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娇娘三嫁在线阅读 - 第42节

第42节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早姨父姨妈与我们一同用的早饭,若有事我与我夫人也逃不过。我怎能因你这无故怀疑就让你们将我亲人开膛剖肚?我料想还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我亲姨妈,若是有,那人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邢慕铮淡淡道,“陈捕头,我知你是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你请回罢。”

    “可是侯爷……”

    “若无证据,便不必再言。”邢慕铮终究是从万骨枯里出来的大将军之尊,他的脸色一变,陈卓便心惊了。

    “下官知道了,那末下官替您将二老抬下山罢。”

    “……有劳了。”

    于是陈卓与田勇卓一人背一个,田碧莲在后头哭哭啼啼。钱娇娘却不急着走,她烧了带来的金银锭和纸钱,收拾了供品,将酒洒在地下,低低道:“娘,爹,收酒了。”

    邢慕铮也没走,自后盯着她做完这一切,眼底隐晦不明。

    田勇章见表哥还没下来,背着死娘追上陈卓,低声说一句“就是那钱氏干的”,说完好似后头有鬼追似的,不等陈卓多问一问,他就跑了。

    陈卓故意放慢脚步等田碧莲,想从她嘴里套话,可是田碧莲一看身后不远处的两人,什么也不说便跑了。

    等下了山来,阿大与邢平淳全在马车旁翘首以盼,邢平淳得知刘英与田林文突然都死了,哇地大哭起来。陈卓得知他就是邢侯长子,仔细打量他的神态,孩童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若是他娘与姨奶奶不合,他也当被娘亲提点才是。

    只是娃儿哭得伤心极了,看得他都鼻酸起来。等定西侯与夫人下来,娃儿扑起娘亲怀中,被娘亲安抚许久这才不哭了。

    邢慕铮谢过了陈卓,便吩咐田勇章赶着马车回邢宅,叫阿大与邢平淳骑马,自己则叫钱娇娘与他同乘一骑回去。

    钱娇娘难得没有反对。

    陈卓目送他们远去,一双深棕色的眸子闪过深思。直到友人寻来,他才离开。

    邢慕铮甩了几鞭子,闪电将后头一行人甩去甚远。钱娇娘直直坐着,目视前方。

    二人默默无语,许久,邢慕铮拉了马缰放缓了速度,他勒住钱娇娘的腰身,将她紧紧贴向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邢慕铮勒紧她一分,“你以为陈卓只是小小县衙的捕头?他原是顺天府的捕头,因抓了良贵妃的同胞兄弟砍了他的头,才被良贵妃寻了个理由将他发配至此。他是出了名的榆木脑袋,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邢慕铮之所以知道这个人物,是因他原先的军师对此人此为赞赏,与他通书信说过此事,并且还在信中求他能否提拔陈卓,以免埋没人才。

    钱娇娘听了眉头也不曾动,“这听上去像个好官,倘若燮朝的官人人都像他那样,不愁燮朝子民安居乐业。”

    邢慕铮贴在她耳边冷冷道:“你再嘴硬,被砍头的就是你。”

    钱娇娘猛地摇一下头,她偏头道:“我又没犯法,他凭什么砍我的头?还是侯爷你终于寻着机会,叫我去死了?”

    他叫她去死?他看她是在自寻死路。邢慕铮气得想现在掐死了她,倒还省了心了。他早知她人狠不多话,却未曾想她竟狠辣至此。

    邢慕铮从钱娇娘与田氏夫妻的第一次见面,就已觉察出不对。钱娇娘嘴里说着想他们,那笑脸虽比对他的笑看上去真些,但见过她真正开心模样的他,怎会不知她是虚情假意?还有他那姨父姨妈一进府中就到处问娇娘是否下堂,分明是忌惮娇娘。

    邢慕铮向来谋定而后动,他即便心中有疑,也先暗中派人去打听旧事,同时等着他们自露马脚。这妇人嘴上跟有把门似的,一个字儿也不与他提,倒是姨妈变着法儿殷勤示好,全无长辈风范。除了那张脸,没一处与母亲相似。昨儿夜里竟张口就冤枉起娇娘来,说娇娘一直对娘不好,动辙冷眼相向,时而还会骂她。娘心高气傲,不愿叫他们看见媳妇对她不好,才执意要搬出家去,后来过了一两年,娘就死了。姨妈的言语里,还透着似是娇娘将娘害死的意思。

