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邢慕铮不为所动,“我一同去,丑儿也去。” “我我我,我要去!”邢平淳憋了一晚上,听见这话他再忍不住举手跳了起来,在爹娘的双重瞪视下灰溜溜地收回爪子,颇为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 刘英见状,忙过去将他搂在怀里,“好好好,我的儿,你也去!好好给你奶奶烧柱香,求他保佑你将来光宗耀祖!”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回房歇息,暂且不表。 接连几日,邢慕铮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些什么。只是每日清晨仍督促邢平淳练晨功。邢平淳新鲜了两日,后来苦不堪言,不敢与邢慕铮明言,悄悄地求娘亲,谁知娘也不疼他,只说她管不着。刘英倒是天天大清早地摸去书房,笑吟吟瞧他爷俩练功,对累乏的邢平淳一口一个心肝rou,还常常自己熬了粥给他们送去。不仅如此,刘英还替邢慕铮纳新鞋,缝新衣裳,夜里不论再晚,都等着他回来,与他嘘寒问暖,张罗夜饭。 眼看刘英这装模作样渐显成效,邢慕铮似对他这姨妈愈发和善,钱娇娘老神在在,在小院里安心习字刺绣。这日丁张过来与她请安,说是昨儿姨老爷悄悄塞了他十两银子,又向他打听夫人是否下堂的事儿,丁张这回说了,但没敢要他的银子。 钱娇娘将绣针一插,叹了一口气,“姨父姨妈定然很震惊难过罢?” “这……”丁张犹豫着点头,姨老爷姨太太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但表少爷和表小姐就……高兴?反正他横看竖看,也不像难过的样儿。 “怎么了?”清雅故意问。 丁张干笑两声,“姨老爷姨太太确是唉声叹气,不信夫人出了这等事儿,只是表少爷表小姐,大抵是没听清奴才说了什么,反而高兴起来。后来被姨老爷给训斥了。” 钱娇娘不在意地笑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她低头重新刺绣。 这一个弱冠一个及笄,也不能叫做小孩家家,丁张腹诽,但不再多嘴,“夫人,老爷叫奴才将银子备齐了,请您去赏给下人们。” 钱娇娘顿住了,她缓缓抬头,“那……地牢里那些人……” 丁张有些僵直,“是,今儿天还未亮,那些个罪人就被处刑了。”那一地的血腥,叫他看得真真腿都软了,其他去的下人们都胆颤心惊,好几个吐了。侯爷连眉头也不曾动一下。 “冯语嫣也……” “是的,冯语嫣和她院子里的奴才,都处刑了。” 第六十八章 钱娇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道:“你去打了赏便成了。” “这……老爷说了,若夫人不亲自去,这银子便不赏了。” 钱娇娘抬头瞪丁张,丁张咧牙弯腰讨好地笑。 “去罢,下人们能得这么些银子不容易。”清雅道,“反正你也少不了一块rou。” “清雅姑娘说的真好!夫人,奴才这辈子也不曾加那么大锭银子揣怀里,奴才这先给您磕头了!” 丁张作势要跪,钱娇娘道:“少给我在这儿装可怜!要银子,就去把人叫齐喽,再有,再叫我一声夫人,我就扣你一两银子!” “这……”丁张为难,后眼珠一转,“是,奶奶!” 钱娇娘一僵,这厮又换了个称呼?她瞪眼,“奶奶也不许叫!” 清雅哈哈大笑,“娇娘,你就别为难丁管家了,这府里侯爷说得算,他让下人们叫,他们不叫,这不自个儿找打么?你再逼他们,明儿他们就该叫你祖宗了!” 丁张苦笑道:“清雅姑娘可真是解语花,知道咱们下人的苦处!” “行了行了,赶紧走,赶紧走。”钱娇娘给气的。 “是是是,奴才这就走,对了,夫人,表少爷说前儿看大门的朱兆和小杨子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进来,叫奴才把他们给打发了……其实也怪那俩猴儿命不好, 那日正好是大少爷被爷罚了晕倒了,爷和夫人您都心疼着呢,奴才上禀的时候被爷给骂了,因此那两小子便拦了姨老爷他们。您看这……” 钱娇娘看了清雅一眼,“他们冲撞了姨父姨妈确是该死,但听你说的,确实也是他们走了霉运,这就打发了他们未免太不近人情,你将他们换个不起眼的活儿,别让他们在姨妈一家人面前晃悠。” “是,是,奴才知道了。”