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烈雷闻到香味,头扭了回来,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邢平淳手中的rou干,鸟喙紧闭发着咕咕声,但纹丝不动。 邢平淳又将rou干往前推了推,“烈雷,吃呀!” 烈雷分明想吃,但愣是不动。 钱娇娘正瞅着,忽而手被人抓起来,邢慕铮将一块rou干放进她的掌心,大掌垫在她的手背下,扣着她的手腕微微抬起,烈雷顿时伸头去啄了钱娇娘手心里的rou干。它的东西既快又轻,钱娇娘只觉被什么东西轻点了一下,rou干就不见了。 “噫!娘,烈雷为甚只吃你手里的不吃我的?”邢平淳翘了嘴巴。 “我怎晓得?”钱娇娘抽了手,独眼狗闻到香味,伸头去舔她手心的油渍。 王勇笑道:“丑儿,不是烈雷吃你娘手里的,而是吃大帅喂给它的,其他人喂的,它都不吃。” “你想喂鹰,往后你自个儿捉去。”邢慕铮道。 闪电也没得骑,烈雷也没得喂。他真是个小可怜。邢平淳将rou干扔进嘴里,嗯,有劲道。 冬生取来白狐毛披风,展开为钱娇娘披上。清雅将手中的披风还给了邢慕铮。邢慕铮也不多说,转身走了。烈雷展翅飞上高空,长啸一声往远处飞去。 钱娇娘难得坐船,尤其还是这么大的船。她站在船头眺望山水一色,清雅嫌冷进了船舱,钱娇娘也不要人陪,让红绢山楂几个丫头都进船里,一人惬意而立。邢慕铮去处理船上事务回来,挥退旁人站于楼上,凝视钱娇娘背影。 半晌,烈雷自山中腾飞而出,利爪下抓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它回到楼船上空唳叫盘旋,将奄奄一息的蛇扔至船上,花蛇扭动两下,烈雷扑下来就将其撕裂而食。烈钱娇娘认得那是剧毒无比的花斑蛇,不想在邢慕铮这老鹰面前竟毫无招架之力。 阿大见钱娇娘看得新鲜,便与她说这烈雷故事。原来烈雷被称为万鹰之王,不仅猎万兽,还能杀人。它几番随邢慕铮上战场,箭雨之下仍能翱翔自若,利喙啄敌眼,助邢慕铮一臂之力,是当之无愧的战鹰。 独眼狗自烈雷狩猎回来就一直在钱娇娘怀里吠叫,扒着她的手臂要下来。钱娇娘将其放下,这胆小的狗儿竟敢跑到老鹰面前,张着嘴对它狂吠。烈雷鹰眼如炬,长翅大振似为备战。阿大紧张起来,就怕烈雷认真起来把独眼狗啄死,那大帅就更难得夫人谅解了。钱娇娘也怕烈雷凶猛伤了小狗,正欲上前抱它,烈雷竟低飞朝狗猛扑。钱娇娘与阿大来不及赶至,独眼狗竟还躬身迎战,电光火石间烈雷已经到了小狗跟前,突地烈雷厉唳一声,转道直冲高空。 阿大看清是暗器打了烈雷翅膀,心道是谁敢伤大帅爱宠,他与烈雷朝同一方向望去,只见邢慕铮站在楼上,单手弹出一枚暗器再次打中烈雷翅膀。烈雷歪斜两下,知道是主人罚它,扑腾两下立在船杆上,叫声中竟还带些委屈。钱娇娘一瞧掉下来的暗器,是一枚铜子儿。 她抬头望去,邢慕铮张了张嘴,对她说了什么。 钱娇娘没听见,但她眯了眼,她怎么看,他都好似在说物似主人形…… 第一百零六章 楼船一直未停,顺着大河而下。晚饭前钱娇娘只觉浑身乏懒,肚子回舱房一看,果然是来红了。 钱娇娘生丑儿时伤了元气,坐月子只有婆婆在身侧,虽然婆婆待她不薄,但终究家里孤儿寡母,只她一人忙前忙后,着实忙不过来,钱娇娘躺着也不安心,坐了几天就下了床,肩挑手提的干活,后来就落了病根。平时没什么,只是一进经期就跟死了半截一样,总有两日随便动一动腰就要断了般,即使躺着也总似扯着肠子似的。况且不知是不是今儿多吹了些风,她脑袋愈发昏沉,嘴里寡淡甚而发苦,什么也不想吃。 清雅想叫随行的白大夫替她瞧瞧,但钱娇娘自知并无大碍,抱着肚子侧躺着不让她叫,只道是歇息歇息便好,挥手打发清雅自个儿出去吃饭,莫要理她。 清雅无奈出来,让碎儿去知会等着钱娇娘吃饭的邢慕铮父子一声。邢平淳一听娘亲不适,立即起身跑了下去。邢慕铮问大夫去探脉了么,碎儿道:“夫人说没甚大事,只是身上疲懒,躺一躺便好了。” 邢慕铮皱眉,“去请大夫。”娇娘若不装病,倒床不起了定是极难受了,怎能还能依她不请大夫? 碎儿忙领命去了。 邢平淳跑下来,正好遇见清雅,清雅不让他进钱娇娘舱房,“你娘是每月旧疾发了,她正想睡觉,咱不去打扰她。” 邢平淳不知娘亲这旧疾从何而来,只知娘亲每月总有两日不爽利,能躺着就绝不坐着,“那等娘醒来我再来。” 