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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了一会儿,道:“今儿是打虎。” 看着眼前又是舞棍又是翻跟头的青鸢,沈惜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上回见他,明明还是那一任群芳妒的空谷幽兰,今日便成了景阳冈上斗大虫的武二郎,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青鸢唱到一半发现了沈惜言,立刻停下,怒目圆睁的表情换成一个柔美的笑。 “哟,沈先生来啦?” “我还以为你只会扮女人呢。” 青鸢额上布了层细汗,他喘口气,抻抻衣领道:“我六岁那年拜的第一位师父就是短打武生,后来入了现在的班子,香园的尹老板要我改唱旦角,到如今还不过五个年头。” “老板要你改你就改呀。”沈惜言心直口快,言下之意明显是在说青鸢没主见。 “当然,谁给我吃了这碗饭,我就得依着谁。”青鸢说着望向天边。 沈惜言跟着望了过去,只见万里无云,空空如也。 “那为何不换碗饭吃?”沈惜言不明白青鸢唱得这么好,为何要委屈自己。 “咱这身份,与其挑拣一堆,不如够活着就行。”青鸢笑盈盈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扔下打虎棍,打趣道:“倒是沈大少爷,可曾慧眼挑中了哪碗饭?” 沈惜言一愣,切切实实被问住了。 游戏人间这些年,他没什么长性,对各类新鲜事物来者不拒,乱花丛中过,也样样都有一番自己的独门想法,然而他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今后要固定干什么,青鸢也是第一个问他的,这般突然,没给他设想的时间,他不禁迷茫了起来。 难道要像其他世家子弟那样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吗? 可他如今才忽然意识到,他那位总是忙到忽略他的父亲,好像并没有对他说过任何让他继承家业的话,做生意也都是回避他的,甚至连账本都没让他摸过。不过,如若真要继承家业,反倒是件糟糕事儿,因为他对经商毫无兴趣。 沈惜言摇头:“未曾想好。” 青鸢拍拍脑门:“瞧我这破记性,我忘了沈先生出身名门,人中龙凤,想来也不需要未雨绸缪,等何时想吃饭了张嘴便是。” 青鸢这番话说得还真不算客气,但沈惜言也不恼,反倒觉得青鸢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人再怎么有趣,也要就此别过了。 “青鸢,我再过几日便要回金陵了,此番是来向你道谢的。” 沈惜言后退两步,冲青鸢深深鞠了一躬。 “哎,你这是做什么?” 青鸢还想继续逗逗这少不更事的小少爷呢,没想到对方突然给他行了这么大一个礼礼,他赶紧把人扶住。 “那日还好有你报信。” “哎,你不说我都忘脑后去了,听说九爷那晚都上冰爷那儿打枪了,你没大碍吧。”青鸢托着沈惜言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眼前这位还是之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只是这脸颊少了两块rou,眼神也缺了些光彩,看着没上回水灵了,多了几分少年病弱的单薄。 “我没事。” 青鸢点点头:“没事儿就好,不过,九爷这几日倒像是心情不佳,几乎场场都来听戏解闷,我还奇怪他怎么没带你一块儿来,原来是你要回家了。” 沈惜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紧张道:“他,他为何心情不佳?” 青鸢笑看了沈惜言一眼:“你是九爷唯一的座上宾,连你都不知道,我一个唱戏的哪儿知道?不过想来也无非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们的麻烦事吧。” 沈惜言松了半口气,又微微有些失落。松气是因为惹九爷烦心的八成不是他,失落是因为九爷事务繁忙,没准早都把他这出言不逊的小孩忘了。 “我待会儿有场戏,你要不忙走,不如留下来给我应应场吧,你今儿来得早,那些舒坦的好座位任你挑。” 青鸢的红火程度可绝对不缺应场的人,说成“应场”不过是邀约的客套话。 要留下听戏不是不行,可万一九爷来了怎么办?沈惜言心中犹豫,表情也就一并变得纠结。 “沈先生可是晚上还有别的事?” 青鸢这一问,像是往沈惜言心头敲了一锤子。 九爷九爷,凡事都要想九爷,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啦?自己好歹也是金陵沈家出来的大少爷,留过洋,什么大世面没见过,何至于如此畏首畏尾。 他想罢,点头应了:“也行。” “多谢沈先生赏脸。”青鸢欠身行了个古礼,转而强调,“不过这钱是要收的,上席还得加收额外费用。” “知道啦,少不了你的。” 沈惜言心说这青鸢怎么这会儿又突然计较起钱来了,之前那么大一箱金条,说还就还,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大少挑了个离赵九爷“专座”最远的对角处坐下,夜幕四合,香园大堂亮起红火的灯盏,戏迷们也陆陆续续进场了。 他一直假装喝茶,余光却不由自主盯着那珠帘未卷的空阁不放,不仅忘了茶的苦涩,就连青鸢登台了都没发现,直到台上乍然开嗓,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入眼的是青鸢如飞云流湍般抛出的水袖,头面上细碎的珠宝配上那台前灯光,好看是好看,就是晃得他有点儿眼晕。 看来九爷今日是不会到了。 九爷原本场场都来,他一来,九爷就不来了,他和九爷还真是没缘没份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