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露珠听不明白,苏若华也并不解释,只说道:“伺候皇上起来的早了,还有些困乏,回去再睡会儿吧。” 露珠点头,服侍着苏若华重新睡下。 苏若华躺下,虽知晓今日必定不会太平,但心中却十分平静,才合上眼转瞬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睡梦中只听外头似有吵嚷之声传来。苏若华略皱了皱眉,没有睁眼便问道:“露珠,出了什么事?” 话出口,却并未等来露珠的回话,她倏地睁开眼睛,却见身畔竟是空无一人,而外头却不时传来吵闹之声:“这儿是乾元殿,你们怎敢乱闯!你们就不怕皇上回来,治你们的罪么?!” 苏若华心微微一沉,情知事情上门了,倒也并不慌张。 她坐起身来,就要穿衣,只见春桃急匆匆走了进来,满面惶急之色,才进门便说道:“姑娘,不好了,慎刑司刘公公带了人过来,说要搜查乾元殿!” 苏若华蹙眉斥道:“这儿是皇帝的寝宫,谁给他的胆量,竟敢来此地搜查!” 春桃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说道:“我们也是这样说,可刘总管根本不听啊!带了人硬往里闯,根本拦不住。皇上不在,御前侍奉的人大半跟了出去,余下这些人实在抵挡不得。” 苏若华心中略一盘算,便说道:“伺候我起来,我去瞧瞧。” 春桃连忙替她穿衣,跪在地下替她系鞋带时,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苏若华察觉出来,轻轻笑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么?” 春桃抹了一把眼睛,说道:“jiejie,这些人怎么就是不肯放过咱们呢?” 苏若华笑了一下,只叹息道:“因为,这里是皇宫。” 苏若华麻利穿衣梳头,待收拾整齐了,便同春桃一道出去。 走到院中,果然见慎刑司的刘总管领着一群太监,气势汹汹的站在阶下,正同露珠、芳年等一众乾元殿的宫人对峙。 露珠、芳年虽面有惧色,却一步也不肯后退。露珠更说道:“刘公公,这里是乾元殿,是皇上的寝宫,你这样带了人大张旗鼓过来滋事,不怕皇上回来责问么?敢说,皇上才离宫,你们就一个个早起反来了?!”她话音轻柔,用词却是狠厉,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果然有几个生出了惧色。 那刘总管统领慎刑司多年,什么风浪不曾见过,怎会被她这几句话吓退,笑了一声,说道:“苏姑姑,您也别拿这话来瞎我,我这也是奉命行事,秉公办差。您若怨恨,可千万别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苏若华淡淡一笑,说道:“刘公公,您这话倒是离奇。您带了人到乾元殿生事,却说是奉命行事。皇上与太后娘娘都不在宫中,您这又是奉了谁的命?难道这宫里,竟还有人能如此不识规矩,皇上不在就要犯上作乱么?” 刘总管看着苏若华面上笑意温婉,一双眼眸却锋利莹亮,吐出的话来,更是分毫不让,一字一句定要让自己背上一个肆扰乾元殿、犯上作乱的罪名,不由点头暗暗叹息:这苏若华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从前朝过来的老人,果然临危不乱,言谈行事又如此老辣。 正当这僵持之际,却听外头守门太监报道:“淑妃娘娘到——!” 苏若华眸子轻眯,暗道:果然来了! 但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只见淑妃盛装丽容,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徐徐走来。 苏若华扫了淑妃两眼,她今日倒是一改往日娴雅清丽的妆扮,满头的珠钗华冠,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缂丝牡丹绸缎褙子,一袭妆花织金盖地褶裙,面上妆容甚重,却有了几番浓艳的意味。她在心中轻轻一笑:这淑妃,今日可是有备而来。 当下,她还是向淑妃下拜行礼:“奴才,拜见淑妃娘娘,娘娘金安。” 淑妃垂眸看着她,扬声道:“苏宫女免礼吧,见着本宫还晓得行礼,也是难得了。”说着,她忽而笑了一声,又道:“想必苏宫女也是看着今日皇上不在,无人能给你撑腰,所以这才想起来宫中还有规矩在。”