清雅打发走了邢平淳,招来红娟让她去寻个汤婆子,又叫冬生去厨房熬一碗糖水来,这说着,碎儿引了白大夫过来。清雅一听是邢慕铮让请来的,也就没多说什么,侧身让白大夫进了房。 白大夫细细探了脉,钱娇娘果然是因来红体虚,还夹杂一些风寒在内。钱娇娘疼痛难与她多言,白大夫便开了一副方子,让碎儿去熬药来。 白大夫弯腰出门,一出门就笼罩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邢慕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邢慕铮透过白大夫朝里头张望两眼,却并不进去,看了看白大夫,转身大步而出。白大夫会意,跟随邢慕铮走到船头。此时天色已暗,只有船头两边杆上挂着玻璃灯盏。白大夫看不清邢慕铮脸色,只听得他淡淡问道:“夫人如何?” 白大夫答道:“侯爷且放心,夫人是小日子至了,应无大碍。” “……什么东西?”邢慕铮年少参军,又极少与妇人相处,不知白大夫这暗语似的话。 “夫人是葵水至了。”白大夫忙换了说法。 邢慕铮沉默片刻,“这日子会叫妇人难受?” 白大夫笑道:“侯爷,此话也不尽然,女子葵阴仍是自然,有的女子身体康健全无疼痛,有的女子却痛如生子。夫人是因生少爷之时落了病根,才会疼痛难忍,只是此病一时半会无法根治,需以后慢慢调养。” 难怪她先前每月总有几日行动笨拙,甚少出现在他面前。“为甚要等以后?” 白大夫道:“船上备的是些常用药材,如若为夫人调理,还需两样名贵药材,只能等下了船才能买来,”白大夫好似听说了这船要一直下至琚州才靠岸,大抵要两三天功夫,“况且夫人此病急不得,也不是一时半会……” “你马上把缺的药材写给阿大,他自会处理。”邢慕铮道。 “是……”白大夫微讶,只道邢慕铮性子急,这夜星当空,即便靠岸也是宵禁了,就是要买也得等明儿早上了。不过白大夫也不敢多说,应下来转身去了。 清雅将汤婆子塞进钱娇娘的被子里,摸了摸她的手,冷得跟冰似的,再看她的脸,睡梦中仍眉头紧闭,似极不安稳。她摸摸她的额,却是有些烫手。 独眼狗前爪扒着床头,伸着脑袋往上张望。清雅扭头见了,笑着轻声道:“你也知道你主人生病了么?倒是个忠心的,也不知道谁人狠得下心这般伤你。”清雅说完要去抱它,这回独眼狗没有躲,只是全身僵硬,由着清雅抱起来。 清雅将它抱上椅子,移到钱娇娘床边,“你便守着你主人罢。” 独眼狗这回看见了钱娇娘,似也知道她难受,小声地呜咽两声,乖巧地叠爪子趴在床边。 清雅见状轻叹一声,洗了手出去吃饭,并叫冬生守在屋子里头等她回来。厨房还替清雅留了饭,清雅匆匆扒了两口,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了碗。回来见冬生站在门边不知干啥,她皱眉上前道:“我不是叫你守在屋里么?” 冬生忙道:“侯爷来了,他叫我出来。” 清雅微讶,看向紧闭的门扉,“侯爷在里面?” “正是,姑娘你一走侯爷就来了。” 清雅抿了抿唇,转身道:“罢了,你辛苦些守在外边,仔细叫里头叫人。” “放心吧姑娘。” 舱房里静悄悄地,独眼狗被邢慕铮赶下了椅子,弓着身子紧绷绷地在地下盯着他。它显然很害怕,但又怕来人伤害钱娇娘。 邢慕铮不把狗放在眼里,自进屋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锁在钱娇娘的身上。 底下河水滔滔,载着大船起伏平衡前行。水波悠悠荡漾,人应是好梦。邢慕铮站在床头,肃穆的视线扫过她一直紧皱的眉宇,苍白的唇瓣,和毫无血色的脸颊,她身上紧紧地裹着被子,被子上还盖着白狐毛披风。可她的脸庞似还在往被窝里缩。 邢慕铮皱眉,她是怕冷么? “哎哟……哎哟……”钱娇娘偏头将脸整个埋进枕头中,自枕头里闷闷地哭丧叫痛。 向来沉着的黑眸闪现惊慌,娇娘若是呼痛,那定是很痛了。邢慕铮撑手支在她的枕边,低头企图看清她的模样,另一手僵在半空,原是想拍拍她,又怕弄巧成拙叫她更难受。 钱娇娘半梦半醒,不知屋里有人,哭唧唧的呻吟只为稍稍缓解她的不适。恕不知这一声声的刺着邢慕铮的心尖。 钱娇娘眼儿睁开一条缝儿,隔着一道黑影,她间隙中看见的是狭小的木屋,她哼哼唧唧,“娘,疼……你拍拍我……” 她也疼。莫只拍弟弟。 钱娇娘仿佛躺在那个小小的家里,那个秋日她带弟弟出去玩,弟弟不听话贪玩掉入池中,她为了救他也落进了水里,两人夜里都发了热。