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欢喜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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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杨翥的身后缓步朝宫中走去,楚千凝并未如何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反而神色散漫,犹如散步般怡然自得。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上一辈子,她每每入宫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引起景佑帝注意。 后来…… 她虽然被软禁在宫中,但活动范围却仅限于幽月宫。 除了那里,她哪儿都没去过。 不想重活一世,她竟能这般光明正大的步入此地。 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楚千凝面儿上淡淡的,时不时转头向四周看着,明明是有些失礼的动作,却被她做的无比自然,让人挑不出错处。 暮霭西沉,夕阳的余晖仿佛少女颊边的两抹红晕,令人望之心喜。 巍峨的宫墙下面,她似是渺小如斯…… 杨翥见她看得认真,想着她这般样貌若是入了后宫,必然宠冠六宫,是以便思量着提前巴结,“这儿是五凤楼。” 因重檐尖顶阁亭突起,宛如五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故而得名。 站在此楼之上,宫城全景尽收眼底。 见对方有意讨好自己,楚千凝也不拿乔,微微勾唇盈盈笑道,“有劳公公提点。” “老奴不敢当。” 绕过五凤楼,便是宫城正中央的广场,云龙石雕直通大殿,石阶下方的两侧各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青铜狮子。 落日昏黄的光芒下,将气势雄伟的宝殿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更见庄严绚丽,美轮美奂。 其后,是数不清的大小宫殿、楼阁,红砖绿树,琉璃瓦顶,高低错落,甚为壮观。 古语有云,“琼台玉馆照青红,梦断思陵桧柏风;三十二门金锁合,年年春到扫梧桐……”楚千凝心中暗道,诗中所言大抵如此。 景佑帝素来豪奢,这一点,凤君荐倒是得了他的真传。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姑娘这边请。”杨翥脚跟一旋,引着她往偏殿而去。 楚千凝轻轻地点了下头,安静跟上,但见这一处少有人出没,殿宇掩映于繁华绿树中,浓荫覆窗,人画俱绿。 日色渐退,蝉鸣聒耳。 吱嘎—— 殿门被两名小太监缓缓打开,杨翥立于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并未继续前行,“姑娘在殿内稍候片刻。” “好。” 跨步迈过门槛,楚千凝缓步走进殿中。 迎面所见,便是盘龙御座。 上有九条金龙盘绕,椅面之下是须弥底座,两侧双龙吐珠,统统罩着金漆,无不衬托出宝座之人的尊贵身份。 藻井正中雕有盘卧的巨龙,口衔宝珠,龙头正对下方龙椅。 左右两侧各有两只四腿独角异兽,乃是纯金所制,金光闪闪,威风八面。 后方是雕着云龙纹的碧色琉璃壁,九条栩栩如生、神态各异、颜色各不相同的巨龙口戏白珠,翻腾自如,有的盘旋上升,似是要直上云霄;有的俯冲下降,似是要扎进碧海。中间饰有山石、云气作背景,整块九龙壁雕塑精美、色彩华丽。 漫不经心的看着这把龙椅,楚千凝凉凉一笑。 君临天下的王座,果然非比寻常…… 为了爬上这个位置,无论隐忍如凤君撷,还是骄傲如凤君荐,人人皆苦心算计,百般谋划,可到最后又如何呢? 东夷气数已尽,任何人都难有回天之力。 抬眸看向御座,楚千凝心下不禁在想,不知黎阡陌在这当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似有响动,她若有所觉的回身看去,便见四周纱幔飞起,几尊佛像竟自己移至了殿中央。 纱幔飘起后又缓缓落下,楚千凝定睛一看,眸光倏然转冷。 那佛像…… 佛身饰有璎珞,皆精心装扮,两尊为一处,相互拥抱,作亲热状。 其内似有机关,初时缓缓轻动,而后如狂风巨浪,令人见之羞臊难安。 眯了眯眼,楚千凝淡定的移开视线,脸上未见丝毫羞涩,眸光倒是越来越冷,宛若腊月的冰刃一般寒得彻骨。 此物…… 名为“欢喜佛”。 每逢帝王大婚之际,必先引此入殿,礼拜完毕,让他默会房事之法,随后再与皇后行合卺之礼。 民间也有此物件,制作虽不如皇家的精巧,但胜在体积小、价钱便宜。 而楚千凝之所以知道这个,则是因为前世凤君撷府中的一名姬妾曾以此物邀宠,被她知道后将其赶出了府去。 后来凤君撷告诉她,皇家婚事多用此物。 只恐她羞涩,是以并未提及。 彼时她方才知晓,原来越是看似华美之物,实则越是腌臜污秽。 “你觉得朕收藏的这几对佛像如何啊?”忽然,景佑帝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语气隐隐含笑,明显很兴奋的样子。 不远处的女子,身着一袭雪青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青丝没过腰间,隐约可见其袅娜身姿。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已经勾得他热血澎湃,难以自持。 不知正面又是如何…… 闻言,楚千凝转身施礼,头微微垂着,“臣女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景佑帝的声音暗含了一丝紧张。 他似是连呼吸都屏住了,静默以待那女子的倾城美貌。 楚千凝似是感觉不到那道凝在自己身上异常灼热的目光般,微微扬起下颚,眸光向下垂着,一张白皙艳丽的娇容映入眼帘。 景佑帝的眼神在一瞬间变亮,嘴巴微微张着,舌头不由自主的舔过嘴唇,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许是终日沉湎酒色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向内凹陷,眼底的乌青之色有些重。 