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令在场的众人忍不住人人侧目——这可与淑妃平日里那谦和温婉的行事做派,大相径庭。 苏若华柳眉轻扬,抬眼看向淑妃,只见淑妃那艳红的唇竟忍不住轻轻勾起,明亮的眼亦闪烁着得意的光彩,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 她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微笑道:“娘娘错怪奴才了,奴才素来恪守宫规,对于娘娘心中也是十分尊敬的。” 淑妃似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不急于发难,倒是好整以暇的说道:“适才,本宫在门前,似是听到苏宫女说起什么,皇上不在,刘公公来此地搜查,乃是犯上作乱。本宫竟不知道,原来这乾元殿竟是你苏宫女当家。皇上若不在,旁人连进也进不得一步了。想必,苏宫女受皇上宠爱,故此将这乾元殿也据为己有,连本宫也不放眼中了。” 苏若华浅浅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淑妃娘娘想必是误会了,奴才怎敢有如此心思?只是,奴才既为御前掌事宫女,自然要尽心尽责,打理好这御前事宜。今日皇上不在,刘公公一大清早便带了人闯进乾元殿,奴才倘或不闻不问,听之任之,那岂不是玩忽职守?皇上回来,奴才也无法交代。淑妃娘娘掌管后宫,当然清楚这身在其位谋其责的道理。倘或有人不问一声,便闯入淑妃娘娘宫中搜查,难道淑妃娘娘也不问一声么?” 淑妃看她陷入此等境地,依旧不慌不乱,依旧一递一句的与她应对,不知不觉便生出几分浮躁来——她今日便是要看这妖婢惊慌失措而后跪倒自自己脚下,痛哭哀求的样子的!她要看着苏若华如一只蝼蚁一般的苦苦求饶,央求自己放她一条生路。待享受尽了这胜利者的甘甜畅快,她再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让她永世没有翻身之日! 淑妃狞笑了一下,举起一只手来,手腕上的一串东珠手钏在日头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甚是温润好看。她眯细了眸子,打量着手钏,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有人到本宫这里检举,乾元殿有宫女私藏巫蛊之物,昼夜作祟,魅惑君王。更甚而,还意图以邪术求子,想要混淆皇家血脉。这等大事,你说本宫该不该管?” 苏若华柳眉微扬,似是讶异说道:“娘娘所言,可当真骇人听闻。自打卫后之后,巫蛊便为宫廷大忌,本朝后宫更是严令,无论后妃宫女,但凡有人敢行巫蛊之术,必问重罪。更遑论,还想以邪术求子,混淆皇室血脉?谁人这般大胆?奴才执掌乾元殿,并不知御前竟然出了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淑妃娘娘,您可别是误听了小人谗言吧。” 她这话,是为着蓄意激怒淑妃,好令她更加冲动行事。 果不其然,淑妃双眉倒竖,厉声斥道:“好一个jian猾婢女,本宫有一句,你倒有三句!依着你的意思,莫不是本宫竟毫无分辨之力,任凭人挑唆拨弄不成?!” 苏若华便又福了福身子,浅笑低声道:“奴才并无此意,娘娘勿怪。” 淑妃冷眼睨着她,看着她面上那淡定自若的笑容,越看越觉得浮躁光火,索性直言道:“本宫实话告诉你,人检举的便是你。有人揭发你私藏巫蛊之物,还吃要求子,你可敢让本宫搜查你的住处么?!”话出口,她便紧盯着苏若华,试图从她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寻到那么一丝丝与恐慌有关的情绪来。 然而,苏若华却依旧神色淡然,她浅笑回道:“淑妃娘娘,奴才不知您在说什么。奴才没有私藏那些腌臜东西,也不能让您搜查奴才的住处。” 淑妃眸中精光一闪,并未开口,她身侧的心腹宫女秋燕按捺不住,出声道:“苏若华,你好没规矩!淑妃娘娘奉命协理六宫,后宫众人不分大小,皆要受娘娘的管束。如今有人检举告发了你做下的丑事,娘娘亲自前来查问,你竟敢顶撞忤逆娘娘不成?!” 春桃见她说话,便也插口驳斥道:“说起没规矩,你又好到哪里去?分明淑妃娘娘问的是姑娘,有你说话的余地,在这里插嘴插舌,你又是什么东西!” 秋燕顿时面红脖粗,脱口道:“你!” 苏若华斜斜的扫了春桃一眼,淡淡说道:“春桃,淑妃娘娘协理六宫,难道还不如咱们知晓规矩么?