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她拉着衣摆,把窗子打开,一脚蹬上去:“那天府上不就来了一个先生?长得还怪好看的,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是平阳时教我功课的,还是翠松堂的?” 说完一用力跳了出去,平稳落地,她拍了拍手看着碧落:“你还记得吗?” 碧落张了张嘴,点头:“是翠松堂的先生,不过,他有官位在身,是当今太傅大人,被封定陵侯。” 这几日一直没人跟晏映说这码事,碧落半试探地说出来,晏映却是眼睛亮了亮:“什么?他就是谢九桢?” “小姐知道他?” “怎么不知道,大胤会有人不知道他吗?我就是好奇,他怎么会当了我的先生,完全不记得了……”晏映敲了敲脑壳,然后无所谓地挥挥手,“管他呢,咱们出去玩咱们的!走!” 碧落一怔,随后和清月也一起跳了窗,她发现小姐真的很神奇,有关大人的事全然不记得,甚至还会安插到别人身上,就像现在住下的府邸,在小姐认知里,是原氏二郎赠予他们暂住的,根本就没大人什么事。 几人跳了窗之后,从房后迂回,避过了护院的眼线,正打算挨着墙根偷偷跑到偏门时,晏映听到一声异响,然后头顶被人遮住了光。 她一抬头,发现墙上有个人要往下跳,她慌里慌张地向后躲,那人跳下后狐疑得转身看她,眼里都是惊诧。 “你怎么在这?” 晏映看着原二郎,扑通扑通的心还没平复,顺了顺呼吸后她瞪圆眼睛:“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才对吧?” 原随舟一摸后脑勺,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他之所以疑惑,是觉得晏映此时应该在侯府而不是这里——他不知道晏映失忆的事。 “抱歉,我为了躲开我爹,翻了你家的墙。”原随舟拱了拱手。 晏映看他这么正式,嘴上咕哝一句:“没事,反正也是你家的墙……” “什么?”原随舟没听清。 晏映刚要说话,碧落赶紧上前来推她:“小姐小姐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被老爷发现了!” 这么一被打岔,晏映也反应过来,赶紧弓下身子向前走,原随舟跟上来,心头疑惑有那么大。 “你怎么这身打扮,也偷着出府吗?” “对啊,你不也是?” “我可不是去玩的!先生有事情吩咐我,我去玉仙楼找砚时他们。” “玉仙楼!”晏映什么都没听到,就听见这三个字,眼睛亮了亮,“我也去,咱们快走!” 原随舟被拍了一下后背,全身一僵,觉得香气扑到了他身上,怔怔地看了她背影好久,晏映走出去好几步远,没听见声音,又回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你?” 原随舟一激灵,赶紧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快步走过去,英眉一皱:“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了?现在可不比从前,被人发现了你去玉仙楼那样的地方,名声就毁了,先生也不会放过你。” 晏映心想这跟先生有什么关系呀,先生手伸这么宽呢? “怎么可能发现,我在翠松堂时不也没人发现?” 原随舟要开口反驳,返回来一想她说得也对,可是仍然不肯放心:“先生让你去?” 碧落和清月两个在后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晏映皱了皱眉:“先生哪管我这个,我爹管我还差不多。” 原随舟砸吧砸吧嘴,看她希冀的模样,终于耐不住,点了头:“行吧!” 先生既然都不管,那他挡着做什么? 两个人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竟然也能顺利地交谈下来,碧落和清月觉得诡异极了。 两个人偷跑出府,外面竟然有准备好的马车,上去之后,晏映好奇地看着他:“为何要躲你爹爹,我出不来还好说,你怎么也出不来?” 原随舟摆了摆手:“父亲不让我跟寒门子弟来往,说失了身份,最近武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想让我避嫌。” 晏映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你也不要太忤逆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 原随舟皱眉抬头看她,心说我现在替你夫君办事好不好,不忤逆他父亲怎么行。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玉仙楼已经到了,晏映先他一步跳下去,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兴奋道:“上次来时还是两年前呢,这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啊。” 她和大哥跟原随舟来过这里几次。 原随舟也想起那段日子,却觉得有些惆怅,莫名失落,晏映不管他,已经迈步走了进去,原随舟赶紧回过神来追上,看她往西边走,下意识拉住她胳膊,然后又触电般松开。 晏映回头看他:“怎么了?” 原随舟觉得脸上烧得慌,赶紧移开视线,指了指东边的楼梯:“在这边,走。” 他僵硬地在偏头带路,奇怪的气氛把眼中弄得无所适从,静静跟在后边,转了几个弯,最后在一个偏僻的门前停下。 原随舟推开门,已是一脸笑意:“对不住,为了躲我父亲来晚了——” 他刚进门,声音就顿住,看到里面排排坐的人恭敬得板正身体,好几个人还对他使眼色,原随舟顺着视线转头,就看到里面还坐了一个人,玄色锦袍,一身寒气,生人勿近。 他赶紧躬身:“先生。” 不等他继续说话,屁股后边就挨了一脚,他向前扑去,同时听到晏映不耐的声音。 “你在磨蹭什么,快进去呀!” 静坐的谢九桢眉头一抬。 第27章 美人绝。 原随舟行礼已经是突然见到谢九桢之后下意识的反应, 更没想到后面的人会直接给他一脚,他张开手臂向前扑出去两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回身跑到门前把人影挡住。 嘴里“呜哇哇哇”地怪叫着。 虽然开头讲好了是晏映自己愿意来的, 可是见到先生本尊就在这他还是莫名怂了,原随舟惊慌失措地把着晏映肩膀将她推出去,说话都变了音:“内什么兄台你你你认错人了, 我们要在这里讨论正事请你离开吧!” 不管先生有没有看到,反正先努力混过去再说, 原随舟想着, 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站住。” 谢九桢就那么两个字,便让原随舟的脚粘在地上,怎么也拔不起来。 一屋子的人神情怪异又莫名其妙, 只有陈砚时在听见刚才的声音后若有所思。 