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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十九慌忙转头,阿音一掌轻扶将她脸拢回来,不由分说给头发上了卷儿,吩咐涂老幺:“将我带来的胭脂水粉淘换出来,摆上。” 滋啦一声,一股焦味儿自冒烟的头发上飘来,宋十九心下着急,拉着阿音的手腕子,连声道:“怎……怎的了?” 阿音三两下卷了头,顺手分开两边拨了拨,又拿起涂老幺刚打开的螺子黛,俯身精细地给宋十九画眉:“李十一相亲去了。” 相亲?!宋十九扩了扩眼睑,张着嘴唇任由阿音将脂膏两笔勾完。 她口干舌燥,胸腔起伏得厉害,仿佛睡久了似的噔噔噔地心慌气短,好一会子才翕动鼻翼,小心翼翼地确认:“相亲,是何意?” 阿音给她上完妆,将她拉进屏风里,瞧着她呆呆傻傻不成样子,索性叹口气直接上手替她换上小洋裙,满意地上下一打量,又伙同涂老幺将如遭雷击的宋十九架着,三两下塞进了车里。 洋车在马路上火急火燎地奔腾,宋十九的心如被石子儿硌了的轮胎一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勉力平复了些心情,才又开了口:“她做什么要去相亲?“ 阿音闪着眼波移开目光,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小姑娘,攒的雷怕够劈干净祖宗十八代了。 涂老幺心一横,念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嗓道:“年纪到了,想成家了,要生娃了,可不得相亲嘛!” 宋十九蹙着眉头,将下唇无助地咬住。 不多时车停在一个时髦洋派的十字路口,涂老幺轻轻一攘将宋十九推下去,同她一齐仰头望着路边尊贵的门脸儿。那是一个西式的咖啡厅,阳伞支了几顶出来,玻璃门菱格窗,门口的侍应生亦穿着燕尾服戴小礼帽,十分上档次的模样。 涂老幺叩了叩布鞋的鞋头,见着这架势,骨头里的轻贱又作了祟,半点不敢往前。阿音懒洋洋靠在车边儿上,摸了一把宋十九的脸,嘱咐道:“你自个儿进去罢。” 想了想又添了句:“若打不过,再喊我。” 宋十九似只猫一样支棱起耳朵,眼神往阿音面上一瞟,点了点头。 咖啡厅内布局十分规整,四四方方的卡座,豆腐块儿式齐整地排列着,猩红色的皮脂沙发衬着大理石的台面,墨绿色的小台灯闪着珠光,偏偏在底下又搁了一个不大明亮的蜡烛杯子,除却反射头顶水晶灯的贵气,仿佛也没什么用处。 李十一将目光自可怜的烛火处收回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扣着一小盒洋火柴,哒哒地轻磕在桌面上。 她此刻架着二郎腿,坐姿也挺直,慵懒中透着十分给面子的优雅,对面年轻的绅士一身米白色的西装,三角巾掖进胸侧的口袋里,短发齐整一丝不苟,连指甲也修剪得很是得体。 他含着礼貌而亲切的笑意,端起咖啡浅嘬一口,动作比抿还要轻柔些,缓慢地放下来,才道:“方才说到,李小姐是南方人。” 李十一蹙了蹙纤细的眉头,略微不耐烦地将火柴在手心里转了个圈儿。涂老幺一大早神神叨叨地同她说来了买卖,是涂嫂子的表亲,因着家里富裕看人只使下眼白,惯常瞧不起他,央她务必舍了乔装,打扮体面些,万不好跌了涂老幺的份儿。 虽说李十一不大明白自己同涂老幺的份儿有什么关联,但对上涂嫂子温柔如水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妥协了些。 然而对面的男人自一进来便问她喝什么,吃什么,谈了咖啡问籍贯,要了年岁又讲生辰,她起初以为有钱人家忌讳多,需得知根知底,来往了几回,才渐渐觉出不对来。 她微不可闻地“啧”一声,要起身拿外套走人,才刚转了头,便听得一声俏生生的:“李十一!” 她抬了抬眉头,阴影笼罩至跟前来,香风一扰佳人当前,宋十九将裙子一拎坐到她身边,保持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她喊的是她,却瞧的不是她,一双眼半开半阖地打量对面的男人。男人有些怔愣,但良好的教养令他面上无甚波动,甚至微微颔首,将讶异的神色敛好后,淡淡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他看向李十一。 李十一瞥宋十九一眼,舌尖儿在上颚处轻轻一刮,几个字清汤寡水地弹出来:“meimei,十九。” 宋十九胸腔一涨,贝齿将嘴角咬进去,转脸望着她。 从前她总说自个儿是她的表meimei,那时她十分高兴,而今再说起来,却满不是滋味。 男人“噢”地扬了眉头:“十九姑娘。” 谁准你喊我姑娘。宋十九抿着嘴,尖巧的下巴鼓鼓囊囊的,沟壑纵横的是交错的委屈同怒意。委屈的仿佛是李十一那一声浑不在意的“meimei”,怒的却是李十一这好一身裁剪精良的打扮。 头发梳得柔顺又齐整,面上光滑得似一汪清泉,衣裤都是崭新的,还配了带矮跟儿的小皮鞋。没了乔装打扮,她的眼睛同荡在陈年酒里似的,面无表情时凉津津的,只要她笑,但凡带一丁点儿笑,便醉人心脾。 她垂下头,手不自觉地想要摸个什么物件儿,一抬手只摸到了李十一跟前的咖啡,她如遇救兵般捧起来,却见对面的男人抬手按住,歉然道:“这一杯是十一的,latte。我再替十九姑娘点一杯旁的。” 他一面说,一面将酒水单递给宋十九,笑道:“这里的卡布奇诺也不错。” 一个十一,一个十九姑娘,什么拉的什么卡的,她也听得不是很明白,她明明会识字儿,酒水单上的字符却同蚯蚓爬似的,扭扭曲曲十分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