娘气她没有照顾好弟弟,又怕她过病气给弟弟,叫她睡在干草堆上。弟弟夜里不适,娘守在旁边,轻言细语地哄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照顾他入睡。而她蜷缩在干草堆上,咬着牙不敢出声,模糊的双眼看着娘哄着弟弟…… 难受,太难受了。 钱娇娘的双眼染上水雾,她缩了腿弓了背,将自己蜷成一团。不要紧的,她一个人也可以挺过去的。 后背处忽而被碰了一下,两下,轻轻地,缓缓地,一下下地,有人在哄她。是娘么?娘后来也哄过她么?钱娇娘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眼中的水气也退了回去。 原来这就是被人哄的滋味么?怪道丑儿总是撒娇,被人哄的滋味可真好啊。 “铛!”突而熟悉无比的箭羽入木之声,让正在小心翼翼拍钱娇娘的邢慕铮顿时警觉,只是手底下还不紧不慢地拍着钱娇娘。 “有刺客!全体戒备!”李清泉在外头高喊。 “汪!汪汪!”独眼狗也似知道危险大叫起来。 “畜牲安静!”邢慕铮皱眉低喝。 甲板上步履匆匆,但整齐划一。邢慕铮又听得“铛铛”几声,利箭接连不断射进船中,其中还伴着一人惨叫。楼船微摇,邢慕铮贴着钱娇娘的后背处替她稳住。 “大帅!”阿大得知邢慕铮在钱娇娘舱屋里,在船上隔着板层大声叫他。 “小声些。”邢慕铮不悦,顺势遮了钱娇娘耳朵。 阿大一噎,仍是听命放低声音,“大帅,有人在山上放箭,箭身长短不一,不过数量不少!” 阿大才说完,山上传来哄笑挑衅之声,一时箭雨更多。阿大狠狠骂了一句脏话,“他奶奶的,敢在太岁爷上动土!”他骂完又转头低声道,“大帅,应是霸占山头的强盗!” 邢慕铮冷笑,“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这是何处?” “当是雾岭!” 邢慕铮道:“今日无暇应战,传我的命令,灭了船上灯火,全军守备,全力划桨离开此处,如若火箭来袭,派三船上岸杀之。” “是!” “丑儿何处,叫王勇看着。叫女眷都进屋中躲着。” “是。放心罢大帅,王勇与丑儿在一处。” 阿大匆匆走了,邢慕铮低头,对上一对清亮眼眸。邢慕铮抬了放在钱娇娘耳上的大手,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莫怕,有我在。”邢慕铮起身,吹灭屋中小灯。几乎同时,楼船上的火光骤灭,今日无月,楼船立刻隐入黑暗中。 山上叫嚣之声愈发张狂,好似马上就会冲下来。又是一阵箭雨,不过钉在船上的声音少了。 邢慕铮摸黑回到床边,伸手再次拍向钱娇娘后背,“睡罢,无事。” 第一百零七章 她的心究竟得有多大,这关头了她还能睡得着。钱娇娘撑着手起身,“我去看看丑儿和清雅,还有我的狗……” 邢慕铮伸手按下她,“黑灯瞎火,你折腾什么。” 钱娇娘倒回床铺,僵住了。邢慕铮的手…… 他按着了什么怎地这般柔软?邢慕铮心念一动,他再抓了一抓,在黑暗中被清脆地拍掉。邢慕铮这下是明白抓哪里了,他清了清嗓子,收回手摩挲着手指。 *** 雾岭山上的黑衣强盗眼见楼船骤然消失在黑暗之中,举着大弓大声哄笑,一人仰头对坐在树上的强盗头子道:“老大,看来咱们真要拦水路,得选个有月亮的日子!” “也不尽然,咱们可以用火箭!” “对对对,用火箭!正好烧起来,咱们好上船!” “要不咱们现在试试?” 满脸络腮胡的强盗头子将手中抓着的瓜子一把扔在众匪头上,同时跳了下来,“试你奶奶个腿!全都是些睁眼瞎!普通的商船镖船动作能有这么干脆迅速,说灭火就灭火?你们没听见那奇特的鼓声,前后护送的船听那鼓声命令毫不拖沓,这能是一只普通的船么!” 众匪给懵了,他们这才下来试水,就碰上大买卖了?“头……你说得这么玄乎,那大船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强盗头子瞅向黑幽幽的水面,“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反正是难惹的人,赶紧的,叫兄弟们收拾家伙,撤!” *** 楼船愈行愈快,外头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惊险就像从没发生过。钱娇娘躺在床上,听外头幽幽水声。