    邢慕铮是一个字也不相信,只在姨母翻来覆去的话中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母亲执意离开meimei家另有隐情。他不信娇娘会对娘亲如此,那末娘极有可能受了势利冷眼,亦或是,压根不是母亲不顾娘仨艰难执意离开,而是被迫离开。

    但这些只是猜测,邢慕铮必须从娇娘口中得到一个真相。一个她这般发疯的真相。

    “你们投奔姨妈家,可是姨妈对你与娘不好?”邢慕铮不明白,倘若田家真对他们娘仨不好,娇娘为何不告诉他,他们是他的亲娘与妻儿,难不成他还会偏袒田家?他就这般不值得依靠么?

    钱娇娘笑笑,“哪里不好,好着呢。”如今好与不好,还有什么要紧。

    第九十章

    “钱娇娘,你害的是姨妈,是我娘的孪生meimei,你可知道我方才看见她倒下时的心情?”邢慕铮狠狠威胁,“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从马背上扔下去。”

    钱娇娘道:“侯爷,你若是不相信我,你大可以把我交给陈捕头,他是行家,他说我杀了人我便杀了人,这总成了罢?”

    最蠢的兵都比她省心!邢慕铮气她冥顽不灵,决意要给她教训,单臂将她猛提起来勒腰悬于马侧,“说不说!”

    钱娇娘一阵头晕眼花被悬在半空,眼下就是黄土地,她气急败坏,抓住邢慕铮的腿就狠狠咬了下去,邢慕铮吃痛,钱娇娘一拳打向马腹,闪电嘶鸣乱作,前蹄大抬,邢慕铮措手不及,手中一松,钱娇娘眼看就要坠向地面,他忙倾身一个燕子转身,垫在钱娇娘身下替她做了垫背。

    短短几日已是他第二回当了她的rou垫子,邢慕铮知道这妇人疯癫,但竟不知她如此不要命。

    钱娇娘撞在邢慕铮坚硬的胸膛上,抬起头来鼻头发热,一摸竟出了血了。邢慕铮骨头也痛,但看见她鼻子出血眼中一凛,伸手要细看,被她一手挥开。

    “给我看看!”她鼻子都出血了还逞能。

    “我不必你假惺惺。”钱娇娘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邢慕铮几乎想仰天长啸了,仅这一个妇人,竟比百万将士更难管。他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假意威胁她,她竟就要鱼死网破。

    钱娇娘抬头止血,邢慕铮大掌粗鲁按着她的后脑勺令她低头,“止鼻血抬头作甚!”

    她先前为什么会累死累活救这个混蛋?脖子差点被掰断,钱娇娘真情实意地扪心自问。

    眼前出现一张素面帕子,钱娇娘只当没看见,拿出自己的绣帕擦血。邢慕铮冷哼一声将帕子收回怀中,见她胡乱擦两下,血迹刮在脸上跟胡子似的,不由得伸手去替她擦。钱娇娘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别碰我。”

    邢慕铮黑眸一眯,他捞过她,看似亲昵实则强硬地擦去她脸上血迹,幽幽说道:“怎么突然就硬气起来,是不是才杀了人,控制不住自个儿?”

    钱娇娘心头一个咯噔,她推开他,抓了闪电的马缰,一个使劲上了马,竟然夹了马腹用手拍了马屁股就跑了。邢慕铮气得笑了,长哨一声,闪电跟中了法术似的,鸣叫着又跑回邢慕铮跟前,还拿头亲昵地蹭他。

    钱娇娘气得差点没背过去。

    邢慕铮翻身上马,附耳道:“想跑?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他说罢,猛地一挥马鞭,闪电疾驰而去。

    李青送了邢慕铮出门,就与王勇他们一同去办邢慕铮交待下来的事儿。并且他还交待媳妇今日将饭馆子歇了业,叫岳父在馆子里做上一桌好菜,等邢慕铮回来请他去吃。谁知噩耗突如其来,李青万万想不到,这出去一趟,与大帅一同来的姨老爷姨太太两人都暴毙了!若说是被人杀了,死上十七八个上百个都不在话下,只是这意外身亡,就太过意外了些。

    尸体都拉回来停在院子后头了,李青还不敢置信。他见邢慕铮一言不发,却细细打量尸体状况,就知这事儿有古怪。他愤怒道:“大帅,哪里来的杂种敢对姨老爷与姨太太下毒手,属下找出人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邢慕铮冷冷一瞪瞟去,他要将谁碎尸万段。

    李青被一眼瞪懵了,他说错什么话了么?