晏映看着原随舟僵住身子, 还故意挡在她身前,以为屋中发生了什么,更加好奇,左右探头向上跳, 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 这一跳起来, 看清楚原随舟脑门上汗淋淋的,不胡闹了, 赶紧掏出袖筒中的手帕:“原师兄,你怎么流这么多汗啊, 我刚把你踹疼了?” 说着就要给他擦。 “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还不进来!” 屋里传来一声轻喝,难掩不耐的声音掺杂了一丝怒火,把在座的寒门子弟都吓的一怔,从来没见过云淡风轻的先生如此凝重过。 晏映也被吓的一抖, 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原随舟拿住晏映蹭他额头的手帕,感觉脖子上横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剑,先生的怒意他不可能没听出来,便认命地闭了闭眼,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他把晏映拉进来,一把关上门,然后转身便跪下,动作行云流水。 “先生息怒!是我要带她过来的,还请先生不要怪罪她……”原随舟膝盖软得很,可说出的话却是为晏映开脱,自己挨骂几句,总比先生回府后对她发火好。 晏映一看原随舟如此紧张,心里也咯噔一下,可是待她看清楚茶案后面席地而坐的人那张脸,惊慌一瞬间化为乌有,甚至还扬起几分喜悦。 “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九桢怎么也在这,原随舟也想问这句话,玉仙楼碰面,他也只是跟在场这些人联络一下感情,希望他们将来可为谢九桢所用,根本用不着本尊出面。没有先生在这,他们就能放松许多,喝点小酒听听小曲,让嫁人后困于后宅的晏映也能趁机潇洒一下,岂不快哉? “你带她出来的?”谢九桢没回答晏映的话,反而是问跪在地上胡思乱想的原随舟。 后面那些交头接耳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心,互相询问着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只有陈砚时嘴角抽筋,暗叹原随舟大胆。 原随舟硬着头皮回道:“是……” 晏映看他如此惧怕前面那人,想起碧落说过他就是当朝太傅谢九桢,想必官威也是压人的,不像别的先生那般宽心大度。 那她也不能让原师兄一人背锅啊,晏映心想,遂把原随舟挤过去一点,也假模假样地跪到他身边,对谢九桢行了一礼:“大人,你不要怪罪他。今日是除夕,我想着街上一定挺热闹,就出来走走,我们两府挨着,正巧在路上碰到,索性结伴而行了,没想到会误了大人谈及正事。” 她改了口,不再喊“先生”。 原随舟却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她。 这个语气这副说辞是怎么回事?淡淡的疏离之间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陌生,怎么看着也不像夫妻之间该有的交流。 不止他懵,后面的陈砚时也懵了。 晏映还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满屋子里唯有谢九桢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胸中像堵着一口巨石,上无法上,下也下不去,说,说不得,无视,似乎也无法无视,眼前的人失忆了一切照旧,偏就他似乎停在了旧日的光影里。 气氛一下陷入了无休止的安静,静得人心发慌,晏映偷偷看了原随舟一眼,看他额头上还有汗,用袖子在额头上虚虚蹭了蹭,示意他擦一擦,这番小动作都被谢九桢看在眼里。 “起来吧。”他忽然道。 那声音里透着一丝浅浅的无奈,让原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仿佛刚才的压抑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犹犹豫豫站起身,旁边的晏映却突然拍了拍他肩膀。 “既然你们有要事相商,我还是先避开吧,”说到一半,晏映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外,“一会儿你办完正经事,来老地方找我,走了!” 谢九桢眉头一皱,老地方? 原随舟觉得她疯了,先生不在还好说,先生就在这,她怎么还敢当着他的面约他去老地方消遣?虽然他挺想去的…… “不了不了!一会儿谈完事,还是让先生把您送回去吧。”原随舟冲她挤眉弄眼,连忙摆手,说完还弯身作了作揖。 晏映脸色沉下来了,瞪了他一眼:“跟谁说‘您’呢?没得把人叫老了,阴阳怪气的。” 说完瞥了一眼谢九桢:“大人怎么好送我呢,都是有家室的人,你莫要胡说!” 原随舟给噎得脸都青了,越发觉得不对劲,晏映还得替他遮掩,恭恭敬敬给谢九桢告罪:“大人不要见怪,原师兄张扬惯了,说话没把门,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学生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她拍了拍袖子转身,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走到门前,手刚要推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晏二。” 晏二?跪坐的寒门子弟们脸色一怔,头脑从没像现在这样转的这么快过……洛都晏氏他们几乎都认识眼前这个只可能是刚刚被逐出宗族的晏氏又是排行第二还是个乔装打扮的女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先生娶进门不久的晏二小姐了! 众人不喘气得进行了一场脑内推理,知道一部分内情的原随舟和陈砚时都发觉晏映状态不对了,明显像不认识谢九桢一样,难道是两人在瞒着他们打什么哑迷? 特别无辜的晏映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看谢九桢:“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九桢轻出一口气,伸手按了按眉心,似乎颇为困扰,半晌后,他才放下手,拍了拍一边的席位:“过来。” 声音是众人从未听见过的轻柔,仿佛怕重了就将小猫崽吓跑似的。 晏映当然是一脸莫名其妙,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大人商议正事,我坐在那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