枫就是将自身百分之八十化为角色之后再抽离出来，就着感悟到的、并不完全的一切再次创作，始能达成画龙点睛之笔。

    成为本尊与再创作后能被观众理解的艺术是不同的两种方式，这也是七海枫与柊妙子最大的差异所在，纵然都能打动人心，可层面不同、程度更是相差甚远。

    七海枫却不知有栖川枫曾经也是如此被另一位七海枫指导要理解并创作角色，但最后有栖川枫仍是选择了铤而走险的方式，即便已有许多前车之鉴说明这种方式可能对精神面带来极大影响，有栖川枫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连最重要的七海枫都说服不了有栖川枫。

    同样深爱、不，过于热爱戏剧的这两人将会摩擦到何等程度？

    看着眼神已产生变化、不再只是有栖川枫的有栖川枫，与惊愕后双眼放光自信至极，再次进入角色而沉默下来的七海枫，小乌丸饮尽已有些凉了的茶水，唇边是静候这场必然精采之战的期待。

    不是那么理解的绫濑仁乃也受到了感染，虽对七海枫难免产生成见，可是在七海枫的一言一行中，绫濑仁乃知道他并不是那一位伤有栖川枫至深，也爱有栖川枫至深的七海枫，这一位七海枫是有栖川枫最好的对手，却也是最有可能影响有栖川枫做出错误决断的坏事者。

    他们二人能见面的次数或许就只有这么一次了吧。

    绫濑仁乃弯起温柔的笑容，看着这两人截然不同的样貌，对着小乌丸提出了能保护这两人的战役，也能够留下重要纪念的宝贵建议。

    “小乌丸阁下，我有个想法。现在为这两位演员进行点评的人选都还没有完全确定，地点也是同样情况而只有人物确定的情况下，我有个能同时保护他们又能同时让他们得到最公正评断的方法。”

    听完绫濑仁乃的叙述，小乌丸对绫濑仁乃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同，笑意更深。

    “如此甚好，就这么办，此事汝倒是想得比吾仔细，绫濑小姐，请听吾僭越一句──请好好记住汝现在的感觉与想法，将此心融会贯通用在未来，如此汝将会成为一位能推动历史大幅度进展之人物。”

    没想到会得到小乌丸这么盛赞，绫濑仁乃怔了一下，却是笑了。

    “您谬赞了，请恕我不能全然接受。因为我只是希望她未来能不留遗憾，仅是这样而已。”

    “唔呵呵。”

    小乌丸莞尔，随即不再言语，心知绫濑仁乃始终对他隐隐约约的敌意已全数散去，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与有栖川枫能有缘至离开人世之前的最好方式。

    会议室的门扉再次开启，这次进入的人是仅带着两张纸卷与剧本的三日月宗近。

    “各位，我已准备好此次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