秋燕姑娘是淑妃娘娘的陪嫁,那身份自然不同寻常。人家在主子跟前,一向是这样说话的。必定,这也是淑妃娘娘一手调理出来的。”三言两语,便狠狠的打了淑妃一记耳光。 淑妃脸色青白,狠钉了秋燕一眼。 秋燕自知理亏,讷讷不言退了下去。 淑妃清了清喉咙,斥道:“你少在本宫面前巧言令色,本宫不吃你那一套。既然本宫协理六宫,出了这样大的事,本宫便不能坐视不理。你适才说不许人搜,难道是你心中有鬼,做贼心虚,所以不敢自证清白么?!” 苏若华敛去满面的笑意,冷淡说道:“淑妃娘娘,奴才没有做任何不合宫规之事。奴才既无罪,又为何要自证清白?何况,这乾元殿乃是皇上的寝殿,任凭谁都能随意找个理由,进来胡乱搜查一通。待皇上回来,奴才这御前宫女又要如何交代?” 淑妃怒道:“本宫要搜的是你的住处,同皇上有何干系?!你一个奴才,动不动就抬出皇上,这是在扯虎皮拉大旗么?!” 苏若华看着淑妃,轻轻吐出几个字:“然而,奴才的住处,便是皇上的寝殿。淑妃娘娘,您一定要搜么?” 淑妃脸上一红,顿时为之气结:这个贱婢,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她如今是陪着皇上同吃同住!现下,她又当着大庭广众讲出来,是想向自己炫耀?还是向众人宣告,她就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谁也别想动她一下! 淑妃语塞,只听苏若华又道:“淑妃娘娘倘或一定要搜,那奴才也是无法可施。但奴才只劝告娘娘一句,娘娘倘或听信谗言,随意动用手中权柄,待皇上归来,听闻此事,这雷霆之怒,怕是娘娘所不能承受的。” 淑妃面色越发白了,苏若华言中利弊,她岂能不知?但事至如此,已是骑虎之势,倘或自己就这般铩羽而归,那不是让阖宫上下都看她的笑话。她堂堂四妃之一,出身名门贵胄,手中又握着协理六宫的权柄,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宫女吓得落荒而逃! 那慎刑司的刘总管,已是心生退意,转而向淑妃低声问道:“娘娘,那检举之人,可有什么真实凭证?若有,不如让她出来当面对质,也好令这宫女无可抵赖。这乾元殿到底不比别处,咱们就这样闯进去。若当真一无所获,皇上回来,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啊。” 淑妃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了——这刘总管还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连他都生了惧意,更遑论旁人?! 她扫了众人,却见随自己前来的宫人,除了那秋燕,或满面犹疑,或面有惧色,明显各个心生动摇。 淑妃银牙一咬,如今这态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何况,她并非全无把握,童美人该将事情办妥了。 是的,倘或童美人这次敢出纰漏,她必定剥了她的皮! 当下,淑妃沉了脸,扬声道:“你们休要听这妖婢的蛊惑之言,她行巫蛊之术,迷惑君王,秽乱宫闱,实属十恶不赦。拿住了证据,待皇上回来,第一个就要治她的罪!本宫做主,你们进去将殿内仔细搜索,不可遗漏一处!” 刘总管听她发号施令,心中纵有几分惴惴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率了一众太监上前。 苏若华却并不让路,亦高声道:“刘公公,你可想明白了。你进了这乾元殿,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刘总管看她如此反抗,心中倒疑惑起来:莫不是她当真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物件儿?那事情可就另当别论了。嘴上便笑了两声:“苏姑姑,您也担待些个,淑妃娘娘下的令,您又不是没听见。您是御前掌事宫女不错,但淑妃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这后宫所有人都要听她的号令不是?您啊,还是让开吧,好歹也是皇上宠爱之身,别吃了皮rou亏就不好了。” 春桃、露珠与芳年三个,便都望着苏若华。 苏若华面色沉沉,说道:“既是如此,那只希望淑妃娘娘不要懊悔。”言罢,便让到了一旁。 刘总管带着那起太监,鱼贯而入。 苏若华立在阶上,双手交握于身前,面色淡然,静默无言。 