    “姨父姨妈大限已至,谁人对他们下毒手,休要胡说。”邢慕铮道,“你去准备……”

    “表哥,表哥!”田勇章与田碧莲合计了一路,总算对好了说辞,田勇章回来又在心里来回叨念几遍,这才哭喊着冲来,抓着邢慕铮道,“表哥,我爹娘死得冤枉啊!他们真是被钱氏那毒妇害死的!钱氏,钱氏原是恨姨母非要从我家离去,要她一人负担生计,因此害死我姨母,她如今怕我爹娘将她揭穿,因此使毒计害我爹娘!”

    李青一听瞪大了眼,他说是夫人害了姨老爷和姨太太?

    “是呀,表哥,我们听娘说起过,她说好几回去看姨妈,姨妈总闷闷不乐,却也不与她说!”田碧莲也擦着眼泪说道。

    一个昨夜里与他说自娘与娇娘离开田家之后就再未见过,一个又说他们时时常见。邢慕铮的脸色阴沉可怖,他抬眼看向田勇章与田碧莲身后的女子,“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事以至此,她还不愿对他开口吐实么?

    田勇章与田碧莲猛地回头,只见钱娇娘站在墙角意味深长地瞅着他们。兄妹二人心中发怵,但如今骑虎难下,田碧莲给了哥哥一个眼神,二人更向邢慕铮哭叫起来,“表哥,我们可是你的亲人呀!你要相信我们,杀了这毒妇,为我爹娘报仇呀!”

    钱娇娘抹了抹眼角,对身边的清雅与钱小娥道:“你看这两个可怜孩子,爹娘死了,竟都魔怔了!唉,也是命苦。”

    清雅道:“夫人您就是心太好,他们这般冤枉你你还替他们说话,虽是可怜人,但说出的冤枉话也太可恨了!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夫人您对姨妈姨父有如敬若父母,又怎会去谋害他们?您瞧瞧您,眼睛都哭肿了。人死不能复生,您快回房歇着罢。”

    钱娇娘点点头,清雅便扶着钱娇娘走了。后头静默一瞬,又响起田家兄妹的哭叫声。

    一回房中,清雅便迫不及待小声问:“娇娘,果然是你?”

    钱娇娘点了点头。

    饶是清雅也吃惊了,她没想到娇娘居然如此狠厉,“你是怎么……”

    邢平淳冒头冒脑地闯了进来,纯良的孩子依旧为长者的突然去世而伤心惶恐。他抱住了钱娇娘不肯撒手,钱娇娘轻叹一声,揽着他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于他。

    清雅见状,悄悄地出去了。

    钱娇娘原是不打算让邢平淳来的,岂料邢慕铮却偏要插上一脚,令事情横生枝节。还有那捕头陈卓,倘若他真像邢慕铮说的那般厉害,他会不会发现什么端倪?虽然万老伯说此种毒药进入体内无色无形,叫人看上去正如猝死。可保不齐陈卓要查,还能发现线索。

    钱娇娘还记得万翁源将毒药交与她时,仍是犹豫与她说道:“钱姑,毒人者亦毒自身,凡事三思而行。”后来她听了话,也认真思过了,可她还是不能忘记那个下雪天,他们娘仨差点冻死在破庙里。即便这毒会缠着她一生,她也认。

    只是现下钱娇娘有些不安,她虽自觉做得天衣无缝,但莫名地总觉着陈卓那双眼睛能看出些什么,还有邢慕铮,他怀疑她,甚至还未找出证据就要将她扔下马。刚才他那般仔细打量死人,可是发现了线索?田勇章冤枉她的话,他可是信了?他会成为她的催命符么?

    还是得想法子烧了那两具尸体,若都成了灰,就什么线索也没了。可是她现下该怎么去……屋顶响起一道惊空遏云的唳叫,令钱娇娘胆颤心惊地回神,她怀中昏昏欲睡的邢平淳也猛地惊醒,“什么声音!”