丁张弯着腰往后退,只是退至门边又记起一件事来,“夫人,奴才给忘了,红裳坊又送衣裳来了,这回的衣裳是他们按您平时的款式做的,您看……” “不要不要,我说过了,都把衣裳改改,给姨妈和表小姐送去,我不要新衣裳。”钱娇娘摆手,现在每日总有新衣裳新鞋送来,管家说都是邢慕铮交待的,她烦得很,不知道邢慕铮是不是又发病了。 “夫人,您先看看罢,不喜欢了再……” 钱娇娘不耐烦地打断,“不看!看什么看,我有衣裳,我需要新衣裳自己会做!” 丁张吓得忙不迭溜了。侯爷不好伺候,这被圣旨下堂还稳坐夫人之位的夫人也不好伺候! 这田家正在屋里欢欣鼓舞,大肆庆祝,他们千算万算,也不曾想到钱娇娘是被天家来口谕叫她下堂的,这下是板上钉钉,就连邢慕铮自己也改变不了的事儿了。难怪她对他们如此巴结讨好,连个屁也不敢放。她现下就是天赐弃妇,丧家犬一条。也不知邢慕铮怎地还将她留在府中,总不能是因他那小儿离不开母亲?钱娇娘大抵也是想巴结了他们,叫他们替她求情,留在这侯府享受荣华富贵终老。 总之,这下堂妇对他们是全无威胁,他们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田林文高兴起来,扬声叫道:“来人,拿壶酒来!再来几碟小菜!”他要庆祝庆祝! 片刻,丫头春香走进来,“姨老爷,这会儿厨房怕是没人打酒下菜,丁管家叫下人们都去夫人院子,有话与奴婢们交待。” 刘英问:“交待什么?” “奴婢不知,姨太太,姨老爷,奴婢也得赶紧过去了,”今晨的极刑还历历在目,春香可不敢放肆,“那酒与小菜,便等奴婢回来,再一并带回来!” 春香急匆匆地与院里一个扫地的丫头走了,田碧莲跑到门前伸脖子眺望,“那钱氏在捣什么鬼,分明已是下堂妇,还召集下人做甚?还偏偏选表哥不在府里的空当!” “确实有古怪,娘子,走,你我一同去看看。” 钱娇娘被丁张请出来,便瞧见院子里站了一溜儿的家仆,她扫视一眼,问丁张道:“人都到齐了?” 丁张手里拿着名册薄,恭敬回答,“是,夫人,人都到齐了。” 钱娇娘默默数了数,“怎么少了好几个人?” “这,夫人,奴才先前与您说了,今儿早晨……” “不,不是地牢那些,我瞧着今儿比上回见的是少了几个。”上回召集人找那蛊人时,地牢里的与府里的是分开站的,冯语嫣院子里的也站成一团,除了那些,本也就剩几十个,今儿一看似更少了,“没人请假么?” 上回请假的老张头倒是这回在底下瞪着眼睛瞅她,只是不见惊讶,大概她从小南门出去的事儿已经被邢慕铮发现了。 丁张不料钱娇娘如此细致,他支吾道:“有几个被王队长叫走了,奴才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前儿侯爷就要了花名册去,隔了两天好几个人就被王勇侍卫队长给叫走了,说是侯爷之令。丁张也不敢多问。 邢慕铮这是吃了亏,把府里的下人们都查了一遍?钱娇娘挑了挑眉,清雅绞了绞手中的帕子。 刘英与田林文自畅开的大门中走进来,“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钱娇娘忙笑着迎上前,“姨父姨妈来了,快请里边坐。” 刘英自得知她被休后心境全变了,也懒得与她假笑,“你这是在……” 钱娇娘道:“侯爷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认为下人们伺候有功,便叫我打发些赏银。这不正好要赏呢,姨妈既来了,不如姨妈来主持罢,我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叫我赏怕闹了笑话。” 刘英愣了一愣,丁张忙上前道:“夫人,爷确实交待了,这银子必须由您来赏给下人们,况且姨老爷姨太太远来是客,咱也别劳累了老爷太太不是?”这丁张本事兴许没有周牧大,但此人有个好处,梗了脖子认主子,死心眼。他是钱娇娘一手提拔上来的,若没有钱娇娘,他压根不能得到侯爷信任。虽然钱娇娘身份特殊,但着实令人佩服,他也就认定了她这个主子了。 刘英暗地里恼火,这狗奴才,钱娇娘都下了堂,他还没眼色地去讨好? 第六十九章 田林文对刘英使了个眼色,叫她静观其变。刘英便强笑着附和丁张的话,叫钱娇娘莫要在意他们。钱娇娘请他们里头坐,田林文借故不进,钱娇娘便让人端了两张椅子来给他们坐下,又叫清雅去烹茶来给二老。 “你且忙,不必管我们。”