淑妃睨着她,心中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苏若华怎么还是如此镇定?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她当真一点儿不怕么?是真以为自己没做过就万事无忧,还是觉着无论如何皇帝都会护着她呢? 目光落在苏若华发髻上那枚红玛瑙并蒂莲花银绞丝发钗上,淑妃倏地眸子一缩——钗子虽不算华贵,但她知道那钗子的来历,那是皇帝对苏若华情意的见证。她这样日日戴出来,甚而连今日都不曾遗忘,是想向阖宫众人宣告皇帝对她的宠爱之盛么?! 淑妃的脸色越发阴沉,待拿住了实在的证据,她决然饶不了这个婢子! 苏若华立在廊下,听着屋中那乒乒乓乓的动静。 春桃心中不安,低声道:“jiejie,他们……” 苏若华微微一笑,安抚道:“不必怕,自来搜查都是这个动静。好在,他们还知道这是皇上的寝宫,并没弄坏什么。” 过了大半个时辰,刘总管一脸难看的自里面出来,向淑妃回道:“娘娘,没有啊。” 淑妃脸色煞白,厉声道:“怎么可能没有!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搜查?!” 刘总管苦着脸道:“娘娘,奴才们几乎就快把乾元殿翻过来了,甚而枕头底下、被褥里头全都看了。只差皇上的书奁不敢动,但这东西也不会放在那儿吧?这、这当真是没有啊。” 淑妃只觉头目一阵晕眩,双膝一软,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下。 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秋雁大声道:“娘娘忽发了急病,快些回宫,传太医来!”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忙忙碌碌的搀扶着淑妃往外走去。 苏若华冷眼看着,待淑妃将出门之际,开口道:“淑妃娘娘,皇上今日不到傍晚时分便会归来。届时,还请您亲自来交代此事。” 淑妃被那门槛绊了一跤,足上的绣鞋竟也掉了,实在狼狈不堪。 秋雁慌忙替他穿上,匆匆忙忙的去了。 待淑妃一行人去后,芳年走到苏若华跟前,低声道:“姑娘,幸不辱使命。” 苏若华向她一笑:“做的好,接下来咱们还有一场戏要演。”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御驾便从祈年殿折返玉泉宫。 陆旻心中记挂着苏若华,待祭祀一完,便责令快马加鞭赶回行宫。 踏入乾元殿,却不见苏若华前来迎接,陆旻只觉奇怪,一直进了寝殿,方见苏若华在西窗下坐着,看着窗外默默不语。 陆旻莞尔道:“朕回来也不见你出来,还当你睡着了呢,原来不曾。今日祭祀倒是顺当,有些新鲜事朕待会儿讲给你听听。”说罢,却见苏若华并不理会,依旧沉默无言,更觉蹊跷,遂问春桃道:“春桃,姑娘怎么了?今日出了什么事?” 春桃支支吾吾道:“皇上,奴才不敢说……” 陆旻顿时光火起来,喝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春桃却忽然跪了,不住叩首:“皇上,奴才当真不敢搬弄唇舌,说别的娘娘的是非啊。” 苏若华忽然出声道:“皇上也不必怪她,与她有何相干?横竖,我们都是做奴才的,被人欺凌践踏都是平常事。奴才么,被主子怎么摆布整治都是情理之中。但只往后,皇上少宠爱我一些,就都好了。” 陆旻正在发怔,忽见李忠进来回禀道:“皇上,淑妃娘娘跪在殿外,脱簪待罪,恳求见皇上一面,好当面分辨。” 陆旻还未说话,苏若华却起身要往外走。陆旻急忙扯住她,问道:“朕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却先急了。这般,朕谁也不见,先听你说。”一语未休,又对李忠喝道:“朕虽不知她闯了什么祸,但既是她知道自己错了,就先到千佛殿上跪着,向佛祖忏悔去!待朕闲了,再慢慢的与她算账!” 第八十四章 眼看皇帝动怒, 李忠慌忙答应,扭身便往外走,去向淑妃传话。 这边, 陆旻便极力的去哄着苏若华。 李忠转出正殿, 下了台阶,却见淑妃一身素服, 面上脂粉不施, 头上簪环尽去,长发垂散,跪在阶下。 他上前,向淑妃躬身行礼, 低声道:“淑妃娘娘,皇上不见您,要您到千佛殿跪着去。皇上说了, 您既然来谢罪,便是知道自己错了。既知道错了,就到佛前去忏悔。之后, 皇上再行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