    第九十一章

    钱娇娘与邢平淳出去眺望,只见一只大老鹰在上空盘旋,老鹰通体毛色乌黑,翅膀又大又长。只听得一声绵长哨声,那老鹰直直俯冲下向,往院后冲去。邢平淳又连忙跑进屋子里推开窗,钱娇娘紧随其后,正见那大老鹰飞下来,稳稳停在一只长臂上。那只长臂的主人,正是邢慕铮。

    钱娇娘从未见过那么大又那么漂亮的老鹰,正为之着迷,突地一人一鹰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她陡然心惊。

    “娘,爹真有一只老鹰!”邢平淳惊呼道,“还是黑色的!”

    “那是鹘鹰。”清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老鹰道,“传闻是十万只雄鹰里才出一只鹰,是神鹰。若是你犯了死罪,捉到一只来进献朝廷,死罪都能赦免了你。”

    “哇——”这鹰也太厉害了!不愧是他爹的鹰!

    邢慕铮勾手刮了刮爱鹰烈雷的下巴,烈雷扇了扇翅膀,咕咕叫了两声。邢慕铮自鹰腿取下一小卷密信,并没有看,而是将其收进腰间。他吩咐李青去拿rou来喂鹰,这头李青刚走,那头阿大牵了马走来,往马车上套。

    “表哥,你不能这么做呀!”田勇章回过神来,大声嚷嚷起来。

    田碧莲早就被烈雷吓得退了好几丈,听了也跟着喊道:“对呀,表哥,你不能火化了我爹娘!”

    钱娇娘心中暗惊,她侧耳倾听,只听得邢慕铮在外头道:“为何不火化?我听你爹说,田家已在几年前全都迁至叶山,你要送你爹娘安葬,此去路途遥远艰难,拖着两副棺材,如何能成?”

    “可是,可是这事儿还未查清……”

    “田勇章!”邢慕铮突地怒喝,“管好你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我的妻子也是你可信口雌黄的人么?”

    田勇章吓得一抖。

    “二十岁的人还是个废物!爹娘死了,非要拉一个人出来陪葬么?我的妻子平日里对你们还不好么,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邢慕铮厉声道,“要么将你爹娘火化,我出盘缠送你兄妹俩回乡,要么就将你爹娘的尸身放着,等人调查清楚。要是让我知道你嘴里的有一句谎话,我就要你好看!”

    田勇章一听就吓破了胆,表哥若真认真去查了还得了,那他与meimei都要死!他连忙说道:“表哥你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

    田碧莲急得跺脚,哥哥怎地回答得这般快,不是做贼心虚么!

    邢慕铮重重一哼,一挥手让阿大拖着人出去火化。

    钱娇娘直直地站在窗边,邢慕铮一扭头正好对上她的眼。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缠,钱娇娘面无表情,心头却掀了风浪。她看不清邢慕铮眼底的东西,也不明白他的此番作为。

    陈卓吃了孝家的谢恩饭回了家,他的妾室刘氏出来,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陈卓在椅上坐了,喝了一口茶。白日里那离奇的二人猝死案还在他的脑中盘旋不去,陈卓端着杯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非暴毙这般简单,况且还有死者儿子口口声声说是定西侯夫人杀了他们……只是真要调查此案,首先就要过定西侯这一关。邢侯显然是相信他的夫人的,他若贸然再去,定会再吃闭门羹。

    除非,他先找着证据。

    陈卓思忖半晌,突地重重放下茶杯,站起来就往外走。刘氏连忙追出门外,“老爷哪里去?”

    陈卓解了栓马石上的马,一跃而上,“七侠山!”

    陈卓再到七侠山的时候已然落日,余晖洒在大山上,带了些许寂寥空旷。乌鸦的叫声在山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陈卓健步上山,凭着记忆去往邢家的合墓。快到时忽而鸟唳大作,不似乌鸦,倒像老鹰唳叫。

    这座小山里怎会有老鹰?陈卓才笑话自己多想,忽而从树上扑下一个黑色影子,巨大的黑色羽翅在陈卓眼前闪过,陈卓倒退两步一定睛,却见一个高大青蓝背影赫然站在墓前。一只黑色大鹰回旋一圈,停在他的肩头。老鹰转过脑袋,溜溜的大眼阴森森地盯着他看。

    陈卓被看得心里发毛,他不自觉地将手伸向腰间,才知自己没带佩刀。

    老鹰的主人转过身,俊朗的脸庞出现在陈卓眼前,陈卓心下一个咯噔,他上前弯腰拱手,“下官陈卓参见侯爷。”

    原来站在墓前的正是定西侯邢慕铮。他负手而立,烈雷在他肩上梳着羽毛。“陈捕头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