田林文道。 钱娇娘笑道:“我有什么忙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丁管家,你看怎么发就怎么发,我与姨父姨妈看着。” 丁张听了,忙叫人将钱娇娘的椅子端来,放在刘英身边。钱娇娘坐了,对着刘英一笑,刘英没理她,只看底下的奴才不免有些激荡,这么多奴才,全是她外甥的家仆,以后他们要是成了这侯府的主子,那得有多美。 丁张躬腰禀道:“夫人,爷说近身伺候的赏二十两银子,其余下人赏十两,问您意下如何?” 钱娇娘还未开口,田林文先惊讶抢话了,“多少?二十两?”这都是他大半年的脩金了,居然就这么大手一挥赏给奴才? 底下也是一片哗然,二十两,十两!天老爷,他们竟能得那么赏银! “是二十两了,姨父是不是嫌太少了?”钱娇娘一转头,对丁张道,“那便近身伺候的每人三十两银子,其余下人赏二十两。”她只当是离开前积德了。 家仆们全都眼睛发亮,左右激动窃窃私语。夫人比爷还好,一张嘴又多给他们十两银子! 他哪里说是嫌少了?他是嫌太多了。田林文傻了眼,这败家娘们都已被休弃了,怎还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张口胡说。 丁张似一点儿也不意外,立即点头叫人去准备,四个小厮扛了两个箱子放了上来,打开一看,全都是明晃晃的银元宝。刘英探头一看咽了口水。清雅端着茶出来,一瞟眼道:“丁管家,你这就打算直接塞人银子,也不叫拿个荷包装上。”真真俗气。 丁张嘿嘿笑道:“清雅姑娘说的是,我下回注意。” “对了,我上回叫你赏的那马夫五百两,你赏了么?”那第一个找出蛊人的下人。 “早已听您的令赏了,那马夫替自己和他媳妇儿赎了身,要回家去做买卖,侯爷已答应了。” 五百两?给一个下人?这钱娇娘怕不是疯了吧?刘英眼珠子差点就瞪出来了。 钱娇娘听了只摆摆手,叫管家赶紧发银子。 刘英忍不住开口了,“钱氏,慕铮说了赏二十两银子,便是赏二十两,你怎么还能乱来?他是爷还是你是爷?” 这新来的姨太太怎地这般招人嫌,花的又不是她的银子,她这么心疼作甚?她压根不知道这其中艰难,拿不到这赏银的多数都去见阎王了,她今儿早晨怎不去瞧瞧那处刑场面!看来往后跟着效忠侯爷夫人就准没错了,否则非但赏银拿不到,一不小心就要去见阎王! 钱娇娘道:“爷自是爷,我不敢乱来。” 丁张笑道:“姨太太有所不知,老爷交待了,这事儿夫人最能作主,若夫人说加赏银,便就加赏银。” “你……”这管家怎地处处与她作对?刘英就不明白了,钱娇娘已不是夫人了,他还一口一个夫人,叫得好听! 田林文对刘英摇了摇头,刘英忍着不出声了。 丁张便拿着名册薄,念一个上来一个,个个上来对钱娇娘磕一个头,然后笑嘻嘻地领着大元宝下去,近身伺候的人不多,丁张算,清雅也算,阿大和王勇等人都不见在其中,他们应是邢慕铮另外打赏的。只是还有一个人,钱娇娘却不见人,她问道:“侯爷屋里的香月姑娘,怎地不见人?”莫非是抬成主子了,不在奴才里头? “香月姑娘,也被王队长叫走了。”丁张答道。 “领哪去了?” “这、奴才真不知道。” 钱娇娘沉默了一会,又叫他继续发银子。等最后一个老张头也拿到银子,两箱银子正好用完,一个元宝也不剩。钱娇娘眯了眼,这是巧合么?她将赏银加到三十两二十两的话是随口乱说的,怎地就刚刚好箱子空了? 丁张对钱娇娘道:“夫人,银子都发完了,您可是要说两句话儿?” “银子是你们爷赏的,我才不去那什么……”钱娇娘扭头看清雅,清雅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话,“狐假虎威。” 钱娇娘一抚掌,“对,狐假虎威!” 丁张附和着干笑了两声,“那奴才,去说两句?” “你去你去。” 丁张应喏两声,走到众奴面前清咳一声,众奴见管家要训话,全都垂手低头不语,只是唇边的笑意还压不下去。怀里的银子就似一团火,烧得他们心痒痒的。 “小的们,赏银你们都拿了,可知道是谁的恩惠?” “知道。”众仆齐声答。 丁张追问:“是谁?” 众仆声音大了,“老爷和夫人!” “知道就好,你们瞅瞅你们的赏银,看看有多少!不是我说大话,咱们作奴才的,拿到这么多赏银,别说是整个玉州,怕是帝都城都找不出几家来,你们都是祖上烧高香了,碰上咱们老爷夫人这么好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