除了身上的明黄龙袍,他无一处像个帝王。 忍住冷笑的冲动,楚千凝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任他看着,直到察觉他有靠近自己的举动时,她才忽然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方才所问,臣女已有答案。” “啊?什么……”景佑帝如梦初醒,却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仍旧一味盯着她的脸看,不过脚步倒是停了下来。 “这些佛像虽金碧辉煌,制作精湛,但在臣女看来,却不及寺中供奉的菩萨。” “为何?”景佑帝饶有兴味的望着她。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是吗?”景佑帝轻佻的捋了捋胡子,有意刁难她,“那金刚为何怒目?” 未及思考,楚千凝便淡声回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众魔。” 说完,殿中寂静无声。 如此逆着景佑帝的性子答话,放眼整个东夷国也没有几个人,不过楚千凝知道,他不会怪罪她的,反而会觉得有趣。 人人都巴结奉承他,唯有自己与众不同,他便像是发现了一个新鲜的玩物,急于征服。 当然了…… 这一切都源于她这张脸。 倘或她其貌不扬,那就算说出“花”来也无用。 “哈哈……哈哈哈……”景佑帝忽然仰天大笑,明显心情不错,“朕果然很喜欢听你说话……” 他意味深长的叹道,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给了她,“拿着这个,日后可以随意出入宫中,谁都不能阻拦你。” “谢陛下。”扫了一眼,楚千凝毫不客气的接过。 她甚至连推辞一下都不曾,也不像旁人那般战战兢兢的谢恩,十分的坦然的接受了他的赏赐。 如此,倒是令景佑帝愈发好奇。 “你就不想知道,朕为何要赏你这个?”她这个反应,他其实不大喜欢。 小九子不是说,她对黎阡陌情根深种吗? 那怎么不推辞、不拒绝呢? 他比较希望看到她跪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的模样,这张脸若是哭起来,应当极美吧……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让他失望的是,楚千凝似乎并不怕他。 即便他在刻意引导话题,她仍旧安稳如山,漫不经心的应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您想做什么都无人敢反对。” 言外之意就是,你赏你的、我收我的,谁也不必深究原因。 何况—— 她明知道他的心思,又怎会如了他的意呢! 大抵是楚千凝的反应太过无趣,景佑帝眯了眯眼,朝她走近了几分,“朕许你皇贵妃之位如何?” 想象中,她要么激动的感激涕零,要么抗拒的泪眼涟涟。 偏偏…… 这两者都不是。 美眸微转,她含笑问道,“原来只是‘皇贵妃’之位,臣女还以为,您会许诺‘后位’呢。” “你说什么?!”景佑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贵妃娘娘也曾宠冠六宫,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妾,皇后娘娘虽不得您宠爱,但她却是这东夷王朝的国母,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有了朕的宠爱,难道还不算赢吗?” “赢了吗?”楚千凝挑眉反问,“陛下方才许诺臣女为‘皇贵妃’时,贵妃娘娘便已经输了,不止是她,连她的母家钦阳侯府也输了。” 听她提到钦阳侯府,景佑帝恍然大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皇贵妃之位…… 只怕给不得。 见他目露深沉,并不再言,楚千凝反而悠闲的逛到“欢喜佛”旁边,青葱般的指尖轻轻敲击,眼中透着新奇。 “陛下后悔方才所言了?”贵为天子,也有他无法做到之事。 “妄自揣测朕的想法,你可知该当何罪?” 闻言,楚千凝忽然“噗嗤”一声掩唇轻笑,音色若铃,婉转悦耳,“臣女若猜错自然该论罪,可若猜对了又何罪之有呢?” “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小嘴儿……”盯着那双娇艳欲滴的双唇,景佑帝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臣女自幼受教于舅父,自然不会太笨。” “谁?!” “户部尚书,乃是臣女的舅父。” “你说……你自幼受教于他……”想到楚千凝和容敬的关系,景佑帝竟难得觉得自己清醒了些。 “儿时常去尚书府做客,舅父在教导表姐之余,也经常对臣女耳提面命,后来楚家败落,舅父将臣女接到容府,更是悉心教导,不辞辛劳。” 话音落下,楚千凝扫了景佑帝一眼,果然见他目露深思,眉头紧皱。 见状,她微微勾了下唇角,而后依旧作那般天真模样。 而景佑帝却将她状似随意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容锦仙,均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容敬早就做好了将她们送进宫的准备,却不早不晚,定要在闹出这么多事情之后才行动,其心为何?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景佑帝的脸色顿时变的十分难看。 楚千凝原本远远地站在另一侧,可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忽然变的扭曲,整个人昏昏沉沉,好像站也站不稳。 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却难得清明。 恍惚间,就见景佑帝一步步朝她走近。 呼吸间,有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道,让她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